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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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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裕年也被自己吓到,她从来不动手。
换个方式说,是之前和王忠胜同居的时候,都是王忠胜打舒吟棣,自己在旁边冷冷看着。
以前她会拦着,会心疼,会埋怨。
但是女儿并不是她想像的贴心可爱,会说话,反而爱哭敏感,不爱说话。
在王忠胜同样对她颐指气使,拳打脚踢的时候,她对舒吟棣没有同情和怜悯,反而带着一丝侥幸。
幸好舒吟棣不是她的哥哥,也不是她的弟弟。
人是自私的,她明白舒吟棣眼里对她的嫌恶,她不是个好母亲,做不到陪伴和关怀,因为和王忠胜这要死不活的爱情里,她已经丢了半条命了。
所以她淡淡泯却这份骨肉连心的疼痛,把自己溺于浮动的情海。
她对舒吟棣也同样付不出爱。
因为她二十一岁的时候,就被王忠胜禁锢,怀了男胎,但是为了他的前途打掉,最后又自己背负责任,在婆家说是自己不慎流掉的。
她懦弱,她没有王忠胜的实力,她只能依附王忠胜。
她在厌恶王忠胜的无情的同时,把所有的忍气吞声怀给了他的骨肉——舒吟棣。
她还记得舒吟棣六岁那年发高烧,温度直逼四十度,把初为人母的她吓坏了,家里的社保卡找不到,身上的钱又不够,她只能打电话给还在某个灯红酒绿的会馆醉生梦死的王忠胜。
王忠胜直接挂断了她接二连三的电话,最后甚至手机关机。
舒裕年这时候是彻底地明白了,王忠胜想要的,不过是个哑巴的生育机器。
舒吟棣虽然年纪小,已经懂得感情,她能感受到舒裕年那份心灰意冷的痛苦和早已习惯的麻木。
舒裕年说了一句让她十年梦魇的话,“你爸多自私啊,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管不问,只要让他不舒服了,他就可以任意妄为,我就要跟在他后面收拾烂摊子,所以妈妈走了你别怪我,好吗。”
舒裕年和王忠胜都有一定的自由,他们可以确定自己的去留,可以抛妻离子,可以不管不顾,但是舒吟棣没有办法,她只能待在那个没有一点亲情的家里,看着他们离开。
舒吟棣颤抖着肩膀,表情僵硬得如同行尸走肉,她失败了。
这种早已熟悉的手足无措和无法反抗的无力,几乎让她窒息。
她的思绪,随着那一声剧烈的破碎声,也跟着断了。
舒裕年狰狞的脸上,挂着泪痕,她不敢上去看舒吟棣有没有受伤,因为对面的女孩,沉默麻木到她后背生寒。
她突然想起,舒吟棣初三的时候,也是这样,但是给她报了一对一的班,说教她数学的刘老师一直摸她,让她不舒服。
舒裕年不以为然,觉得舒吟棣是放纵惯了,找的借口不想上课。
她把她狠狠骂了一顿,没想到晚上是在警察局接的她。
这种自责内疚甚至凌辱的感情,又一次上来,那次是看到衣衫不整,后背一片划痕,眼睛无神的舒吟棣,手里颤抖地握着一把美工刀,沾染了不知道谁的血迹。
那时候警察告诉她,舒吟棣的数学老师□□女童未遂,让舒裕年把舒吟棣带回家好好安抚。
她同样不敢走上前,她知道舒吟棣受伤了,毋庸置疑。
但是她不敢面对的,更是那个女儿向自己呼救,自己却视而不见的失责的母亲。
她用更尖锐,更无情的方式伤害了她。
这是自己的女儿,但是在舒吟棣眼里,早就没有父母这个词了吧。
想到舒吟棣和自己父母阖家欢乐的场面,她嫉妒,她眼红。
她不明白同样给自己带来童年创伤的父母,为什么会让舒吟棣安心地靠近。
舒裕年选择了逃避,选择了花天酒地,选择用最俗的情情爱爱麻痹掉这份让她都不忍回首的关系。
她讨厌堕落的舒吟棣,讨厌她跟着哪家公子混,讨厌她声色犬马的生活,讨厌她的远离冷漠,讨厌她已经成长到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地步,一如舒裕年照着镜子,讨厌里面肥胖臃肿,面色暗沉的自己。
舒裕年摇摇头,握住门把手想离开,这处混沌。
可是门把手比她动作还先转,王忠胜阴鸷冰冷的脸更让舒裕年胆战心惊。
王忠胜把舒裕年推进房间,舒吟棣冷冰冰地看着一切。
这次,连她都没有力气救自己。
舒裕年踉跄,靠在餐桌上。
劈头盖脸是王忠胜的怒吼。
“你这个贱人是见不得我好是吧?”
舒吟棣握紧拳头,想着这要是一场噩梦,自己快快醒来吧。
“啊?说话,别他妈装哑巴。”
“是你暴露的吧,我和陈岫的事。”
“我都让你生出我的孩子了,你还要怎样?”
王忠胜摇晃舒裕年的肩膀,额头爆出青筋,大声质问。
每一声的音量都是声带的极限。
推门而入,是陈岫。
还有围堵得水泄不通的人。
陈岫瞪大了双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的爱人抱着他的前妻。
耳边记者锐利的质问在腐蚀他的心智。
王忠胜已经崩溃,转身看到陈岫,用力的抱住。
“陈岫,我让她给你道歉好不好?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这是舒吟棣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父亲对一个人低声下气。
而且还是个比他小不少的男人。
真他妈恶心,恶心到要是有把刀,她肯定先捅了王忠胜和陈岫,再自杀的程度。
“所以陈先生,请问您和王书记的恋爱状况是否属实?”
“陈先生,请问为什么在同性恋不被接受的现在,你还选择如此报复爱人的前妻。”
“陈先生,请问是否是为了陈氏的利益,出卖自己的身体。”
“陈先生,请问现在这种病态的取向是否和自己的童年有关。”
很明显,这些人毫不留情的质问,是有人在背后撑腰。
目的也很明显——打倒陈氏石油。
摄影机的闪光灯犹如这些人的发声,真实刺眼地打在他们身上。
那时的镜头有种魔力,让舒吟棣有报复的快感,和不计后果的畅快。
她承认那一刻,她相信了恶人有恶报。
只不过,造化弄人,这场毫无头绪的报复殃及池鱼。
下一秒记者蜂拥而至,挤满了本宽敞的包厢,有的摄像头开始指向她。
“王书记,请问这是你的女儿吗,作为父亲,你是如何——”
余今急速挤入人群,把舒吟棣拉到自己的怀里,推开这些不罢休的记者。
“滚开。”
余今戴上鸭舌帽和口罩,遮得严严实实,跟着扛着“长枪大炮”的人们走到包厢的房间。
等门打开,从他的角度往里探,是另外一番景象。
舒吟棣颤颤巍巍站在原地,满身狼狈,精致的白裙上是触目惊心的血痕,脸上紧贴着茶叶,她目眦欲裂,面无表情的脸写满了崩溃的平静。
她的唇角带着自然的弧度,像是对这一场闹剧的嘲讽。
就算深陷泥潭,她还是亭亭玉立。
她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依然优雅,冷静,迷人,带着出世的破碎,置身事外。
这是第一次,余今觉得一个女生能有这般勇气。
但也是第一次,余今能清晰感受到舒吟棣彻底的塌陷。
当那些自己指使的镜头转向舒吟棣,他的心脏紧缩。
那一刻,是无法用语言比拟的情感,太复杂了,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伤害舒吟棣,绝对不能。
他不顾彭锐的阻拦,钻进人群,把她拥入怀里。
他能感受到舒吟棣身体的僵硬冰冷。
好像没了生气。
他拨开人群,把她压入自己的臂弯里,她的身形刚刚好能让他完完全全地遮住。
彭锐出声,“别他妈拍这,拍里面。”
“谁他妈敢发出去刚刚那一对,谁找死。”
余今把舒吟棣掩护着进了厕所。
幸好酒店厕所不分男女。
余今喘着粗气,慌张地检查舒吟棣的全身上下。
厕所的空间狭小,堪堪放下一个马桶和洗手台。
门的装饰是被处理过的毛玻璃,外面的人只能看见朦胧中的大致轮廓。
余今用后背抵在门口,环住舒吟棣。
他打开水龙头,让水流声盖过他们的交流声。
舒吟棣才意识到,余今在学校里那副迷糊的性子更像是种伪装,瞒天过海。
现在的他穿着低调内敛的衣服,深色系更衬他的俊俏英气。
明明是很精明的性子,什么事都可以做得滴水不漏吧。
舒吟棣有种对他未知的害怕,她遇见太多比她聪明、比她会算计的人了,她已经没有精力去勾心斗角。
余今将纸巾打湿,轻轻擦过她的侧脸。
“没事了。”
舒吟棣嘴唇动了动,此刻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余今会出现在应该是她此生最难堪的时候,也不明白余今是以什么身份来救她。
迷蒙的双眸对上余今认真的脸,更加水汽氤氲。
为什么,又是他。
明明她拒绝了所有人所有人的靠近,他为什么会误打误撞进自己的狼藉一生。
此刻她需要一个人来靠一靠,她不在乎是谁。
边鸣,付菁薇,容汐,还是余今。
她把头靠在余今的肩膀上,长长舒出一口气。
余今低垂眼眸,看着舒吟棣。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迟缓地将手圈紧她,伸出右手,抚摸她的后脑袋。
舒吟棣紧紧回抱住余今的腰,透过布料,那是温热的体温,时时刻刻提醒她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的肌肉紧绷有力,无不张弛着青春的朝气,蒸熟了她。
余今能感受到腰上的力度,他不明白舒吟棣为什么会抱得这么紧。
在很多年后,他才知道,舒吟棣的每个动作都是挽留和不舍。
她珍惜,她自卑,她知道一切温暖都来之不易。
舒吟棣贪婪地呼吸着,带着余今身上的味道的空气,像是一纸洋洋洒洒的水墨字,斑驳烟黄的宣纸上肆意张狂的草书,书写着他的名字,细细描述着男女情动间荷尔蒙的交融碰撞、山间雪松的洁白清雅、尤加利叶的灰色和中药干枯的幽幽墨绿、深邃静谧的烟草味。
每一丝,都真实,都充盈她干瘪的、支离破碎的灵魂。
细碎的呜咽声中,夹着舒吟棣的耳语,“谢谢你。”
在她的世界里,人们表达最多的是“你有事了。”和“你没事吧?”。
他们说出口的,是幸灾乐祸,是事不关己,是马后炮的关心,是无能为力的安抚。
没有人,像余今,对她说:“没事了。”
没事了,什么都自己解决了。
没事了,我帮你解决了。
不一样,太不一样了,没有人帮她脱离苦海,所有人都带着目的。
余今需要什么,她不知道。
如果是爱,那她可以拼拼凑凑,把自己送给他。
她不后悔,只要余今说出来。
余今听到背后的人群被疏散,是彭锐的人。
“走吧。”
舒吟棣闷闷嗯了一声,跟着余今走出去。
余今找那个人要来电瓶车钥匙,三步一回头,担心舒吟棣掉了。
坐上后座,舒吟棣无可避免身子紧贴余今的后背。
余今启动车子。
这一路无言,只是两个人悉碎的呼吸声和呼呼刮过的风声。
舒吟棣忍不住开口,“你在那里?”
“吃饭。”
舒吟棣已经习惯余今的敷衍,继续道:“那为什么救我?”
“你觉得这是救吗?”
“不是吗?”
“我只是不希望我的学校被狗仔记者包围。”
“挺伟大。”
舒吟棣向前贴得更加紧,下巴靠在余今的颈窝里。
“你说实话。”
她能感受到前面的人的紧张,和紊乱加重的呼吸声。
“没有为什么。”
余今轻飘飘说出来,他受不住舒吟棣这种驾轻就熟的风情,他在她面前,总像个新手上路。
在舒吟棣的小区门口停下,余今让她下来。
舒吟棣鼻尖和下巴被冻得粉红,水润的杏眼无辜又可怜,睫毛扑闪扑闪,沾着水光。
她就这么站在余今面前。
距离不超过二十厘米。
余今还是担心,她听得见自己发狂般的心跳声。
舒吟棣身后传来呼唤声,是个年龄相近的男生。
看着模糊又熟悉的红毛。
他更难受。
“舒吟棣,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帮你吗?”
“为什么?”
舒吟棣也仿佛听不到,和余今应答自如。
余今拉过舒吟棣的手腕,低头,含住那张粉腻的唇。
熟悉的呼吸喷洒在舒吟棣鼻尖,她明白那刻她的心情。
就像喜欢大海的人跳海般的耽溺,致她于死地的心甘情愿。
余今细细舔过舒吟棣带着甜味的唇,浅尝辄止。
勾得舒吟棣心痒,但是她无力回应。
余今抬眼,扫过她身后,是那个男生再也没走近的身影。
“别憋死了。”
余今离开那张让他只是尝了一口就朝思暮想的嘴。
舒吟棣脸颊粉里透白,大口呼吸着新鲜的冷空气。
难得能看到她的窘态。
余今留恋在那张终于有了点活力的脸,五官生动灵气,带着浑然天成的娇媚。
舒吟棣不怒反笑。
“你初吻?”
“不是。”
舒吟棣并不意外,仿佛是她意料之中。
“我也不是。”
余今同样带着笑意看她,
“但是我先声明一点,我有女癌,我喜欢处男,所以这次我就当没发生,以后我们还是个走个的道。”
余今眼瞳骤冷,像是上千年的寒冰,舒吟棣以为他发情不看对象呢。
“一般啊,要干净的男人才爬的上我的床,所以除了左爱,其他我都能还你,只要你说。”
“你好好考虑吧。”
舒吟棣的话很痛,太痛了,可是他越反击,越冷漠,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舒吟棣这种态度令他不爽,说她是装的话,那未免也太狠辣。
如果是真话,那他是真的被刺痛了。
她想要拥有一个男生的干净,但是她没有第一次,多么可笑。
“你不干净,凭什么要处男啊。”
舒吟棣有一丝停顿,面色有些愠怒,但是笑意不变,“那你们男生什么都不是第一次,凭什么夺走那么多女生的第一次啊。”
余今沉默了,舒吟棣有一股正气,虽然不太像是属于女生的,但是正直硬挺。
“那只是玩玩呢?”余今盯着舒吟棣,怎么也做不出那种浪荡子惯用的暧昧表情。
“你不用装,”舒吟棣不笑了。
不用装得多么喜欢我。
“我知道我脏,不过我挑。”
余今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将手伸进裤兜,是舒吟棣的手机。
他跑了一个大白天,才修好。
里面是不间断的通话和短信。
他打开看了看,是边鸣。
边鸣:车子已经在前门等着了。
边鸣:这件事我会压住的,没事吧?
边鸣:怎么小孟说你和余今走了?
余今回了条,嗯。
余今知道边鸣的二哥也在王忠胜的部门,边家的风格就是这样,任何能牵扯到边家的事情都得快刀斩乱麻。
他想起今天带着舒吟棣出门,王忠胜那双猩红的眼睛,带着恨意,完全没有父亲的模样。
而且是他推开王忠胜想要抓住舒吟棣的手。
他觉得迷茫,因为他好像越来越清楚舒吟棣抽烟的原因。
一步一步深入,他好像再也回不到能对一个人有单纯的爱与恨的时候了,他看的越多面,他就越悲观。
他想拥有一件百亿的古董,可是他现在只能支付百分之一都达不到的价格。
他一生只有一次机会遇见,他知道稍纵即逝的舒吟棣,会在他放手的时候,变成别人的了。
他受不了,本属于他的东西都被人占据,他在努力夺回,也明白过程肯定不易,他懂这个道理,但是他不知道,怎么才算是爱。
这种恶语相向,靠刺伤别人来试探自己爱意的,叫做喜欢吗?
舒吟棣也不知道,自己在硬气什么劲。
她只想让余今明白,喜欢她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喜欢一个她,就要承受她所不堪重负的一切,都太累了,没人想留住。
她只是被一时温暖欺骗了,她得时时刻刻保持清醒,才没有人伤害得了她。
余今年轻,有一颗干净纯洁的心,她知道。
所以他应该去和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谈一场很甜的恋爱,就像倪幼柚,单纯的可怕又可爱,两个人都无须为未来考虑忧愁,他们活在当下及时享乐,就是对初恋最好的诠释。
她可以阐释孤独,阐释寂寞,阐释自己无端的兴奋和低落,阐释自己无望的生活有多少困难重重,唯独阐释不了如何给余今一个清爽干净的感情。
她可以付出的感情是说不尽的缠绵和涩-欲,是别扭,是补偿,是痛苦而欢愉,是山高水远的共赴,是愚忠朝臣的不负,是锋利的刀刃,是慢性的毒品。
在享受甜蜜的同时,也要享受她自幼所经历的所有苦楚。
齐钟看着舒吟棣满身狼狈,想把自己外套给她。
舒吟棣推开,说自己很累,想休息会。
她不知道齐钟在她家门口等了五个小时,不知道齐钟想跟她说自己转学了,进了所普高。
对上舒吟棣那双疲惫的双眼,齐钟突然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了。
因为舒吟棣的眼里曾经有过很多人,里面有他的,但是现在,空空如也。
齐钟坚持把她护送到家门口。
他伸手把夹在门缝里的小广告扯掉,看着舒吟棣魂不守舍地进去。
门轻轻关上,力度如一片羽毛被吹落地。
他却像在鹅毛大雪里,被雪片砸出血窟窿的疼。
满怀期待本身就是个悲剧。
舒吟棣脱下衣服,随意地丢在地上,进入浴室。
她开了暖气,把浴缸注满水,坐进去。
没有手机挺好的,回到家,是真的与世隔绝了。
只不过她挺想念那些mp3文件,挺想念那段张狂浪荡的日子的。
她不需要背负任何责任,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做什么都有人兜底。
现在她必须对自己负责了。
暖气轰轰作响的浴室里,水雾缭绕,舒吟棣把身子蜷缩起来,直到水淹没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