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笨蛋小狗

2、开小灶

　　“起来啊！”
　　宋辞从阳台走进来，被空调冷气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手上攥着的毛巾盖在头顶，遮过了一半的视线，加上三百度的近视叠加虚化效果，他一进来只看到白花花一片杵在自己床上。
　　视觉冲击太过强烈，连带尾音都飘走几个调。

　　“啊？你不喜欢别人坐你床上吗？”江逸被宋辞的反应也吓了一跳，忙慌着站起来靠着扶梯，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宋辞，补上一句：“那我下次不坐了，我坐顾程那儿。”
　　宋辞往前走两步，一屁股坐在自己床上，眼睛向下看着地面，别别扭扭地开口：“你坐呗，没不让你坐。”

　　“那你反应那么大呢。”
　　调笑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连带一只手在自己头顶轻轻揉了一把。
　　宋辞抓着毛巾的手僵了一瞬，他感觉自己脸有点烫，接着像打了鸡血一样高频率地在头顶搓来搓去，给半干不干的头发打造一个鸡窝造型。
　　他顶着鸡窝侧头看江逸，说：“你先把衣服穿上我再和你说。”

　　男舍三楼，十一点十分，只有305漆黑一片。
　　室内几张床上小书桌拼在一起，六个男生绕桌席地而坐。
　　嘭得一声矿泉水瓶响，啪得一下黑夜里亮起一道光，逆着江逸的脸而上。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开始你的陈词吧，宋辞同学。”

　　一双亮得诡异的眼睛和四双不太看得见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宋辞感觉屁股下边好像架着篝火，怎么坐都别扭，耳朵也烧起来，眼珠左右来回转动。
　　他拿手撑着一边脸，手指散开虚搭在脸上，几乎盖住半张脸。中指搭在太阳穴上，不轻不重地按圈，这是他紧张时候下意识的动作。
　　“噢你说洗完澡刚出来那会啊，那什么我第一次住宿还不习惯，习惯了就好。”
　　宋辞坦白从宽在过去十七年的人生中还没有见过裸男坐在自己床上。

　　顾程接过江逸传过来的手电筒，压低声音说：“了解，下一位。”
　　沈石接过：“我们现在进入下两个问题。”
　　陆白接过：“问题一，为什么你的昵称是，呃那个，小公主是吧。”
　　最后一棒来到王富贵：“问题二，那啥，你不会是女扮男装吧？”
　　宋辞绷不住了，抬起另一边手也挡在脸上。两只手把脸挡的相当严实，遮住了羞得泛红的脸。身旁的手电筒不可避免地波及宋辞，照亮他通红的脖颈和耳朵。

　　时间倒流五分钟。
　　在发现宿舍里的兄弟们人手一部手机之后，宋辞放心地掏出了自己藏在书包内袋的手机。
　　刚一摁亮，纪云的信息占满了通知中心。
　　点进去满屏都是“离开你的第一天好寂寞”“如果时光倒流我一定跟你一起走”这种没有营养的话。
　　宋辞无奈地摇摇头，划拉到最底一条消息，看到一条三十多秒的语音。
　　习惯了在房间里直接外放，宋辞直接点开这条语音。
　　等他意识到自己定闹钟的时候声音调到最大，并且还没调回来的时候，纪云一声高亢的“小公主”三个字已经全宿舍回荡。
　　他下死手摁手机按键也只是掐断了“我跟你说”的说字。

　　要死啊，宋辞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无声地把纪云从头顶骂到脚底。
　　他换了个姿势，用两只手叠着盖住眼睛，脸朝桌子下面摆着，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羞耻感。
　　“报告组织，我和朋友年少不懂事的时候玩过家家，石头剪刀布输了，”宋辞顿了一下，接着往下说：“喜提扮演小公主，后来叫着叫着就习惯了。”
　　“以及，”宋辞抬头，抢过王富贵的手电筒，从下而上照着自己的脸晃了一圈:“你们觉得我有哪里长得像女孩子吗？”
　　“怎么说，确实不像。”江逸看着宋辞，从眉到嘴扫了一遍，得出结论：“但是有点又帅又漂亮的感觉。”
　　手电筒在宋辞讲完话之后被他摁灭了开关，眼睛还没适应黑夜的环境，听觉就变得格外敏感。
　　江逸讲话的语气和不久之前在自己身侧调笑的语气重合，头顶像是被这句话又轻轻触碰了一次。
　　大概是因为被别人夸漂亮才有点不好意思吧。

　　“十一点半了，我们要互道晚安了朋友们。”
　　半个身子突然从上铺的栏杆探下来，宋辞马上坐起来伸手撑住江逸一只胳膊。
　　下一秒江逸摁开手机屏幕，亮度被调到最低，还是把他的眼睛照亮。
　　于是宋辞直接对上江逸的眼睛。
　　双眼皮在眼睛三分之一的地方才延展开来，下眼脸的眉毛很细很浓，因为笑意弯起来的眼尾显得格外好看。
　　被轻轻扣了一下手机屏幕的声音扯回神绪，宋辞才看见江逸屏幕上的微信二维码，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快速地扫了一下，挥手示意江逸躺回去。

　　申请很快被通过。
　　一个顶着摩托车头像和戴墨镜的原始小黄豆昵称的新朋友发来两条信息：
　　“把我备注改成世界第一帅。”
　　“你早点睡，我明早叫你。”
　　真不嫌害臊啊，宋辞闷在被子里，很轻地笑了一下。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诶不是，”宋辞停下来看江逸，“你为什么早读不读的啊。”
　　早读从开始到现在，江逸就杵在旁边吃烧卖喝豆浆，香味一直往宋辞鼻子里钻。
　　受不了了，有的人在七点的清晨饿着肚子勤奋读书，有的人在睡眼惺忪中吃香喝辣。
　　“我听你读啊，你读上一句我想下一句，我又能吃又能背。”江逸耸耸肩。
　　有的人不仅勤奋读书，而且还要被当成背书工具人，宋辞有点恼，狠瞪一眼身边人。

　　张嘴读了两句，他想起课代表说早读最后十分钟安排坐下来自由看书，又停下来问：“你为什么不等一会坐下来再吃。”
　　“浪费时间啊，坐下来可以写题了，早上坐着看书也容易睡着。”江逸吃完最后一个烧卖，把空的豆浆往袋子里边塞，利落地打了个结，把垃圾塞到座位底下。
　　懒得理你，宋辞心想。

　　他把目光收回到课本上，顺着刚断掉的地方往下读，手里的书却突然被抽走了。
　　“你干嘛啊？”
　　怎么有人不读书还要打扰别人读书的啊，很烦人啊。
　　宋辞恼上加恼，伸手就要把书抽回来，反被塞了一袋烧麦在手里，还有点烫。
　　“又干嘛啊。”宋辞不太能理解江逸的脑回路，这位同桌的每一个举动都落到了他想象不到的地方。
　　“吃吧祖宗，”江逸伸手在宋辞后颈捏了一把，“这不是怕你心里不平衡，我读你吃啊现在。”

　　宋辞抓着袋子的指尖抖了两下。
　　捏在后颈的力道不重，也可以说只是轻轻摸了一把，指尖离开的时候还微微划到皮肤。
　　他不太习惯别人的肢体触碰，一般在第一次被摸到碰到的时候就会和对方说明，也减去日后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昨天第一次就没有和江逸说，晚上被摸了一下头发也没有和江逸说，现在说的话会不会被觉得瞎闹脾气？
　　算了，宋辞隔着袋子把烧麦往嘴里边塞，心想哪来的公主病，碰一下就碰一下了。

　　手肘被戳了一下，宋辞偏头看到江逸手里捏着一只折好的小青蛙。
　　“干嘛？”宋辞张开嘴比了个口型。
　　小青蛙被放在两张课桌的边界处，捏造它的主人伸出一只手指在青蛙屁股上轻轻摁了一下。
　　于是小青蛙越过这条边界线，从江逸的桌子跳到了宋辞的桌上，青蛙背上龙飞凤舞的“拆开”跳进宋辞的视线里。
　　宋辞拿起小青蛙，轻轻拆开，看到很漂亮的两行行楷:
　　“打个商量，以后前十分钟你先吃早餐，后十分钟换我，好不好？”
　　末尾还画了一个有点丑的微笑小黄豆表情。
　　宋辞把纸条夹进书里，心情变得很好，看书的速度都要比平时快。
　　上课铃打响的同时，他伸手拍了一下身边人，转头说:“好啊。”

　　“小辞，你中午和我们一起去食堂不？”
　　宋辞把自己从桌子上拔起来，对转过来的顾程点点头。
　　他一开始很抗拒小辞这个称呼，什么东西加了一个“小”就显得很没有气势。
　　但是和其他五位舍友比较发现自己确实是年纪最小的，且面临小公主和小辞二选一的情况下。
　　当然是果断选择小辞。
　　“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看起来好困。”顾程伸手在宋辞眼前晃了几下，帮宋辞聚焦。

　　教室侧边的空调正对着宋辞的座位吹，凉得他向又丑又肥大的班服妥协。
　　他被略有点大的衣服包起来，拉链也被拉到最上边，只露出一张脸。顺毛的刘海早上没来得及稍微定个型，软软地耷在前额，眼睛睁了一半，看起来很萎靡不振。
　　宋辞摇摇头，含糊着说:“我听不懂啊，听不懂脑子就不动，脑子不动就会困啊。”
　　说完正准备趴回去，趁着刚开学大课间不用做操的间隙睡个长觉，就被右脸传来的凉意激得清醒。

　　“谁啊？”宋辞随手抓了个橡皮往右边丢，丢空。
　　左肩被人点了一下，宋辞又偏头往左边看。
　　江逸仰头灌着一瓶冰可乐，侧脸的线条锋利又精致。他后背的衣服稍稍贴在背上，应该是刚出过汗。
　　“看什么呢。”江逸偏了下身子把可乐罐头也往椅子底下放，抓着另一瓶可乐的手扣住易拉罐环，屈起手指拉开，“喝两口清醒一下。”
　　宋辞接过可乐，小口地喝，听江逸和顾程聊天。

　　“你今天跑了几圈？”
　　“三圈啊，外边太阳超大。”
　　原来是去跑步，生活还挺健康。

　　又聊到刚刚上课老师讲的题，聊到这个宋辞就没太大兴趣听了。
　　早上前两节全上地理，宋辞听得云里雾里，既不懂这个龙卷风到底怎么转的，也没懂种葡萄怎么这么多讲究。实在听不下去，他索性自己低头研究答案，也是半懂。
　　结果越看越困，头都快掉到桌肚里。
　　还是被江逸伸手撑着才没往旁边掉。

　　“诶我进来那时候，你和宋辞聊啥呢？”
　　话题突然回到自己身上，宋辞不发呆了，扭头看江逸。
　　“就说中午一起吃饭啊，还有小辞说不太听得懂。”
　　顾程说完这句就说要补作业，江逸就也扭头看宋辞。

　　宋辞又有点犯困，懒懒的不想说话，看着眼前人眉头轻轻皱在一起，手上捏笔转了几圈，又突然松开眉头说:“差点忘了你理转文啊。”
　　“So what？”
　　宋辞的声音含在嗓子里，听起来更低更软。
　　后颈又被捏了一下，面对面的姿势让宋辞不太敢直视江逸，侧过视线去看他正在转笔那只手。
　　“哥给你开个小灶怎么样？”

　　笔停了，被江逸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捏在后颈的手也收回去了，宋辞又把视线转回到江逸脸上。
　　昨晚只注意看眼睛，白天才看到江逸的鼻子和嘴巴也都很漂亮，组合出来一张锋利但不凌厉的脸。
　　刚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一个女生拍了拍江逸左肩。江逸接过女生手里的试卷，就着右手那只笔在她的试卷上圈画起来。
　　“哪敢麻烦你啊。”宋辞莫名有点恼，趁着两人讲话的间隙抛出这句话。
　　声音不大不小，足够让江逸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