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路》盐柯

1、老头

　　“临时插播一条紧急新闻，凌晨三点静安区巨鹿路一栋老式花园洋房发生火灾，一人死亡，死者……”

　　商南关上了电视，他习惯早上伴着电视声洗漱出门，看倒是不看，就是吵吵闹闹的能显得这大房子有点人味。

　　临走前折回来走到厨房打开了冰箱冷藏室，冰箱里跟这房子一样走的是“简约高级风”，仅有的是一排矿泉水一排罐装星巴克和昨天在轻食店买的沙拉。

　　商南拿了瓶矿泉水和那盒沙拉，披上外套换鞋出了门，走到地下车库耳机里传来微信提醒的震动，商南懒得看，坐进车里把耳机放进耳机盒，手机用蓝牙连上车载音响，才想得起来打开微信回复那条消息。

　　“南南，下个月小远橙子要办婚礼了，就在咱学校附近，你过不过来。”

　　商南拧开冰凉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刚从冷藏室拿出来的水瓶身一层水蒸气液化成的水弄得他满手都是，他拿出车上的纸巾擦了擦手，再拿起手机用他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打字 ：

　　“草，他俩都结婚了，怎么办婚礼才通知我，太不够朋友了。”
　　“你回国这么些年，fb不发ins不发，微信朋友圈也没见过几条，刚开始想跟你聊天怕打扰你，所以才不怎么找你嘛。
　　“我又不忙，你想找我就找….”商南想了想顿了下，把打的这一条删掉，“行吧，下个月有空就去。”
　　“那成，决定了跟我说声。”

　　一段简短的对话结束，商南也没有再回了，两边就算再想叙旧，时间长了也都难以找话题，互联网的对话总归是带有距离感的。

　　商南打开了航空app，看了看上海飞费城的机票，票倒是每天都有，但他还是没点购买键。倒也不是有别的事或者有不想见的人，纯粹就是懒。

　　他发现自己自从从校园出来披上社会人的皮，对一切人际交往都有一点嫌麻烦，他本身是个爱热闹又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在交际场上虽然不是最爱闹腾话又很多的那种聚会焦点，但也能做到左右逢缘，用MBTI来说就是典型的ESFJ。而现在的他则是朋友聚会能不去就不去，不能不去就硬着头皮上，偶尔带着笑接几句话，倒是显得还是以前那般如沐春风，实际心里能烦死。

　　商南三年前从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法学院毕业，没考研也没做法学相关工作，反倒是回了国去了美术馆，平时做些与国内外艺术基金会或者各大品牌沟通的工作，没有展览的时候可以说是轻松稳定，更何况他也挺喜欢的，工资不高，反正他也不缺钱，房子车子是家里给的，没有买房买车的压力，更没有什么结婚的打算，所以压根不存在什么因为过劳或者压力大而产生的焦虑所导致的兴致缺缺，不说是社畜综合症更准确——就算是良心企业没有把你打压成社畜，但只要一上班，就有了作为社畜的症状。

　　他转了下手腕把手机扔到了副驾驶，把车往美术馆驶去。

　　工作日早晨的外滩没有旅客，鸽子可以在地上随意蹦跶，没人有闲心去看向东方明珠，它背着太阳立在黄浦江边，显得有那么些孤独。

　　今天是开展的第一天，一位西班牙艺术家在中国举行的首展，展期两个月。不算在国内知名的艺术家，而且是在工作日，尽管是开展第一天但来的观展人屈指可数。

　　商南的工作是代表美术馆跟艺术家和策展团队进行对接，跟进作品清单海报设计等等，前段时间加班不少，开幕式结束了他反倒一身轻松，在展览场地晃悠，顺带观察观察游客的反应。

　　晃着晃着他停留在了一个叫作“希尔伯特空间”的作品前，这位西班牙艺术家喜欢一些超现实、未来主义等科幻概念艺术，这个展会用了很多影响灯光、三维特效等科技效果，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商南盯着“希尔伯特空间”，抬脚准备走进去，这是由平面波和束缚态构成的无限维的欧几里德空间，据说可以在这个空间里看到另一个维度的自己，这也是他们在媒体宣传中最受评论欢迎的作品，很多人准备等假期过来拍照打卡。

　　“两种结果有同时存在的可能性，只有当你打开盒子的时候，它们才会形成唯一的结果。”

　　商南听到声音吓得愣了一下，明明刚刚旁边没人的，他把头转了过去，看到有个老头直勾勾盯着他，那个眼神仿佛是要扒开他的脑子，透过眼睛要把他整个人看个精光，看得他浑身不适。

　　任谁被这样盯着都不会舒服，商南微微皱了下眉头，刚要开口，手机铃声响了，展览里手机发出声响那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他才反应过来刚刚好像忘记静音了，立马掏出手机把静音模式打开，再一抬头，那老头已经不见了。

　　商南迷茫地看了看四周，皱着眉头出了展览场地，掏出手机给不合时宜打来电话的人打回去。

　　响了没两声对面就接通了：
　　“南南，生日快乐啊！晚上去你家还是上刘魏家去？他说今天为了你要秀一手。”

　　商南停顿了两秒没讲话，原来今天是他生日？真不记得了。

　　“南南？”
　　“那就去他家吧，我之前有文件还落他那呢，这么久都忘记拿了，等我下班后过去。”
　　“好嘞，那我负责接寿星。”
　　“不用，我开车了。”
　　“啊，叫个司机开走不就得了，万一喝醉了呢。”
　　“没事找事是吧，到时候再说吧，你可别来接我，就你那辆贴满花里胡哨玩意儿的鹦鹉车看来美术馆门口你觉得风光我还嫌丢人呢。”
　　“嘤嘤嘤。”
　　“别嘤了，挂了。”

　　挂了电话，商南回到了工作岗位，这个时候“希尔伯特空间”已经排起了队伍，很多是网红得到了消息前来打卡，商南耸了耸肩，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他感觉最近记忆力好像下降了不少，忘记自己生日可以用前段时间忙忘了来解释，但刚刚那个老头说了什么，他怎么好像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想想那个老头长什么样？也是很模糊。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当场睡倒在那边做了个梦，梦境给人的感觉很真实，猛然惊醒后梦遗留的喜怒哀乐全部存在，但就是想不起来内容有什么了。

　　刚刚给他打来电话的是他发小沈霄，一个土生土长北京人，人大大咧咧的，小学转学来了上海，十多年了还是一口子京腔，在他们这几个南方人中显得独树一帜。大学毕业后接管了他爹在上海的公司，别看人不靠谱，公司倒是没出过啥大差错。

　　最后的结果就是商南提前下了班，给沈霄发短信让他别过来了，自己开车去了刘魏清家。

　　刘魏清是他们几个兄弟里年龄最大的，也没有跟他们做过同班同学，而是他们高中大好几届的学长，但他们都跟刘魏清很亲近，有啥好事破事都喜欢找他说。

　　刘魏清的家在虹口区的一个酒店式公寓，他的家境跟商南和沈霄这样的小少爷没法比，但有了女朋友不想一直跟父母住一块，靠着自己做注会赚的钱自食其力在上海买了套不错的房子。

　　商南把车开到了小区停车库，看到了刘魏清那栋楼电梯口旁的车位停了一辆眼熟的黑色帕拉梅拉，黑色的帕拉梅拉在上海并不少见，说眼熟是因为商南记得这个车牌，车牌尾号1030，刚好是他的生日，瞟了一眼他便把他的咖色Taycan停到了这辆帕拉梅拉旁边。

　　印象里沈霄还打趣问过那个人，怎么车牌号刚好是商南的生日，是不是选号的时候故意选的，因为暗恋他借着车牌表白。

　　那个人当时的回答是“就剩这个最便宜，别的都被高价拍走了。”

　　大家当时笑成一团，其实谁都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四个数字的车牌怎么可能没人拍，不过当然也没人把他暗恋商南罢了。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多人小团体，能做到端水式每个人关系都一样好是不可能的，肯定其中会有谁和谁关系最密切，谁和谁其实不怎么熟，而商南和那个人，也就是崔岭，就是小团体里肉眼可见平等关系链连接失败，是其中不怎么熟的两个人。

　　虽然说商南和崔岭从初中开始就是同班同学，两个人一起考进了同一所高中，一起做学霸，一起做校草，再一起考进了复旦，只不过商南刚读一年就跑去美国读大学了，中间有好几年没怎么听过崔岭的消息，准确说他也没兴趣去主动打听，直到回来靠着沈霄这样标准的交际花才能没断了交集。

　　其实商南也思考过，为什么他和崔岭这样明明这么适合发展成兄弟情深的设定，这么多年了，却只能算个经常一起聚会的点头之交。他想了想，觉得主要原因还是崔岭不怎么喜欢自己，他能感觉到，他跟崔岭虽然经常碰面，但是崔岭对他有一种自带的距离感，如果说崔岭对程嘉深和刘魏清的冷漠程度是80，对沈霄的对冷漠程度是90，那对他大概是120，满分是100。而他商南又是娇生惯养傲气惯了，别人给他冷屁股，他自然不可能把热脸贴上去。

　　尽管他内心确实因此有过那么一点伤心，但也就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