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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十九章 不归 ...

  •   谢静川四岁的时候,就开始用着父亲书房的文房四宝学写字。
      五岁的时候,常常闹着父亲一起吟诗作对。
      六岁的时候更是春风得意,小男孩学他父亲把背挺得很直,对谢巍说:“你可别小看我,听我一言——‘少小多才学,平生志气高。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惹得谢巍开怀大笑,把宝贝儿子搂入怀中,赏他一颗冰糖。
      八岁刚学赋文,谢静川对他说:“我要学爹以后也做宰相!甘罗十二为上卿呢,我怎么就不行?”
      十一岁已名满京城,亲戚奔走而来,只为对小神童极尽吹捧之能事。
      偏偏是谢静川十二岁时,谢巍突然得了病,若不是因此,谢静川本该更加无忧无虑。

      小少爷一杯下肚,大伙直呼“勇”;两杯下肚,众人鼓掌;三杯下肚,小少爷就趴了。
      “……川儿?”谢巍惊讶了,他本想着说不定谢静川也能领略到美酒的滋味,然后管他喝酒就不会管这么严。
      没想到他三杯就倒下了。
      接着谢静川又猛然站起来,谢巍一愣,只见少年扑进他怀里:“爹——”
      撕心裂肺的哭声叫众人默然。
      “好痛……他们为什么来打我……我没惹他们啊……”谢静川搂着他的脖颈,“为什么……”
      谢巍抚抚他的背:“不是你的错,不哭了啊……”
      查到是谁干的并不难,给他洗澡上药的功夫便查明了。
      正因为不是他的错,才叫人心疼。
      “是我没有教好你。”
      仆从错愕道:“老爷……”
      “我该教你的是藏拙,而不应该是崭露锋芒。”谢巍以颔尖贴额,“乖,不哭了啊。”

      第二天清晨,谢静川发觉自己是压根不记得喝醉酒之后的事。
      “少爷这是喝断片了?”仆从心道那就好。
      “我……我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谢静川不太确定自己喝醉酒是什么丢人模样。
      谢巍蹙眉凝视着他,不发一言。
      “……你这么看着我是做什么?”谢静川给他看得心里忐忑。
      谢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谢静川不明所以,看他一副装得跟什么似的模样,挺想生气的。
      “甚为不雅。”谢巍总结道,“叹为观止。”
      谢静川总感觉他在忽悠自己,但见其他仆从也是一副不愿启齿的样子,心里满是震惊后悔,倾向于信了。
      ……早知道这么丢人,就不喝酒了。

      “川儿,”谢巍有一回忽然与他说,“我已经想好给你取什么字了。”
      谢静川一听来了点兴致,看向那桌面上的苍遒笔迹。
      “听澜?”谢静川琢磨着琢磨着,觉出了那感觉,“静川,听澜?”
      “川者,水也。川儿,人往高处走,但水应往深处流。静水流深,韬光养晦,不宜锋芒毕露,免得为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年少无知时,总以为美好是一辈子的,所以总会轻易就许下未来的诺言。
      却不知好物不坚,幸事易逝。
      谢巍对他只道是小病,只需吃些药即可,谢静川见他倒也日渐恢复气色,心下渐渐踏实。
      他走的那会儿,谢静川以为他在酣睡。
      “少……少爷。”仆从进来后掩门,挡住了外面的纷闹。
      “药煎好了?”谢静川抬头,然后唤人起床。
      “阿爹,起床喝药了。”
      他摇了摇他,全无动静。
      “你不起来自己喝,我可是要强喂的了。”
      他接过药碗和勺子,舀了一口凑在嘴边吹凉,以上唇浅试温度正正好。
      “阿容,你帮我捏开我爹的嘴,叫他知道不听话的后果。”
      其实阿容在看见谢巍怎么摇晃都不醒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一声。
      他伸出了手,不是听从吩咐,而是去试探他的鼻息。
      谢静川瞳孔一缩:“你做什么!”
      “少爷……”阿容于心不忍地阖上双目,“不必再喂药了。”
      谢静川犹如冷水灌顶,闷雷在耳边轰然炸响。
      “你又不是不知道谢家老爷最爱恶作剧闹人玩了,”谢静川一失手,跌破了碗,药撒了一地,“对不起,爹,我把你的药撒了。”他蹲下身伸手去捡碎瓷片,指腹被狠狠划伤,“我……药……”
      “你不用再喝药了!怎么还不肯醒来!”谢静川被水雾蒙了双眼,趴在谢巍胸膛前,听不见声响。

      “丞相谢巍,越职言事,勾结朋党,在位渎职,陛下圣意,外放谢巍!”
      圣口金言?一派胡言。谢静川默默地看着那道圣旨。

      “我可记得之前给谢巍送过一个鎏金杯的,怎么找不见?”
      “啧啧啧,这么多名画,怕是贪了不少民脂民膏。”
      “哪里还有值钱些的?”
      谢静川从房里一出门,见熟悉的亲戚朋友脚不沾地四处搜刮,冷汗相看。
      “少、少爷……”
      “让他们搜。”,谢静川不想理这帮树倒猢狲散的强盗,转身进了柴房。

      曾经那些对他们父子极力奉承的人如今庆幸于能高人一头,心里实在过瘾。
      “谢巍怎么还不出来?是不是没脸见人?”
      “这宅邸倒是漂亮。”
      “谢静川那小子呢?他在哪?”
      ——“我在这里,宁叔叔,您当心点,别被泼到了。”
      宁叔叔一个转头,只见一股油泼了过来,逼得他赶紧闪开,忍不住骂出声来:“你小子有病吧!”
      谢静川不言,举着火把扔向了披了油的宅子。
      火舌贪婪地舔舐所及之处,一场大火瞬间席卷高大的宅邸,众人被这场火吓愣了。
      “阿姨想找值钱的东西啊?”谢静川看她一眼,走入房中将大厅里看着他长大的古董花瓶搬出来,狠狠掷在她的脚边,碎了一地,“这青花缠枝花卉玉壶春瓶的碎片,劳烦您拼一拼。”
      “没良心的白眼狼!你爹的宅子都敢烧!你当你爹死了吗!”
      谢静川闻言,怔住半晌,继而近乎癫狂地爆出笑声,眼角含了泪水。
      如果阿爹在的话,谢静川可什么都不怕,哪怕是这些这圣旨上的诬陷,这些两副面孔的亲戚,这名誉扫地的局面。
      如果阿爹在的话。
      “还愣着干什么快救火!这小子就要把值钱的都烧了!”
      最值钱的东西?
      谢静川看向了那陪伴他发蒙、苦读和阿爹办公的藏书阁——火势一点也蔓延不到,眼前仿佛是多年前的哪一天,自己缩在爹的怀里,和爹一起看书识字的画面。
      那天的风很柔和。
      “最值钱的东西,我明明已经留下来了啊。”

      草草葬了父亲后,连个牌位都来不及为他而立,便被仆从们安排着离开京城。
      “少爷,咱们只能陪您到这里了,”仆从们立在驿站里,把收拾好的包裹塞给他,抹了把眼角的泪,“剩下的去潘陵泉明寺的路,就只能由您自己走了。”
      “潘陵泉明寺的住持是老爷的旧识,他一定会接纳你的。”
      “少爷别担心,我们没事的,你只管离开吧,不要回头。”
      “少爷——”
      不知独身赶了多少天的路,最后累到在门前,再醒来便是住持悲悯的表情。
      周围是那么陌生,谢静川在这里连一个熟悉的人或物都找不到。
      这下才真正意识到,真的只剩自己了。
      住持将这个孩子拥进怀中,任他哭出来。
      “以后泉明寺就是你的家,孩子,好好活下去。”
      陌上人如玉,公子胡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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