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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夜黑发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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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正整整睡了三天,醒来的时候惊讶于夏无且坐在床边。老夏眼泡红肿,看样子是大哭了一场。
赢正坐起身来,轻轻唤了声:“无且?”
老夏赶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向始皇帝行了礼。
“无且,你怎么来了?”
“禀陛下,丞相三日前发信函与太医院,说陛下有疾,召下官前来。”
“朕身边不是有侍医么?莫非朕的病。。。。?”
“陛下毋需多想,臣已经诊过脉了,陛下身体已无大碍。丞相前几日也是忧心陛下,何况臣来此也是应该的。”
“那你眼睛怎么红了?哭过了?”
“没。。。没有。。。臣是不小心被风沙迷了眼睛,有些发炎了”夏无且摸了摸眼睛赶紧答道。
正说着,见门外报中车府令赵高求见。老高昨天就赶到了,无奈始皇帝睡着,侍卫阻拦,侍人不敢惊扰。于是便在外面等着。此时听见门内有声音,便又劳烦通传。
“宣”赢正赶忙说道。
见老高急匆匆进来,以为也是关心自己,便笑着说道:“老高来了,朕已经无碍了。”
却见老高一脸怒色,径直来到床前。君臣之礼都没行,刚想开口说话却又一下子惊在那里了。
老高转而瞧了瞧站在一旁的夏无且,眼神中带着一丝惊讶与疑惑,似乎再像太医令求证着什么。只见老夏冲他摇摇头。
霎那间,一脸的怒气全消。老高只看着赢正结结巴巴说了句:“你。。。你。。。。你的头发?!”
赢正看出他两人的异色,一把拆下冠上的发簪,低头去看自己的头发,只见一头青丝已成霜,他不敢相信,将身后的长发捋过来拿在手中,竟然都如雪一般。
“不是说,朕无碍么?”他从床上跃下来,摇摇晃晃几步到了案前去拿铜镜,边走边问。
“脉相上,确实已无大碍。“夏无且赶紧说道。
赢正拿起镜子,端详镜中的自己。看着看着,却又突然笑了起来。这一笑,给老夏和老高都惊吓不小。
俩人赶紧去搀趴在案上的赢正。
“头发白了,可以染啊”老高劝慰道。边说边把赢正又重新拉回到床上,只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君王此时两手撑着床沿,一头白发披散着落于身前。赢正的脸颊瘦有些凹陷,曾经带星的眸子也早已失去了光辉。
看着赢正此时即憔悴又癫狂的模样,老高顿时心生悔意。他不应该把一切都怪在他的头上,肆拾去了,最受伤的人不正是他么?为什么我还会拿这根刺反复去伤他呢?
“陛下。。。。。。”
“陛下。。。。。。”
老高和夏无且去唤赢正,可赢正依旧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只是时不时发出几声凄惨而诡异的笑声。
“陛下。。。。陛下。。。。。“老高又喊了几声,赢正却依旧失了魂魄一般,对周遭毫无反应。
“赢正!”只见老高握紧赢正的肩膀晃了晃,大声叫道:“你给我醒一醒!”
赢正被这一叫,回过些神, “你不是说金丹是长生不老药么?”却不想赢正忽然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是长生不老药”
“那为什我还是生了白发?”
“这。。。。。。。。”老高也不知道为什么,肆拾的金丹照理说被赢正服下了,不可能会白头的。这个问题老高也无法回答。
“哦。。。。所以你们都是在骗朕,对不对?根本就没有什么长生不老药!”
老高以为赢正在乎的是他自己会不会长生不老,却不想,赢正一下子哭了出来。像是憋了很久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眼泪决堤般如注而下,他无声的哭泣着,用一种近乎嘶哑的声音向老高问道:“所以你说十年是假的,对不对?肆拾回不来了,对不对?“
老高看着眼前的赢正的样子也红了眼睛,他走过去,一把抱住那个摇摇欲坠之人。这一身何时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他有些哽咽,不知道赢正竟然已经到了形销骨立这般地步。他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呜咽道:“没骗你,长生不老药是真的,金丹一颗可活死人,可得长生不老。只是在厉害的药,都经不起你这般糟践自己啊。”
“真的?!”赢正如孩子一般,止住了哭泣,带着新生的希望像复苏了一般,急切的问道。
“真的。”老高点头道:“我何时拿这般紧要的事开过玩笑?”
“所以,肆拾还有救?”
“嗯。。。。嗯。。。。。。”老高不断点着头答应的,他甚至此刻有点忍不住想把事情一股脑都倒出来。可是他不能,也不敢,至少现在不是时候。一直以来,赢正都以为肆拾是因为内丹反噬使得身体一直亏空,以至最后无药而治,油尽灯枯。如果让他知道是有人对肆拾下毒而死,恐怕不光是雷霆震怒,他甚至怀疑,赢正会疯癫成魔,以至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想道这些,老高不敢再多提一句,只是先稳住他便好。
赢正得到了老高明确的肯定,心情又平复回来。
夏无且见状赶紧说道:“陛下,臣有药方或可调理一二,这白发也许可也转还回青丝,再不然,臣还能先将发丝染色,顷刻便可恢复一头青丝。”
“不必了”赢正却拒绝道,他想:“还有什么必要呢?斯人已去,自己又该是什么模样呢?“
看赢正没事了,老高和夏无且都准备退下了。风尘仆仆从各地赶来,他们还都没来得及更衣沐浴,好好休息一下。
赢正也正准备让侍人将发髻梳好,整理好衣冠,便见赵高又急匆匆折回来了,老夏也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老高有事,走路带风。赢正想“刚才一进门就见他一脸质问的模样,不想中间被打断了,竟忘了问来意。
“陛下,臣还有要事启奏”中车府令一本正经的给始皇帝行了个礼。老夏在一旁同拜。
“什么事?”
“海清河晏的尸体能否让老高我带走下葬?”
“尸体?”赢正一惊,“不是说给他们俩放了么?谁那么大胆子?”他心中默默想道。
“陛下不知道么?不是陛下下旨将她们枭首示众的么?”
“什么?!”赢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何时的事?”
“三日前”老夏赶忙道:“我到这的时候,二人的尸首已经挂在西门了”
赢正努力想回忆起那晚大殿上最后的情形,却觉得头昏,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下过这样的旨意。
见赢正手扶额,老高便说道:“行刺谋逆乃是大罪,他们向来让田世安给惯坏了,不知事情轻重。如今前来,也是一心求死。既如此,这便作罢吧,只是小姑娘向来待公子一片真心,既死了,总要给留个体面吧。”
“正是,正是”夏确且附道。
赢正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说道:“我本来已经免其死罪了。。。。。既然如此,宣朕旨意将二人厚葬了吧,可与田世安葬于一处。”
“还是不宣了吧,毕竟这一示众已经不是你一人之事了。不如密旨一道,我与老夏一道去,将她们两就趁夜色葬在城南齐陵,世安墓旁吧。”
“也好”赢正说着,亲手写一封密旨,又交予金牌一幅给了老高。。。。
夜黑风高,临淄城南十余里便是田齐王灵。两山相依,环碧林翠。本来是一块风水宝地,却在乌云笼罩的夜晚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老高和老夏二人待海清河晏的棺椁下葬之后,便按约定付了大把银钱给鬼市里请来的杂役。
八个精壮大汉走得不见踪影了,这孤零零的陵园中便只剩下了老高、老夏二人二马。
冷风一吹,草窸窣作响,吓得老夏一个激灵。
“嘿,你一个搞医学的居然怕鬼?”老高嘲笑道。
”谁。。。。谁说我怕鬼?我就是衣服穿少了,有点冷。”老夏死鸭子嘴硬,拉了拉自己的衣襟:“你不冷,把你衣服脱下来给我穿穿。”
“不怕?不怕就好。跟我来”说着,老高递给老夏一把铁铲“
“怎吗?还不走?你还要干这挖坟掘墓的勾当?“老夏赶忙说道:“你要是缺钱了你跟我说啊,我还有些积蓄。”
“别废话,跟上!”
“上哪啊?”老夏一脸战战兢兢。
“君王后”老高指了指远处一座大墓,小声说道。不知为什么?他也声音变小了好多。也许是被老夏传染的——“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君王后的墓你也要发?你不是跟她拜过把子的么?”老夏一脸无奈。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你去不去?不去你在这等着!”
老夏环顾四周,黑漆漆,惨戚戚。他赶忙跟上老高的步伐:“你等等我,我去。。。。我去!”
二人合力撬开棺椁,见君王后口衔明珠,容貌未改。两人深深行过大礼。“阿姊莫怪,为弟无能,未能保住世安,如今你们在地下团聚了吧?这过人间匆匆百年,如过眼云烟;人间俗事不过大梦一场,你们既已跳出方外,都释怀了吧。。。”老高口中念叨着。
边说边举起早已备好的烛火,贴近前去细细观察。见君王后手臂上似乎有些斑点,便让老夏过来看。
“老夏,老夏你过来看看。”
“看什么啊?老高你还有这癖好?”
“说什呢你?让你看看尸体有什么异常?”
“下葬时候我看过了,没有异常啊?”
“你再过来看看,这手臂上的尸斑正常么?”
“尸斑?不会啊?这王后入殓都是经过处理的怎么会有尸斑呢?“老夏一脸狐疑,凑过去看。
”这哪是尸斑啊?尸斑那都是一片一片的,亏你还见多识广。这小红点。。。。。”说着,夏无且忽然反应过来:“小红点?这哪里来的红斑啊?入殓时候没有啊?等等啊,我看看。”说着,摸了摸头上的髻冠,变戏法似的从发簪处抽出一支一指长的银针来。
“我滴哥乖乖,还是你行。”老高看着这大长针心里想道。
夏无且嘴上也念叨起来:“君王后啊,君王后,莫怪下官唐突啊,都是为了探查清楚。莫怪。。。。莫怪。。。。”说着从君王后尸身的口中探下。拔出来未见银针变色。
“这下葬时都做完处理了,估摸查不出什么了。你是猜有人下毒?”老夏问道。
“嗯。。。不然怎么如此突然?”
“那要是这样的话,我这来得仓促,也没有什么准备,这小小银针肯定是查不出什么了,要不改日再来?我把院里的两礜桃支都调来,带上家伙事或许还有可能探出一二。”
“得了吧你,还改日?还家伙事?你以为这是你太医院里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那怎么办?”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说着老高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
”诶!别。。。。别啊。。。。”老夏正说着,就看老高拿匕首讲君王后的头发割下几根,放在帕中收好。
“嗨,你割这个头发啊。。。。。。我还以为割。。。。”老夏擦了把汗。
“割什么?割你个头啊?”老高给了老夏一个白眼。
“你这疑神疑鬼的样子,真不知道这太医令怎么当上的?”
“那你这中车府令也没见你给陛下驾过车啊?”
“嘿,你长出息了是吧?”
这俩人一个白面书生教训起一个长须长者,外人看来大逆不道。可老夏在老高面前,总是收不住那股子顽皮劲儿。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收拾好这墓中一切,便趁着月色出了王陵。
等马进了临淄城,天色渐明。街市两旁虽然再无了当年的繁华景象但依旧还是有些商人做生意的。
二人进了城就放慢了脚步,清晨大多还在睡着,只有些送货赶路之人,在路上静静地走着,剩下的就是早点摊子,小贩支起炉灶做一些简单的饭食。
两人索性下马来,牵着马在路上散着步,聊着天。
不禁都感慨这短短光景竟物是人非,只叹世事无常啊。
“你那儿子以后是随你学医还是学他外公家占星啊?”老高闲聊道。
“嗨。。。。那得看他。。。不过长子的话,能够继承家业最好,后面再多生几个儿子,随他们选。。。。”
“嘿。。。你这是重男轻女啊,闺女就不能继承家业啦?”
“那。。。那不是啊。。。主要是这儿子随娘,他娘聪明,要是闺女随了我。。。。那。。。那这脑子也跟不上啊。。。。”
“诶,这么一说到挺有道理。。。。。”
“你。。。。。夸我一句你能死啊。。。。“
“嗯。。。。。。那倒不会。。。。。主要是怕说假话遭雷劈。”
“说不过你,老阎最近怎么样了?许久没见着了。”
“他呀,我托他办点事,这会儿在南越呢。”
“啊?跑那么远?干啥差事啊?”
“你就别打听了,说了你也不知道。”
“嗯。。。。那倒也是。这老阎也老大不小了,也不相门亲事?”
“等他办完事吧,办完了你从你丈人家给寻个年轻貌美贤良淑德的。”
“这倒是没问题。”
俩人一路聊,一路走。向上的街市,尽头是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