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露》半两秦风

56、女刺客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始皇帝招揽方士下东海寻仙药的事一时间在六国旧贵族之间传开了，大家都暗地里讥讽，只知道赢正这个“两姓子”向来桀黠擅恣，不知道为何如今还蠢到家了，竟相信什么“长生不老”的鬼话，让一个小小的齐国骗术骗去大量钱财不说，如今还成变为了天下的笑柄。真乃天要亡秦也。各大家之间蠢蠢欲动。
　　李斯已经到了焦心忧虑、夜不能寐的地步。天下刚成，三十六郡收于中央集权，大小奏章累牍如山从各地日夜不断送来。王绾、冯去疾坐镇咸阳。李斯作为赢正巡游的随行，这繁重的公务也便一同落到了他身上。
　　不过工作虽繁杂，却也不是不能完成，真正令他难以成眠的是始皇帝陛下的所作所为。
　　“修皇陵、建长城虽然耗费人力物资之巨却也无可厚非，可还要建那无比奢靡的阿房已经引得怨声载道，现在又开始荒唐的搞起了寻仙问药、长生不来的事来，这不是要将风雨飘摇、基业不稳的大秦帝国亲手葬送么？
　　这兴邦立国之君为何会有昏庸无道之相？自古从未有之阿？“他想：“难道，真的是因为肆拾公子的事打击过度，变得癫狂了？”
　　李斯站在庭院里望向远方高处，离宫的各处都改了名，除了那座“流波殿”。远远望去，他似乎能看见那殿中最高处在夜色雾气中忽隐忽现、闪烁着的一点点微光。
　　赢正确实就在这儿，流波殿的“顶峰”——观海阁。
　　老高写信来劝他，让他不要相信那些方士的鬼话。可他却不懂，怎么连老高也不信。这长生不老既然不是假的，那金丹也是真的，为什么让徐福去寻就成了笑话？“连他也觉得朕是疯了？”他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对着那玉床上的空气说话。
　　”你也这样觉得？”收回了刚才的嗔怒，此时话语又变得极尽温柔。
　　”无妨，这些都是小事，我们的阿房就快修好了，等到时候你亲自来取个名字如何？叫什都行，你喜欢便好。。。 。。。“他对着那床榻上的一处，一直说着，就好像有人与他对话一样。
　　就在更深露重、夜半无人私语之时。一场似闪电一般迅疾而不可预料的刺杀打断了赢正那场诡异的“对话“。
　　只见一蒙面人由幔帐之上直接向赢正刺了下来，这行刺的剑锋利无比，轻易便刺破了帏帐，那刺客一身夜行衣，带了神魔一般的面具身形如入水般轻盈，剑锋一闪便到了眼前。
　　赢正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在这“观海阁“里刺杀他。这里除了他本应该连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眼见这剑尖已经剑指眉峰了，他忽然向外一闪成功的躲过了这第一击。刚要起身去拿一旁架子上的宝剑，却不想突然有一双手从床底伸出来紧紧攥住了他的脚踝。
　　他慌不迭向下一看，这床下还有一人，仅能看到两臂，穿着应该与这持剑人一致。赢正想要挣开，却不料这人竟死死攥住不放，刚要用手去掰，却不想这持剑的此刻一个回身，竟又一剑横批过来，直取赢正的咽喉。
　　此一剑横扫千军，剑气逼人。速度之快，恐怕是人都躲闪不及。不出意外，顷刻间赢正人头便会滚于床下。刺客也是这样想的。这一套刺杀的动作与配合，两人不舍昼夜，勤加苦练，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的付出为的就是此一击，大仇得报。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的变数还是发生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赢正触动了手腕上臂钏的机关。顷刻间，一道幽蓝色的微光闪现，罩住了赢正的全身。这一剑劈过去，眼见到了赢正的颈边，却又像是撞上了一度强一般被弹开了。
　　力道之大，这剑柄直接震裂了刺客的虎口，被弹了出去。剑一脱手，这刺客大惊，即使看不到面具之下的脸，也能猜到这刺客的惊惧之色。
　　仅仅呆住片刻，那刺客变回过神来去捡那落在一旁的宝剑。而这床下之人也在这防护罩开启之时，被顷刻间的磁场弹开了手。赢正抓住这瞬间的机会，脱了开身，便直取一旁架上的“宇宙锋“。
　　一个回身，赢正将床下刚要爬出来的那刺客直接用剑鞘打晕过去，再一跃未等捡剑那刺客站起来便直接将“宇宙锋”抵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就你们这功夫也敢来行刺？”赢正说道。就在那一击不中之后，赢正便发现，这刺客二人之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也不过就是这一击罢了。一击不中全无章法。
　　“要杀便杀，啰嗦什么？”话音一出，赢正大惊，刺客是女的。
　　“想要杀朕的人多了，你们又是为何而来啊？”
　　赢正话音刚落，只见门外侍卫赶到，便让侍卫将二人缚住，带了下去。
　　少时片刻，两个刺客已经让侍卫看押着到了宣政殿上。赢正不似刚才一身素衣，已经穿好常服坐于殿上。丞相李斯、武信候冯毋择、卫尉王戊等人立于两旁。
　　除去那可怖的鬼面，两个刺客竟是看上去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看样子也不过二十来岁。若不是这一袭黑衣，很难与“刺客”二字挂上钩。
　　赢正起身，走近两步。身旁众臣纷纷道：“陛下，不可！”
　　赢正便又近前两步，对这二女子上下打量忽然说道：“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是”没想到这女刺客功夫不行，性子倒是爽快。
　　赢正却也一惊，道：“何时？”
　　“你不记得我们了么？”这女子说道。
　　赢正闻声有些诧异，而大臣们的表情则都耐人寻味，他们大都心里想着：“这陛下不愧是陛下，以前不声不响弄出个太子来，如今又有两女子杀上来，这又是哪里欠下的情债？好不风流啊。”
　　“你们到底是何人？”赢正厉声道。
　　“是啊，九年了。不记得也是应该的。”女子说道。
　　“九年前？！”赢正闻声，在脑子里飞速的搜寻着从前的记忆。
　　“不用想了，告诉你，我们是海清河晏”女子不屑的说道。
　　“海清河晏？！”赢正一下子晃过神来，九年前的记忆又都一一浮现在眼前。当年这两个小姑娘还都是豆蔻年华，跟在肆拾旁边，古灵精怪的样子，那时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
　　“海清河晏，你们是肆拾身边的那两个小姑娘，你们如今为何要行刺于我？”赢正自顾自的说道：“是啊，为你们的太后、齐国，还有田世安。。。”
　　“闭嘴，不许提我家公子的名字！”海清厉声制止。
　　“对，不许你提！你这个刽子手，你不配！”河晏跟着道。
　　“不止这些，还有肆拾公子。当初若不是你。。。。他们都不会死。。。。”海清接着说道，说完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赢正被镇住了，呆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他还想解释什么，又觉得何必呢？此时说什么都是那么苍白无力。耳朵忽然间嗡嗡作响。他转头往王座走去，每走一步双腿像绑了大石头一般沉重。他一步一步，勾着背，仿佛要把所以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地上才能勉强不倒下。他听不清有人在说什么，有些恍惚。
　　幸好有人来扶，将他一路搀到王座上坐下。
　　有一个人，是不能提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谁说出这个名字，就会像按下什么机关一样，招致无妄之灾。
　　刚才，这名字又出现了。殿上的众臣皆是一脸惧色，低头不语，不敢与始皇帝的眼神有片刻交汇。
　　只有李斯，敢上前搀扶。轻轻在赢正耳边唤了声：“陛下？”
　　赢正坐下来，休息了片刻凝了凝神，才缓了过来。听见李斯的声音，抬眼看了看他，说道：“朕，无恙。”李斯才退了下去，回到原先的位置。
　　“海清河晏，朕念你们当年对肆拾照顾又加，今日行刺一事就当从未有过，朕会给你们每人百金，回去好好过日子吧。当年之事，你们还小并不知其中究竟，往事已矣朕也不必再提了。你们今日所做也算是报答了你主恩情，从此后，就为自己活吧。”
　　“好好活着？真是美好啊。。。。只等来生吧。我家公子死的时候，我们的心就已经随他去了。这三年来，我们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只为一件事，就是取你狗命！如今只怪我们自己无能。。。也好。。。终于可以去黄泉与他们相会了。”
　　赢正张张口，想劝劝这两个姑娘，却又始终没能说出一个字，他想说，他们的心情他是感同身受的，如果不是为了这金丹，恐怕他也想早早奔赴黄泉去寻那人了。
　　“将他二人放了吧“赢正说着，起身想回去了，他累了。
　　“陛下不可”众臣议道。
　　赢正不理，只是径自往门外走去。
　　“等等！”刚到门口却听殿内，海清大声喝道。
　　赢正停住脚步，疲惫的看着她。
　　“你就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赢正额头上的筋抽了一下，他抚了抚额头却只说道：“你们走吧。”
　　“哈哈哈，没想到原来肆拾公子当年竟然瞎了眼，好好的世安公子不要竟要你这懦夫！”
　　“别说了，走！”赢正忽然大喝一声。殿上大臣都为之一惊。而海清河晏却竟然露出一丝笑容。
　　“告诉你，徐福带我们进来的。你以为真有什么蓬莱仙岛？那不过是我们一起编的故事罢了。你还想要长生不老？！哈哈哈哈哈。。。。你这个疯子！简直是痴心妄想。你等他回来？他早已带着你的慷慨万金和我齐人之后却他处立国了。怎么样？被人骗，替他人做嫁衣的感觉如何啊？”
　　“住口！“赢正的手颤抖着指着他们，“把。。。。把他们的嘴给堵上！”
　　“报应，你的报应就要来了。今日我们杀不了你，他日天下人，人人得而诛之，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如狂风暴雨般在大殿上回荡。侍卫上前匆忙将二人的嘴用棉布堵住。
　　赢正压抑住心中的惊诧与愤怒。他想：“不会的，这二人疯了。杀人诛心，这都是他们编出来的鬼话。。。徐福不可能骗朕。。。不可能！”
　　想着他不愿在这里再待片刻，便踉跄着往门外走，侍人赶紧上前来搀扶。李斯追上来问：“陛下，刺客如何处置？”
　　赢正空洞的眼神不知看向哪里，李斯见状又说道：“此事交予臣去办吧。”
　　赢正呆滞的点点头，转头又走了两步，忽然眼前一黑便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