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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望国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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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失昼的在黑暗里躺了不知道多久,久到他以为自己瞎了,于是摸上那只残存的眼睛,想动手把它挖出来。
『疯发完了?正常点。』千共的声音响起。
月失昼喉咙发不出声音,魂魄更不想说话,当哑巴也不错。
『你我的命绑在一起。我有什么理由害你?原本想着有居鼎寒在,纡琲不管派去什么人都没用。但没想到,那群人会疯成那样……』
『那群人是谁,你倒是说清楚啊!』月失昼吼完又剧烈的咳嗽起来,魂魄震荡得让他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
『我……』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你不是说迟早有一天会告诉我吗?现在我都死了,你还不告诉我。』
『那是因为你自己找死,你要是老老实实站在居鼎寒身后,他不会让你死。除了他自己,没人杀得了他。』
『除了真相,我不想听别的。』
『我有办法可以让你活过来,而且你不活过来,会牵累沈湛。你的妖丹在他体内,他会陪着你一起死的。』这话可就有些无情了。
?
天居然都亮了啊,真是一场大梦。
沈湛睁开眼,看到的是不同往日的场景。
“师兄。”萧散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流水堂驻堂长老和云镜。
“掌门师叔,崔长老……”
“别说话了。”云镜叹了口气,目中是惋惜和心疼,“你,你体内的妖丹,是何人的?”
“妖丹……”沈湛眼中带着迷茫,和一些浑浊的情绪。看着像个暮气沉沉的老人。
“这个。”萧散把金珠拿到沈湛面前。
“月失昼的,他出事了?”沈湛瞪大眼睛,又咳嗽起来,吐出一口血。
“你冷静,兴许是他进了什么屏蔽气息的地方……”云镜安抚沈湛。
“敢问师叔,今岁何时?”沈湛问。
“宣鹤历一千五百七十三年,八月廿一。”萧散答道。
“这个时候了,是我糊涂了……”沈湛闭上眼睛。
“师侄,不能睡。”云镜摇他,不让他闭上眼睛。
“我已经睡了太久了,我也不想再睡了……”沈湛艰难的看着窗外,“可是到最后,我们也没有一个好结局……”
“师叔……”沈湛迷迷糊糊间,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就说上这最后一句吧,虽然已经与他无关了。
“师叔啊……宫弦此人,心里装的是整个天下,与您和苏掌门不是一路人……叶家主,叶家主是个情种,居前辈也是……但是苏掌门,乱则一致对外,和则心狠,心狠呐……”
“沈湛,我都知道,你醒醒……萧散,别让他睡着……”
“不必,我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师叔和师弟信吗……”
“信,你醒来你说什么我们都信,你师妹和师父还在妖界,要是他们回来,看到你不在了该如何?”
“回不来了……妖界乱了……一个……咯咯咯……”他喉咙里挤出癫狂的笑,“都回不来。”
“天要亡我离轩,亡我修真界!”云镜推翻了一边桌案。
“掌门师叔息怒。”萧散躬身。
“往后,你就是清药阁主了。”云镜道。
“什么……”萧散错愕的抬头,“师尊……”
云镜揉揉眉心,近乎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他和宫弦去了妖界,眼下妖界对外封锁……”
“光……”萧散突然说。
“什么……”云镜看到天边升起青色的光,越来越盛,越来越亮,带着要把人刺瞎的亮度席满人的视线
?
『小子,可听说过青鸾?』
“愿闻其详。”
『青鸾,上古神兽也。掌时之神禽。然而淮南为橘,淮北为枳。它在你们这儿,居然成了凶物。』
“难怪那么多人遍寻神兽而不得,原来竟是如此……”
『你飞升前,就把之前答应我的最后一件事履行了吧。帮我,杀了它们。』
“这么多?前辈要来做什么?”
『死一只青鸾,可以扭转一次时间,死这么多,足以让我改命。』
“前辈,是要去救你师父吗?”
『不止,我愧对的人太多,尤其是那个叫……』
?
“你是要把他送回离轩,还是带着一起?”
嗯?这话为什么那么熟悉?月失昼难以置信的看着云帘,还有边上傻了吧唧的沈湛。
“月失昼,你发什么呆呢?”云帘在月失昼面前挥了挥手。
“哦,我在想等下怎么揍你大堂兄。”月失昼微笑。
一路上到惜州去,月失昼都心神不宁的。
这实在是太像梦了。
如果真的是梦,就好了。
『你看,你太弱了,你控制不好你的眼睛,所以才会需要舍身取义。但是最后,他们还是都死了。』千共的声音在月失昼脑子里回荡,
很乱,很烦躁。
他确实太弱了,太弱了。
『你确实很有天赋,但是这世道总等不起你慢慢成长!』
烦躁,不安。
月失昼恍惚之间,比试就结束了,他行尸走肉似的蜗居在躯壳里,想着的还是那血腥、残暴的黑夜。
千共在他的身体里帮他处理应付别人的一共言语,直到……
?
“为什么呢,你来说说,这是为什么?”
这声音,是沈湛!
『怎么回事?』月失昼飘了一天的魂,终于回来了。
沈湛此刻和平时很不一样,穿着华贵又彰显身份的蟒袍,手里一把柄上嵌了许多宝石的雪亮匕首,正在薄纱美人的脸上轻轻的拍。他用匕首尖挑起她小巧的下巴,在她耳边低笑,仿佛情人的耳语:“靡烟,你说,本王是何处不如太子?明明都不是那老东西的种,怎么他就能坐上那九五之尊,本王就是纨绔?”
那美人丝毫不惧沈湛,雪白的玉臂勾住沈湛脖颈,靠近他,吐气如兰,在他唇角辗转后,娇媚的笑:“殿下在臣妾心里,殿下是唯一配坐上那位置的人,其他人,不过是忌惮、害怕殿下。但是殿下哪里需要旁人的认可,你想要什么,便会自己去把它拿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女子柔媚的声音很轻,绕指柔一般依偎在沈湛怀里,缠绵的拿过匕首,挑开沈湛的腰带,坐到他腿上。在他怀里痴痴的笑:“在我心里,殿下是势不可挡的神,是我望朝的不二君王。靡烟会帮您的,殿下……殿下……”
尤花殢雪,红烛帐暖,一夜春宵。
月失昼从房顶到帘外,听着他们温存。
心里不知道怎么了,钝钝的疼。
『千共,你冷静一点,这不是你的愿久。』都是他,自己心里难受,还要让他一起难受。
『我好痛啊,月失昼……』千共的声音在心里回响,『上次沈湛掉进云家后山这个鬼地方,这次却轮到你了。』
『你真是个倒霉蛋,每次都是因为你,害得他那样,害得我心疼……』
月失昼说不出话。
“有人吗?有人吗?”空旷的深夜里,月失昼站在井边,井里传来小孩的哭声。
“救命啊!有人吗?救命啊……”
月失昼使用灵力,想要把人捞起来,但是什么都捞不到。
『没用的,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千共叹气。
月失昼多少听说过一些皇室内斗的阴私。
“这井里面是……”
沈湛!
他哭到后来,就哭不出来了。
月失昼以为他断了气,但是没一会儿,就听到井底开始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沈湛自己从井里爬了出来,满身泥垢,污浊不堪,双手黑糊干裂,很是可怖。
月失昼跟在他后面,他跌跌撞撞一个人跑去沈容霜的寝宫,没有向她哭诉。见到令他安心的人之后,他就睡着了。
宫女们端着托盘,笑笑闹闹的去往承乐殿。
那天是六公主的生辰,她把沈湛推下井之后,就回去了。还编造了妥帖的借口。
陛下在给一个子嗣庆生的时候,并不在乎自己还有一个子嗣没到场。
下毒、栽赃、陷害,原来真的是家常便饭。
沈湛在有了一点灵力,修炼到筑基修为之后,就开始和玉妃一档人正式撕破脸,他把纨绔、任性发挥到极致。谁惹他不顺心了,就是笑眯眯的戏耍,或者直接一巴掌把人扇得半死。
这场斗争里没有谁是对的。
玉妃对太子和沈容霜下手,他们奉还给五皇子和六公主,这二人再奉还给沈湛。
如此冤冤相报,没有终期。
沈湛最后把玉妃一档人全部斩草除根,才算是让这段恩怨告一段落。
是真的不死不休。
沈湛桀骜纨绔,把自己的名声造的一团糟。
可那都是在很久以后。
最开始他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他也会想坐上那个九五之尊的皇位,也会想要父皇的夸赞。
这些他原本求而不得的,在他纨绔了之后倒是都有了。
沈容霜收买司天监,于是沈湛出生时的预言被旧事重提,他是福星降世,一出世就天降甘霖,救了阑州的一众百姓。此后沈湛每次纨绔任性之后的结果都是好的。
他丢了一颗东珠,惊动半个望国去找,查到五皇子养私兵。他在寒冬腊月想吃西瓜,皇帝派人去岳州采买,查出了江棱官场的贪污大案。他闹着说梦到阑州有头上长角的马,让陛下去给他找来,结果发现戚尹国的人在边疆动静不小。
皇帝越发觉得沈湛是旺他的,越发宠着他纵着他。于是他在除夕夜的晚上,放火烧御花园的假山,离开望国。
临走了还要揭秘一项大丑闻,五皇子的侧妃,和侍卫在假山中私通,被他一把火烧死了。
几年的勾心斗角,沈湛的内心被阴暗浸淫,人也变得越来越阴沉。但他面上还是那么温和虚伪的笑着。
“为什么呢……”周遭的景物都消失了,沈湛脸色苍白,穿着蟒袍带着金冠,朝他走来,掐住他的脖子,笑得温柔又病态,语气带着神经质的温柔,“你说,本王为什么总是,求而不得?”
『千共,你为什么不敢出来,这是你的愿久,你上辈子的爱人。见了他这副样子,你不喜欢了是吗?』月失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询问着自己死寂一片的心。
『千共,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月失昼冷笑一声:『我道你有多喜欢沈湛。也是,你自己就是一个疯疯癫癫的神经病,满脑子污浊勾当的阴人,你自己疯成那样,自然就喜欢天真可爱的。如今你的愿久变得和你一样,你怕了?呵,分了也好,你们两个疯子凑到一起,神神叨叨的,只怕会疯的更厉害,谁都没救了!』
千共还是不说话。
『你记住今天啊。』
月失昼捏住沈湛的手腕,从他越收越紧的手里挣脱,笑了一声。
“笑什么?”沈湛问他。
“殿下所求的东西又不是活的,还能自己跑到殿下面前不成?只要您去拿,自然都是您的。求而不得这四个字,实在是荒谬。”月失昼想起那个靡烟,觉得沈湛大约就是爱听她说那些。
“是吗。”沈湛脸上病态、温柔的表情,一瞬间都被剥离,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月失昼,突然一下子又疯了,拿起桌上的花瓶对着窗户砸去,一个又一个,他动作从容优雅,不像发疯,倒像是在享受,享受这破碎的声音。
“湛儿,别砸了。”沈容霜拉住他的手腕。
“皇姐来做什么?”沈湛还是那副温和的笑脸,那笑就像一张面具,牢牢的粘在他脸上,取不下来。
“听说你和沈断……”
“沈断这名字好啊,迟早有一天断手断脚断头。”沈湛微笑。
他也说中了,沈断没两天就断了腿,在宫中修养。
沈湛气得把去解决沈断的刺客在所有手下心腹面前凌迟。
他让他把沈断变成残废,他却因为恻隐之心,只是让他断了腿。
心软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太子被沈断害得失踪之后,沈湛让人把那名刺客浸泡在五毒水里的尸身拿出来,在一众心腹面前鞭尸泄愤,他自己离得远远地,把一众俘虏绑起来和陈年尸体放在一起,让沈一柳去鞭打。
“啊啊啊……”沈一柳惨叫。
那具尸体早就已经破败不堪,支离破碎。只有白骨森森的骨头架子和腐肉,散发着恶臭和浓重的死亡的味道。
顾宜君被逼着把他摆成人形,他们家族本来是做给亡者办事的生意,很见不得沈湛这种行径,当场被气晕过去。
沈湛让人用冷水把他泼醒,让他看着他心心念念的未婚妻,鞭挞死者。
沈一柳抽了几鞭子就晕倒,醒过来就疯了,神志不清。当时她已经饿了一天,捧着一节骨头啃,匍匐在沈湛脚边叫哥哥。沈湛高兴的哈哈大笑,又赏了她几节骨头,把她安置在冷宫里。
沈一柳是是他们中间,死的最晚的人。
她啃了那些骨头,吃了那些肉,因为中毒,没多久就死了。
那天是她的生辰。
沈容霜发现了她的尸体,告诉了已经安排好一切,准备离开的沈湛。
沈湛于是下令,把那座冷宫封起来。理由是里面有一个鞭尸吃人的疯女人,她的冤魂在冷宫里飘散不去,会伤了宫人。
月失昼闭了闭眼,嗜血的本性刻在沈湛的骨子里,要不知多少年,才能洗掉。
沈湛出了皇宫之后,就买了几百坛酒,一个人跑到深山老林去买醉发疯。
他不想再让姐姐和母妃担心,在她们面前,他永远都温润沉稳可靠。
他一边喝,一边倒,干完了十几坛后烂醉如泥,在深山老林一晚上吹着阴风,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头脑昏沉,人更不清醒了。
沈湛在这种情况下,碰到长明鱼的幼崽,全无章法的一阵打斗,把幼崽弄哭了,眼泪滴在沈湛身上,鱼尾打在他身上。就这么昏迷之后,他在河滩边躺了几天,被“路过”的月失昼捡到。
“哥哥……”眼前再次出现那个懵懂无知的沈湛,他看着月失昼,眼里带泪,“哥哥……”
“怎么了?”月失昼问他。
『云家后山的这个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月失昼心里一阵烦躁,想着千共应该会回答他这个问题。
『你该问云帘。』千共道。
『云帘知道才有鬼了。』月失昼冷笑,他在云家待的时间零零总总加起来都不一定有一个月。
“哥哥,我刚刚看到我变得好坏,我杀人了……”他不安的抽噎着,“哥哥会不会不要我……我给他偿命的话哥哥可不可以理理我……”
月失昼:“……”真是要疯了,都是什么鬼东西!
“你不会变成他。”月失昼揉着他的脑袋,拉起他道,“现在跟我走,这鬼地方不能久留。”
“你们要去哪?”月失昼手里拉着的沈湛脸色一变,歪着头,那张苍白的脸对他温和的笑,怎么看怎么像鬼。
“带你出去,难道你更喜欢在从前这些破事里打转?”月失昼看他。
“破事……”沈湛低低的笑,随后脸上带上了些人气,“其实啊,还是有还是有好事的……”
比如进入鸣映阁,遇到师父,遇到南灿……
“你那些好事可以出去和我慢慢说,别回忆了成吗?再想就真的出不去了!”月失昼把他拎起来,月上仙出鞘一剑斩下,雪亮的剑刃整个变成了血红色。
“血……”沈湛在月失昼手里害怕的哭。
月失昼:“……”怎么偏偏这时候变成了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