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许愿有用呢》oooobviously_

1、暮色来访

　　四月二十日，是这一年的谷雨。太阳直射点越过赤道，一点一点，向北移动，江南吴城，昼长夜短。夕阳正在消失，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今天轮到万哲值班。离他不远处，一只橘猫怏怏地趴着，吊着水。
　　门上的风铃响了，万哲抬起头，会是谁呢？他起身，走下楼。一楼空空荡荡，其他人都下班了。似乎不是急救。万哲心想，急救的主人不会这么安静。自己真是被昨天送来的大橘弄的心神不宁了，什么都往最坏的方向想。灯下的阴影里站了个女生，穿着吴城一中的校服，背着身认真地看墙上的照片和介绍：医师万哲毕业于京大生物研究所。“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万哲主动开口问。他的声线偏低，总是听上去很温柔。许暮回过头，看着他，扬了扬唇：“万医生，好久不见。”万哲张了张嘴，似乎震惊到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干巴巴的问了句：“你逃课了？”话一出口他又想到这个点好像没课，正准备说点什么圆一下，许暮朝他微微点头，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声张。她的手指纤细白嫩，用古话说有如削葱根；嘴唇殷红，却又不是化妆品的渲染。很软。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点危险，万哲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心细如许暮，看出了他的一丝不自然，悄悄勾唇。接着轻门熟路地上楼，走到手术室门前：“万医生，麻烦开个门。我来看看大橘。”万哲犹豫了一下，说等等，转身进了另一个房间。不一会儿，手上多了套无菌服，递给许暮：“穿上再进去。”许暮接过，几不可闻地道了谢，迅速套上，双手绕到背后，灵活地系好，然后看着万哲，示意他可以开门了。万哲却绕到她身后。许暮皱起眉，有些警惕。“还有两根没系。”万哲解释，修长的手指绕住绳子，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刷卡，拉开门。许暮跟在他身后。
　　大橘有气无力地窝着，听见声音强打精神抬头，在看见许暮后竟哑着嗓子叫了起来。万哲微微诧异道：“他很依赖你。”许暮没说话，走到大橘身边，蹲下，安抚地顺着他的鼻梁摸到头顶。大橘果然不叫了。女孩安安静静地陪着她可怜的猫咪，这场景太温馨，万哲竟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大橘活不久了。正犹豫该怎么开口，许暮说话了：“他活不过今晚了。”女孩的眼睛依旧注视着假寐的橘猫，万哲知道她在跟自己说话，一时间有点五味杂陈。许暮见他不说话，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站起身，微微仰头，看着万哲的眼睛，冷静的说：“你救不了他。所以我来了。”万哲瞳孔微缩，心中大骇，仿佛很难把眼前这个沉着冷静的女孩跟几个月前那个连麻醉风险书都不敢签，唯唯诺诺跟在母亲身后的小姑娘联系起来。许暮生的很好看，从第一眼他就知道。乖巧时像只小兔子，让人心生怜爱；现在这样，又像蛰伏在暗处的狼，出手时必定是胸有成竹，带着一股冷傲。趁他愣神的工夫，许暮已经找到了酒精灯，培养皿，手术刀，纱布……“你要干什么？”万哲沉声问。许暮也没打算瞒他：“细胞培养。”口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万哲看不见她的神情，只有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透出一股不符合她年龄的稳重。万哲没有松手，许暮以为他是担心实验用具开销大了引人怀疑，于是又说：“我口袋里有张卡，应该够这次实验的器具开销。”“为什么要培养细胞?”万哲没有理会她说的什么卡。许暮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组织语言。良久，她开口道：“我告诉你，你会帮我吗?”许暮生的好看，安安静静的时候让人心生保护欲，现在这样，又有点蛊惑人心的味道，特别是那双眼睛 。“我会尽力。”于是，万医生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听到万哲的回答，许暮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笑了起来，戏谑道：“那能放手了吗?万医生。”万哲一愣，触电一般松开许暮的手腕，说了声抱歉，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况且他并不想失信于许暮，只好硬着头皮问：“所以，你是想克隆?”许暮瞥了他一眼，意外他反应如此之快，微微颔首。万哲又说：“但我们这没有符合条件的实验室。就是有，恐怕你也没有权限使用。”许暮笑：“细胞培养的话，这儿就行。”万哲惊讶，她才来了不到半个小时吧?居然能发现这儿藏着的二氧化碳培养箱。这姑娘，观察力惊人。许暮看了眼大橘，沉声说：“他快不行了，边做边说。”万哲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大橘肚子的起伏小了。于是应声，拿了许暮挑出的用具去消毒。许暮打开紫外线灭菌灯，对手术准备台消毒，点燃了酒精灯。“时间不多，只能先这样了。”大约十分钟后万哲拿着东西回来了。许暮点头，接过，有条不紊地开始配置培养基。称量、溶解、倒平板……仿佛已经重复了数千次这样的动作，完美地无可挑剔。既然是手术室，许暮不担心有杂菌污染，于是省去了无接种培养两三天的步骤。许暮不说话，万哲也不出声，怕贸然打扰到她。接着，许暮拿了手术刀，准备取猫耳尖的体细胞。没有万哲想的安抚，许暮面不改色直接下刀。取好后还要分离、接种，她无暇顾及大橘耳朵上的伤口万哲一言不发地走过去，熟练地包扎。“他走了。”许暮头也没抬，说。万哲一愣，摸了摸，确实是，走了。但他还是固执地包扎好了伤口，明知道不会愈合了。许暮看向他，什么也没说。她打开棉塞，将锥形瓶口在酒精灯外焰上滚了一圈，把分离好的体细胞接种到培养基上，多的就接种到培养液里。又将瓶口在火焰上滚了一圈，塞上棉花，算完成了。许暮松了口气，对万哲说：“今天就先这样吧，明天我会带几个培养瓶过来。”“这儿有。”万哲径直走向许暮身侧的柜子，拿出几个。二人又一起把培养液转移到瓶中，放进二氧化碳培养箱进行原代培养，才算大功告成。此时已是明月西垂了。走出手术室，许暮扯下橡胶手套丢进垃圾桶，打了个哈欠。万哲帮她解开背后的绳子，问：“以后你打算怎么办?”许暮无所谓地说：“还能怎么办?提前高考了呗～”万哲疑惑的望着她，等待进一步解释。“我会以社会考生的身份报名今年的高考，然后去京大生物研究所。”许暮又说。“你…今年高几?”万哲顿了顿，问。许暮冲他比了个耶。万哲眉心一跳，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狂了吗?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许暮又笑了：“放心吧，能考上。”她说完，抬手看看表：“不早了，该回学校了。”“遗体怎么说?”万哲跟在她身后，目送她往外走。“明天早上你通知我妈来带走吧。”许暮冲身后摆了摆手，推开门。刚一只脚踏出门外，似乎又想起来什么，退了回去，摸摸口袋走向万哲，掏出一张卡塞到他手里。不等他拒绝，许暮更加放肆地勾下他的口罩，踮起脚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唇，一触即离，不给万哲推开她的机会。万哲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嗡的一声几乎宕机，不可思议地看着许暮。见状，女孩笑了声，留下一句“别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走了。风铃余韵徐歇，万哲方才反应过来，外面下着雨，而许暮没有伞。没犹豫，他拎起伞冲了出去，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一抹纤细的背影，像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猫。“许暮！”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许暮讶异地回头：“万医生?”昏黄的路灯落在二人头顶，万哲把伞递出去，一大半遮住许暮。借着灯光，他看见女孩脸上的泪水混着雨水，模糊不清。方才叫他的时候，还带着点鼻音。刚才的冷漠都是装的吧。他心想。“不哭了。他会在另一个星球跟在你身边一样快乐的。”万哲伸手，像兄长一样摸了摸许暮的头发，安慰说。闻言，小姑娘哭的更凶了：“…万哲…”万哲微怔，许暮第一次叫他全名，而不是敬而远之的“万医生”。他一时没有拒绝许暮的靠近，回过神来，人已经在他怀里了，哭得一抽一抽的。最终，万哲还是抬起手，安抚地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许暮一向擅长控制情绪，这次只是恰好被万哲撞见。这会儿也止住了，只是觉得有些丢人，于是依旧埋在他怀里没有抬头。好在，他也没想着推开自己。半晌，还是许暮自己退了出来笑着说没事了。“我给你叫个车回学校。”万哲掏出手机，没说什么。许暮没有拒绝。
　　临上车，万哲硬是把伞塞给了她：“不要淋雨了，会感冒的。”许暮拗不过他，只好接下。“好好准备高考，这边我会处理好，别担心。”两人搁着车门说。“放心好了，万医生。”许暮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样子，玩世不恭地扬着嘴角。车窗摇上，后视镜里万哲的身影越来越远，许暮闭上眼睛浅睡。
　　之后的几个月，两人杳无音信，似乎只有许暮柜子里那把伞，和万哲床头那张烫手的银行卡证明了这一晚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