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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我来带你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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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39
晚上七点,狂风大作,平时这个时候还可以看到灿烂的夕阳晚霞,但今天从四点开始天就昏暗得不像样,黑云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强风刮过地面带着放肆的呼啸声,夏日的狂躁闷热早已一扫而空,但这种冷冷清清彷佛世界末日的萧瑟感让人压抑窒息,却又无处可逃。
打开窗把晾晒在外面的衣物都收进来,莫长庚才捧着一碗热乎乎的泡面窝进沙发里,顺手打开电视。其实在餐厅干了这么久,他现在虽然还做不出大餐,但是几道简单的家常菜还是难不倒他了,至少营养均衡的填饱自己的肚子是没问题了。但他今天实在是看书看得太久了,没有什么事打扰他,一直窝在房间里一点也不觉得,等到突然抬起头的时候吓一跳,才发现外面怎么天都黑了,难道已经是晚上了?打开手机看时间,还以为起码也九点钟了,原来今天还不到七点就天黑了,但也够晚了,晚饭就泡面解决吧。再看一眼毫无动静的手机屏幕,莫长庚撇撇嘴,这个臭小子!
正呼噜呼噜的吸着面条,百无聊赖的看着电视里的新闻联播,手机却在茶几上欢快的响起来。莫长庚拿起来一看,皱皱眉头,一接通语气就不善:“喂,臭小子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不要打我电话嘛!有什么事到我家来说,不就几步路,电话费很贵你知不知道啊!”
那边梁洪川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来:“靠,谁有空去你家啊,我正被我妈禁足好不好!”
“哧,你又考砸啦,说你智商低还别不信。”
“莫长庚!你不幸灾乐祸你会死啊!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下学期就高三了,我妈已经决定要二十四小时紧迫盯人……呸,谁有空跟你说这些啊,我是真有事找你,我问你,你今天有没有看见井昔年?”
“井昔年?没有啊,怎么可能,他家离我十万八千里!”
“井昔年今天……好像出了一点事。”
“嗯?”莫长庚直起身子,抽面纸擦了擦油嘴,怪不得一整天都不回电话也不回短信,果然是有事:“怎么了,他出了什么事?”
“他今天把他家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打了一顿,又把他家的人都骂了一个遍……”
“哇!小孩儿也会发飙?我以为他只会对我发飙……”
梁洪川无语:“你能不能正经一点?他老爸打了他一巴掌,然后他就跑了,现在还没回家……”
“离家出走啊,正常……如果是我估计也会出走好几百次了……小孩子血气方刚……”
梁洪川怒,实在不知道这个人的大脑是个什么构造:“靠,他能跟你比嘛?”
莫长庚抬头看天花板:“那倒是……如果是我就很正常,如果是井昔年就很不正常……井昔年是属于没有叛逆期的异类,不受大刺激做不出来这事儿……不过话说回来,他家的事你怎么知道,你怎么关在家里也像个间谍似的消息这么灵通?”
“靠,你会不会说话啊!”梁洪川抓狂,“井昔年他爸爸到处找人,学校也去过了,同班同学家都问过了,刚刚那个成凌宇,你记得吧,打了个电话到我家来,我这不挂了电话就打给你了吗?我这是替谁着急呢我!”
莫长庚听完笑了一笑:“是是是,辛苦你了,不过小伙子沉不住气呀,说明生活历练不够。”
梁洪川在那边听得皱眉:“喂,我说你这小子是装的还真的?你不急吗?我跟你说,井昔年跟你不一样,那小子生活圈子那么单一,每天除了家就是学校,我看他在学校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我听说他出去的时候也没带钱,小孩可没那么多秘密基地好去,况且这天儿,快下雨了……”
“哎,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啰嗦又鸡婆……”
梁洪川炸毛:“靠!你说啥!”
“好了,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可是……”莫长庚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气,呜呜作响的狂风吹得窗子哐啷哐啷的响。“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我现在去打扰他……也许他想一个人静静也说不定?”
“喂,莫长庚,我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婆婆妈妈优柔寡断啊。难道莫长庚不是又霸道又少根筋凡事都做了再说的吗?”
莫长庚笑:“是啦是啦,没理由你打个电话来报一下信我就要随便你说我坏话,你再啰嗦,明天我就拿话费单到你家找你报销!”
“靠,莫长庚你没良心真数天下第一!”
“得了你,下周你到餐厅来,请你一顿免费的,可以了吧?”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挂了电话,莫长庚靠着窗口手里拿着手机翻来翻去的发呆。他确实是犹豫了,因为是在乎的人在乎的事,所以他更知道做事之前要考虑清楚。他还不清楚井昔年离家出走的原因,那小孩又习惯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莫长庚不想自己不明情况莽莽撞撞的再次伤害到他,让他躲得更远藏得更深。井昔年会打人骂人会离家出走,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根本无法想象,所以井昔年现在一定很混乱很需要冷静。但是……想起一年半以前,那个晚上偷偷跑到他家门前来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的小孩……他会不会也想见我,只是他也在犹豫?
莫长庚想得心乱如麻,对一件事这么思前想后真不是他的风格,想了半天也没半点头绪。最后还是拿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我现在很有空,如果想和我说话,就打我电话,如果想见我,就告诉我。>
短信发出去却如石沉大海,半个小时过去了,莫长庚手里一直捏着手机,就想看到那屏幕亮起来的一瞬间,可是却半点回音也无。忽然想起梁洪川说井昔年什么也没带就走了,这小子不会连手机也没带吧?莫长庚又赶紧手忙脚乱的拨个电话过去,刚响了一声,就被挂线了。看来他还带着手机……可是,井昔年,你连我也不想见到了么?
莫长庚又坐回沙发,茶几上的泡面早就凉了,电视上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播些什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找他,怎么找,去哪里找?不找,他一个人,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身上又没有钱,他有没有吃饭?快下雨了,他有没有避雨的地方?关键的是,他心里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呢?一整天了,应该好多了吧,为什么还在钻牛角尖呢?为什么挂我的电话……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直到雨点打在玻璃上上霹雳啪啦的声音才把莫长庚惊醒。推开窗子看看外面黑成一片的街道,街上已经没有一个行人了,只有依稀几点路灯的光在水汽中隐隐发亮,勉强可看见地上早已积起了水洼,滂沱大雨不停歇的打在地面上树叶上,雨声轰鸣。夏日的暴雨最是无情,豆大的雨珠毫不温柔的打向每一个角落,铺天盖地的雨幕简直让人避无可避……
抬头又看看挂在墙上的钟,莫长庚终于关上窗子,拿起门后的雨伞,关好房间里的灯,撑开伞走出了家门。
莫长庚撑着伞在家附近转悠,一边拿着手机不停的拨井昔年的电话。他是真的想不到井昔年会在哪里,他从来没有离家出走过,不在他爸爸家也不来找他,那他会去哪里呢?梁洪川打电话来问他,就是觉得井昔年如果离家出走,应该第一个就来找莫长庚,莫长庚也是这么相信的。可是事实却是没有。心里又急又乱,更加没了主意,莫长庚只能在附近转转碰碰运气。
井昔年第一次挂了电话以后,之后莫长庚再打过去就是无人接听,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应该不会是井昔年把手机扔了吧……只要手机还在井昔年手上能看到他的来电就是好的,至少能让井昔年知道他在找他……
直到走遍了整个区,走过了好几条街,都没看到任何井昔年的影子。雨势越来越大,一把雨伞早就挡不住好像瀑布一样的瓢泼大雨,莫长庚的半个身体都被淋湿了,鞋子也进了水,等走到路口,一阵狂风忽然裹挟着硕大的雨点席卷而来,莫长庚一侧身,“哗啦”一声,雨伞居然被风吹得翻了一个面,伞骨朝着反方向折过去了。
“他奶奶的,什么伪劣产品啊!”莫长庚赶紧跑到路边的电话亭里躲着。这下真是全身都湿透了。
“靠,死小孩再不接电话我就要淋死在这里了!”莫长庚小孩子脾气也上来了。回头看见身后的公共电话,莫长庚计上心头,只好试试了。
投硬币进去,又拿起话筒拨了井昔年的手机号,莫长庚听着那头不紧不慢拉长了的嘟嘟声,心里紧张得不行,嘴里念叨着把观音菩萨如来佛祖问候了一个遍,只求井昔年赶紧的高抬贵手接了电话,不然他可真没辙了,注定今晚要做个雨夜孤魂。
那嘟嘟声响得如此漫长,漫长得莫长庚就快要跳起来砸电话私拆公共设施了,电话那边终于传来了不寻常的杂音,然后一个不太清晰的小小的声音响起来:“……喂?”
“井昔年!!!!”莫长庚这边一声暴吼,突然又反应过来那边是一个心灵正脆弱的小小少年,声音又不自然的放低:“你现在在哪里?”
“莫长庚……”井昔年的声音混在众多杂音之中,非常不清晰,但是莫长庚还是听出他的声音有不可忽视的颤抖,是在哭?还是被雨淋的?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让莫长庚紧掐住话筒恨不得就这么把井昔年从电话里给揪出来。
“你现在在哪里,快说!别的废话不许说!不管你有多大的事都好,今天不是离家出走的好时候,你先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就过来!”
“莫长庚,我……你别再打电话了……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你知道我担心你还……靠,臭小子你敢再挂电话试试看!井昔年!”
“啪嗒……嘟嘟嘟嘟——”挂上电话,莫长庚望着外面连绵不绝的大雨,忽然觉得好无力。
他现在才感觉到原来他们之间的联系,是这么的脆弱易断。如果他不听他说话不接电话关上手机,他就再也找不到他,如果他又钻进牛角尖,拒绝一切人,也不想见他,他就只能等,等他自己想通,等他自己解开了心结来找他,而他莫长庚却被动的什么也做不了……他有时觉得越来越抓不住井昔年了,他从以前开始就很难知道井昔年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井昔年心思很重,许多话习惯藏在心里,虽然他对莫长庚是真诚的,是信任的,这一点莫长庚感觉得到。但他太习惯于用沉默来隐藏自己,他为了保护自己,已经封闭得太久,就像一潭山谷间的小湖,和风细雨间,不可谓不清澈动人,但莫长庚却从没有探到过那湖底的藤蔓。井昔年对他来说总像一个谜。虽然在莫长庚面前,他有别人看不到的开朗的一面,如果是朋友是兄弟,莫长庚应该已经觉得庆幸了。但不够……不够……他们是……
期期艾艾间,胡乱理好刚才被风吹散的伞骨,深吸一口气,打不倒的无敌莫长庚又回来了。有什么关系?他至少还可以做一件事,就是永远留在井昔年一转身就能找到他的地方,这样只要井昔年想起他,就随时能够找到他。他同样可以信任井昔年,如果井昔年喜欢藏,那他也不费劲去挖他,只要井昔年知道他在哪里,他相信他会自己找过来,他知道回家的路,就算不在家,也知道他一切工作的地方……
等一下!莫长庚眼睛一亮……刚刚电话里,好像有什么其他的声音……那好像是……
靠,不是吧,我居然会想不到在那里?!
狂风暴雨还在身边肆虐,莫长庚缓缓露出一个腐笑——臭小子,以为我真的找不到你么?
雨点打在树叶的上的声音,淅淅沥沥,掩盖了他不想让人听见的一切声音……
雨幕那么厚重,让他的眼睛看不清对面的灯光,也将他深深的包围住,不让任何人发现,这里还有个狼狈又孤独的身影……
整个人坐在雨中,好像快要被这黑夜和大雨完全吞噬,可是为什么神智却越来越清晰,过往的记忆一直在脑海里挥散不去,童年的,少年的,欢乐的,压抑的,全家团圆的,支离破碎的,爸爸的手,妈妈的脸,还有莫长庚,那双带笑的眼睛……雨水顺着完全湿透的额发滑下他的脸庞,他也好像无所觉,却分不清那脸上肆意流淌的水痕,到底哪些是雨,哪些是泪?
已经不记得在这里坐了多久,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天空已经不见光明,不记得这场雨什么时候降下来,淹没了他,湿了他的眼他的手他的胸口……他以为在雨中就没人会发现他的哭泣,他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泪水只是软弱的表现,一路走过来,他都努力不让它决堤,可是……当看到那条短信,他说“告诉我”,可是,说不出口……当听到他的电话,他很着急的叫着“井昔年”,可是为什么那一瞬间,一直忍着的眼泪还是不能控制的落下来……
就算全身都已经湿透,就算被淹没在雨中,他也知道,他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他哭了,因为为他而流的泪,还是那样的温热的,流过脸庞的时候,还是那么滚烫着灼烧了他,那是再冰冷的雨水也冷却不了的温度……
仅是一街之隔,对面就是一片温暖繁华,情侣们和家人们三三两两的走过,就算是在暴雨之夜,人们脸上的美好微笑也不曾被磨灭。谁也没注意到就在不远处没有灯光的黑暗的雨中,一头受伤的小兽深深的藏住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呼救,只是呜咽着舔舐自己的伤口。也许是种惩罚,也许只是为了逃避,谁知道呢?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下意识的跑远了,拒绝一切,无论是更深的伤害或者关心和爱,都不要了,只想放逐自己到最遥远的地方……
但是为什么又不知不觉的走到这里来了?无处可去,即使没有钱给他坐车,他也一步一步的穿越大半个城市,慢慢的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了,等到发觉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他才突然觉得好累好累,好像再也不能多走一步了,然后他就坐下,就一直坐在这里,也不知道在看哪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一直这么坐着,直到天黑,直到雨落下……
对面又响起了音乐声……熟悉的曲调和声音……是了,也许一整天过来,一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就只是为了听首歌,为了唱那句歌词,为了等一个人吧……
灯光明明灭灭,冷风卷着雨点拍在身上,全身湿透的少年坐在街边树下,微弱的歌声却字字清晰……
“When I am down and……oh my soul so weary……”
“When troubles come……and my heart……burdened be……”
“Then I am still……and wait here……in the silence……”
“Until you come……and sit awhile……with me……”
身后潮湿的树叶发出声音,那是雨点敲出的节奏,还是谁的脚步在凌乱中响起?
“You raise me up……and I always believe you……you will come……will come……”
被一双手臂从后面牢牢的圈住,井昔年睁开眼睛,眼前依然模糊的不像话,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翻转旋绕,他也在黑暗中不自觉的坠落下沉……但是,不怕了……再也不怕了……因为他抱住我了……
“就算你躲得再远,我也找得到你……虽然你不想见我,但是我想见你……”
井昔年笑了,回头看见一双染着水气却在黑暗中璀璨如星的眼睛,好明亮好明亮,让人好安心好安心……
“所以我一直等着你啊 ……”
少年再度闭上眼,在那个圈住他的怀抱里转过身,毫无血色的唇吻上另一双唇上冰冷的水珠,原来就算是在冰天雪地的人间,还有这一个人给我拥抱,让我取暖……
暗夜的脚步是两个人
一路被紧紧的追赶
而你的眼神依然天真
这是我深藏许久的疑问
往天涯的路程两个人
不停的堕落无底深渊
握紧的双手还冷不冷
直到世界尽头只剩我们
你不要隐藏孤单的心
尽管世界比我们想象中残忍
我不会遮盖寂寞的眼
只因为想看看你的天真
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
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
即使在冰天雪地的人间
遗失身份
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
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
即使在茫茫人海中
就要沉沦
——《取暖》张国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