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之下》色拉

5、第 5 章

　　我坐在秋千上，深魄微微地摇动着，阳光暖暖地照射下来，草坪绿的有些发黄。
　　舒服的感觉。
　　微风迎面吹来，夹杂着雨后的草香味。什么时候下雨了？
　　我并不知道每次一觉醒来究竟过了多久，也并不想知道，时间好像失去了意义。
　　深魄告诉我那些事后，我想过死亡，不过深魄说的不错，我不会选择死亡。死亡不可怕，而可怕的是过程。我想过自杀，可是当我再想到自杀的痛苦过程，就会退缩。我想，还是快些借助外力死掉倒是美事。
　　我也想过反抗，我还有意识，不管它是不是原来的那个我，我知道它想要反抗，我也想依着它，虽然这么想是陷入了某种错误的循环。如果可以在我有意识的时候发动能量，也许就可以改变什么，也许就可以逃离。我并不妄想消灭组织。我只是小小的鹅卵石，不可能与整个海洋博弈。我只是想要，在我还是某种有意识的存在体时，离开这种血淋淋的罪恶，我还想是那个我，即使没有力量，即使每天只会厌恶社会，可是是那样干净。逃不脱死亡的命运，那就争取死在罪恶之外。
　　干净？没错，是干净。没有染血的手，一切都是那么简单。简单到可笑，却真真是种幸福。
　　只是在没有经历过更多的悲痛时，谁会觉得自己幸福，我们每天只在抱怨生活。
　　不是不知足，是不知道悲痛之后还有更大的悲痛。所以回忆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我看到自己拿着某种巨型武器，没想到自己竟有这么大力气。”我试图使自己笑笑，却赶不走记忆中死亡的肃杀和血的腥臭味。那天之后我总喜欢以一种随意的方式和深魄说说我看到的场景，不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说出来可以减轻心灵的痛苦。我总感觉他是可以理解我的。
　　“这种能量能最大化激发人的潜能。”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好像只是叙说某种定律。
　　木炭燃烧的最后光辉吗？那光是那么亮，却是毁灭的预告。
　　“把我推到草坪中心好吗？”那里阳光好亮，仿佛是生命的源泉。会很温暖。
　　“你是谁呢，深魄？”他在草坪上铺了一块布，让我躺在上面。午后的阳光直直地照在脸上，有些热，却驱赶了微风的凉意。
　　他坐在一旁，并不答话。我转头看到他正用手遮挡着，试图直视太阳。眼角流露出一种忧伤。我不知道为什自己觉得那是忧伤，只是心莫名地震了一下。
　　没有人是绝对快乐的，面孔下的心灵总是千疮百孔，只是有人惯于用现实掩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伤，那是一个人的寂寞。这种悲伤的巨痛，除了自己，再可以感同身受的人也是无法体会的，因为无法体会到那种身处其中的绝望。
　　没有人的历史是平坦的。生活在世界上，要遵守世界的规则，就必须要被磨灭什么，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在产生自己的意志之后，遵从文明，然后又被人群的意识重塑。什么是本真呢？我们所以为的自我，是被重塑后反抗的自我。接触文明之后，就再不可能空白了，那些最开始的意识，就再找不回了。
　　深魄，意志重塑之后的你，在你的外表之下，是颗怎样反抗的心呢？
　　当然，我并不是在问这个，我只是单纯的想知道，他在组织中的角色。
　　“闲人。”他淡淡地说，低头看着我，微眯着眼，我想他是被阳光照得睁不开。我想他是在笑，尽管他并没有表示出来。
　　“不，是观察者。”他加了一句。
　　“观察者？是在看我这个失败品的生活情况吗？你是研究人员？”
　　“都差不多。身份有时候并不重要。”
　　“不，你是大人物。”只有大人物才会这样说，因为他们占有身份，所以不必再可以强调。
　　“大人物？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很爽朗。不知为什么，我感到一切都变得轻松平常，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在草地上聊天。我不知道他是否开怀，不过突然感到某种可以称之为“真实”的东西。
　　是什么呢？没错，是普通。他的笑，消除了表面紧张感和一直在我心中的忧伤。
　　虽然他笑的中依旧不乏嘲讽，我竟也被感染的想要笑了。我确定我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大人物？”他止住笑，我觉得刚才的真实消失了。“什么大人物。谁有算得上大人物？拥有权利和金钱吗？德高望重吗？他们和所谓的小人物有什么分别？”
　　“可他们却用这些掌握别人的生死！他们是主宰，他们是造物，他们是这个世界上的神！”我不受控制的叫嚷起来，积存于心的压抑感爆发出来。没错，就是他们，让我变成现在这样！
　　不人不鬼。
　　他看了我一眼，还是那般透明的眼，却是另一种深邃。“没错，他们什么也不是，却掌控许多。这就是世界的规则。所有的人都可以反抗，力量薄弱者聚集起来反抗权威，然后自己成为权威。永无止境的循环。只是有多少时候，微薄的力量可以义无反顾的聚集起来？人们惯于屈从于安逸的生活，即使某压迫，只要他们觉得可以生活，并且可以安定，就不会再有心思去反抗，为什么要冒着死亡的危险而放弃平和呢？世界的秩序就是在这种心态下建立的。”
　　“我想要反抗。”我努力坐了起来，这副身子越来越笨重，是他们减少了能量供应吗？“我不要这种生活，即使活着，我也不能认同。我力量微薄，但我不能妥协。”
　　说出来了，对着他说出来了。他不是组织的人吗？我怎么会对着他脱口而出？他会杀死我。
　　他盯着我，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就好像我是一个物件，他只是在判断我的实用价值。我感到一震恐惧。
　　他想杀死我。
　　“你感受到那种能量了吗？”他轻笑出声，眼睛已从我身上移开。
　　“没有。”我机械地回答。只是下意识的回答而已，我还没有从那种恐惧中走出。
　　“那你凭什么反抗？”他随意躺了下去，眯起眼。
　　“我只是有这种意志。”我不知道应该对他表示自己只不过兴之所至，随口说说。不过我有觉得这是我的真实表露，他做何种感想又有什么相关？
　　而我又感到失望，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的言行，他的表情，让我觉得他是不同于组织的人，他是可以理解我的。
　　人，真是可悲的动物。总是渴求别人的理解，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
　　“哈哈…”他又一次笑出了声，不过我没有心情再去做更多体会。“好啊。你想要什么武器我尽量满足你，你想要如何反抗我都不会插手。”
　　我只有愕然。他是什么意思？帮助我？不插手？还是在我做出任何行动时直接把我…
　　“兰，我对你说过很多次，”他做了起来，两只手握住我的肩膀，把我转向他。“看着我，兰。”
　　我直视他，他的目光中有某种温柔，夹杂着一些说不清的东西，我看着他眼中那个有些惊慌的自己，又再往深看去，像是被吸进了某个漩涡，想要移开，却又移不开。
　　我想，停止了，一切都停止了。我被困在了他那透明的眸中。
　　那是另一个世界。
　　“活着就这样愚昧地活着，这样是最轻松的。你的生命还有多久？你的能量还可以支撑多久？你的身体不是越来越沉重吗？这不是他们控制能量，而是你的能量的纯度越来越低，相同的数量已经难以维持你躯体的运动。好好享受活着的时间，不要想别的，你想想，还有阳光每天照在你的身上，你还可以感受到太阳的温度。你的感官还健在，还可以看到颜色，可以闻到草香，可以感觉饿，可以触摸实实在在的物体。你还可以思考，还可以快乐，还可以憎恨。已经拥有活着的一切，为什么要加快死亡？死亡的感觉是那么美好吗？”
　　美好？不知道，就像是睡过去而已，什么都没有，梦都没有。
　　“活着，不是应该追求更多吗？难道我这样，还要感谢你们再给我一次呼吸的机会吗？我现在是什么？我每天在干什么？我还可以算是活着吗？除了生理活动，除了每天无意义的思考，除了享受自然，我，还可以期待什么？”我想哭，我努力把眼睛睁大，不让眼泪留下来。“自由，我想要生命的自由，我能掌控生死，但我要保证生命的力量在我手中。”
　　“你没有体会过，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绝望吗？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睡过去，我不知道醒来会看到什么，我更不知道今天的一切是不是就是最后。我应该期待什么？”
　　“你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可你确实在期待，因为就是这种期待，使你不敢选择死亡，即使再不满意，再厌恶，你依旧选择生存。因为这种期待，你觉得生，比死要美好。兰，你做什么我都不反对，我并没有立场反对。每一天都是你自己的，你有意识，躯体就是你自己的。但是请你，在行动之前，想清楚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我没有抬头，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只能看到他的腿。我瞥到他的一只手抬起来了，是又在看阳光吗？
　　“也许，你是在期待阳光的温暖。兰，你很冷吧。”这是他最后的声音。

　　又是血腥。
　　我试着台了抬地上的巨型武器，很重，不过可以拿得起。
　　这是我反抗的机会。只有这时我才有力量。
　　只要发动武器，就可以改变，我可以死亡。
　　死亡，多么美好的向往。再不用忧伤，再不用憎恨，再不用担心明天。就像睡着了，什么都不用再想。
　　发动吧，发动吧！为什么不敢呢？
　　我在害怕死亡吗？即使这样活着，也不想要再一次死去吗？
　　我第一次发现，不管心里怎样不情愿于现实，怎样的渴望死亡，而真正面对时，总是想要逃避。
　　我在期待，期待什么？
　　我还在幻想吗？我在等待奇迹吗？我在等待救援吗？
　　谁可以来救我？
　　谁来救我？
　　想要生存，想要每天可以清楚的感到自己的存在。我可以思考，我可以交流，我的血液在流动，我有生命。
　　蓝天，白云，阳光，草地。
　　还有——
　　深魄。
　　活着，神秘的美好。你永远也说不清活着的感觉，但你却确确实实的被它迷恋着。
　　我感到了温度，那种是我浑身舒服的暖意。
　　阳光的温度，阳光下树荫的温度，风的温度，草的温度。
　　还有——
　　深魄的温度。
　　温暖，身体与心灵的温暖。真正的绝望不是被现实和命运操纵，而是绝望，那种隔绝一切热度的绝望。一个人冷冰冰的世界，没有昼夜，没有声音，没有生命。
　　所以即使人群是造成一切罪恶遗憾的因，人也是离不开人群的。
　　人需要被理解，如果可以被理解，被关心。得到了这些，就不会选择死亡。因为在绝望中感到了温度，于是更容易感受到自然的温度，然后更加不想死去。
　　原来，我早已，把生的力量寄托于深魄。我对自己说，他可以理解，他可以关心。你不孤独。
　　舍不得。
　　舍不得。
　　深魄，原来你已走进我的生命深处。
　　脸上湿湿的，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为什么哭泣？
　　因为感到有人可以诉说痛苦而感动吗？因为有人可以诉说痛苦而越发脆弱吗？因为无法选择死亡而只有痛苦地生活下去而感到无法承受的艰难吗？
　　原来活着，是这么痛苦艰难。美好与痛苦是等值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