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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尘缘如梦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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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夏日,初升的阳光已很是浓烈。可即便再浓烈的阳光也穿不透生长百年,茂密的山林。
繁复交叠的枝叶,挡住了万丈的光芒,高高的山癫上,没有一丝暖意。
郁郁葱葱的植物,是深沉到几乎接近黑色的墨绿,透着一点点阴冷,这一明一暗的对比,使得这里仿佛成了与世隔绝的地方。
秦琼微抿嘴角,含了一抹自嘲的笑,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如果真的与世隔绝,也许就不会有眼前的烦恼,更不用受世俗礼教的约束。可现实偏偏不如他所愿。
面前的寒潭,深不见底,泛着如磷火般的幽绿,望得久了仿佛会被摄了心魄。
而昨日,织云险些在潭中丢了性命。对于这个单纯的女孩,他并没有太多的记忆,仅有的些许片段也只是在她的孩提时代,他和她之间从未涉及过男女之情。可是,这许多年来,他率领着瓦岗的将士们打拼江山,却无暇对母亲尽孝,对长久以来照顾着母亲的刘家和织云,他充满着愧疚和感激,于情于理,他都不忍心伤害,却仍是伤害了。
他举起酒坛又猛灌了一口,丝毫未觉察到身后无风自动的灌木。
若雪拨开灌木,看到他的时候,便是眼前的景象。
他身上穿的衣裳仍是昨天湿掉的那件,袍子已被洇干了,袍角结着成块的泥泞,皱巴巴地被他坐在身下,他懒洋洋地斜靠在粗糙的石碓上,右手还拎着一只酒坛。他浑身上下带着一股陌生的气息,一种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气息,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承认,那种气息叫颓废。
若雪皱着眉,眼底都是痛,更多了一丝决绝,压着声音唤了他一声。
秦琼回头,有一闪而过的惊讶,而后别转过头,不再看她,“你怎么来了?织云醒了吗?”他此刻的样子,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若雪没有回答,只是停下了步子,离他还有些距离,可依旧闻到他满身的酒气。突然觉得他们之间多了道无形的墙,心中酸楚更甚,声音闷闷道,“秦大哥何必如此,娶了织云不就遂了众人的愿,皆大欢喜。”
秦琼茫然抬眸,眼中似惊似疑,凝神望着她,片刻,又象了悟到什么,缓缓地摇头,“你不是这样的女子,若雪,你不会接受她,不会接受我再娶一个女子。何况我对织云只有感激没有感情,娶她也是对她不公。”
“那……那日你与你娘说的话可都是真的?你要如实回答。”若雪垂眸,语气艰难地说道。他娶她究竟是因为什么,真如织云所说吗,她要知道答案,可她又怕看到他点头。
秦琼顿了顿,想起初到的那晚,若雪去灶间盛汤,却空手而归,她欲加掩饰,可他还是看出她深藏着的异样,想来他与母亲的谈话,她都听到了。那样也好,他说过‘今生注定要娶她为妻’。他果决的点了点头,“是真的,我告诉过自己,也答应过你,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是真的’那三个字重重地灌入她的耳朵,在脑中反反复复地盘旋,旋得她头发重,眼发花,浑身无力,眼泪却沉沉欲坠。
若雪靠上身后的一棵灌木,高仰起头,强忍着泪,声音已经略带哽咽,“秦大哥不必执着于一个承诺。织云本就与你青梅竹马,如今又有婚约在身,而我不过是一个误闯的人,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她的话,她的泪,秦琼都理解成了她的隐忍,她为了顾全大局而承担的痛苦。
她的善良,他是明白的。可是,事关他们终生的幸福,他一个大丈夫,却未能给她憧憬中的花烛之夜,难道还要她做出牺牲,他不能,也不许!
抬首,又是一口冰冷的酒,他喝得太急,又或许是心不在焉,被酒呛到的他,很狼狈的咳起来,咳了许久,才慢慢缓过来。他提了口气,眼角闪出水光,“你别说了,让我静一下。”
若雪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在想,完全忽略了他眼底的自责,他的话语已经变成另一种含义。
脚下开始虚浮,她扶着灌木,稳了稳身形,一低头,泪已汹涌而出,“秦大哥,我……走了。”
最后一次唤他,接着用力转身,逃似的奔离这方土地,这个让她碎了心的地方。
秦琼喝下最后一点酒,反手扔掉酒坛,朝她离开的背影大声喊着,“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娶你!”
可是,她跑得太快,那句话她来不及听到,就破灭在耳边呼啸着的风中。
一路狂奔,脚步踉跄,几次欲倒,她捏了捏拳头,告诉自己要坚强,一切不过都是回到了最初而已。掌心传来椎心的疼痛,摊开一看,才发现刚才扶着灌木时,不自觉地用了力,掌心竟扎入许多细刺,一个个猩红的血点提醒着她,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人是从云端跌到了谷底,而一颗心,从富裕变成苍凉。她奋不顾身,以为可以得到的幸福,却在转眼间,与她擦身而过。
从山上到山下,先前的艳阳天已是乌云密布,天竟也变得如此之快,还是老天也在同情她呢。
他们携手而行,一起走过生死,甚至走过时空的障碍,却最终走不过这封建社会的礼教纲常。
跑过那日打渔的溪边,笑语仿佛犹在耳,泪眼模糊中看到的是那两个并肩相依的男女。若雪猛然甩头,拽起衣袖胡乱的擦着眼泪,满树的梨花在狂风中无依的乱颤,残花飘零如雪片纷飞,满目破碎的凄凉。
花开终要花落,而尘缘如梦,也终于到了不得不醒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