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舍得我难过》祁尔闻

2、静水微澜

　　对于李伟铮是不是Gay这件事，陈尔琦心里是打了个问号的。

　　陈尔琦一直号称自己Gaydar特别厉害，在鉴定男性直弯方面简直天赋异禀。陈尔琦身边一些女生朋友，相亲相到一些疑似骗婚的可疑对象，都会跑来请求陈尔琦鉴定鉴定。基本上，陈尔琦看两眼他们的聊天记录，再翻一翻那个人的朋友圈，就能判断出来此人是直是弯。如果能顺势找到对方的抖音或是微博，关注列表扒一圈，那几乎可以斩钉截铁地得出结论。

　　本来陈尔琦觉得李伟铮绝对是钢铁直男。虽然婚礼那天他体贴周到的表现多少让陈尔琦有些意外，甚至有些小鹿乱撞的感觉。但是事后想来，陈尔琦觉得可能只是他比较绅士以及有担当罢了，毕竟他是男方负责人，婚礼前自己又在微信上和他提过几次对整蛊环节有点抵触，所以他多少对陈尔琦有些照顾。

　　婚礼之后，陈尔琦带着疑惑，或者说，带着一些小小的期望，把李伟铮的朋友圈翻了个底朝天。到头来，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李伟铮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铁骨“铮铮”的直男一枚。即使他没有把朋友圈设置为一段时间可见，内容依然少得可怜，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都是别人给他拍的，拍得还特难看，完全没有任何滤镜或是修图。图片中的李伟铮为了展示一些局部的肌肉，摆出一些诡异的pose，和微信里那些爱秀身材的基佬完全不一样。

　　陈尔琦也意外通过陈霄的微博发现了李伟铮的微博。他在微博里发的内容也都是一些背部特写、肱二头肌特写......关注列表里的300多人，大多都是健身圈的人。评论里偶尔也会有些来自基佬的谄媚巴结的留言，但是李伟铮统统没有回复。

　　陈尔琦和李伟铮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联系和互动，甚至连朋友圈的相□□赞都没有。

　　直到两个月前，公司要求陈尔琦带着团队的人去摄像馆拍部门集体照。因为照片要印在给客户的台历上，市场部的同事特意早早嘱咐陈尔琦，当天要从团队里挑些颜值不错的员工带过去。陈尔琦嘴上答应着，但是心里略微有些不满，暗暗吐槽说，咱们向客户提供的是专业的咨询服务，又不是靠卖脸。如果刻意地按照颜值挑选员工，没被选上的同事，心里得有多憋屈。思来想去，陈尔琦让部门经理在排班上动了点心思，看似无意，却特地安排了一些容貌姣好的员工在那天休息，假装参与拍摄的人员选择完全是由班表决定的。

　　拍摄当天，集体照加上一些个人照，前前后后拍了3个多小时。晚上，市场部的同事发来了一些样片，连连赞叹说拍得不错。陈尔琦也挺满意，挑了一张集体照发在了自己的朋友圈。那张照片里，陈尔琦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英气逼人却又不乏少年气，而且作为部门主管的他，占据着最为抢眼的C位。

　　在一片溢美之言的评论中，陈尔琦注意到了久违的李伟铮，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位同学，你怎么这么好看！”

　　陈尔琦没在朋友圈里直接回复李伟铮，而是鬼使神差地私发了一条微信给他：“嘴很甜啊！谢谢大壮同学的夸奖。”

　　很快，李伟铮回复说：“我已经不胖了好嘛！”

　　“我没说你胖啊，是说你壮！一直能看到你朋友圈，知道你现在练得非常可以。”

　　“哈哈！怎么样？喜欢吗？”

　　出其不意的挑逗，搅得陈尔琦心神荡漾。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但又不想说些敷衍的话让聊天就这么终止了。

　　陈尔琦终究没忍住内心的悸动，招惹地回应道，“你是在勾引我吗？我很容易上钩的。”

　　门突然开了，庄少杰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有些埋怨地说：“也不过来接应一下。”

　　陈尔琦赶紧放下手机，迎到跟前，接过庄少杰手里的东西。正值吃蟹的好时节，庄少杰从苏州带了一盒大闸蟹来。

　　“明天不出去吃了，在家把蟹蒸了吧。”庄少杰一边换鞋一边说。

　　“嗯嗯，好呀！”

　　庄少杰浅浅地亲了一下陈尔琦。陈尔琦问庄少杰大闸蟹应该放冷藏还是冷冻？

　　庄少杰噗嗤笑出了声，“亏你还是个会做饭的人，当然是冷藏啊！你放着吧，我来弄。”

　　陈尔琦坐回到沙发上，点了一下手机屏幕，显示收到一条微信。打开之后，看到李伟铮的回复说“对啊！就是在勾引你，注意你很久了这位同学。”

　　陈尔琦像做了亏心事，没敢再回李伟铮的微信。随后又想到整个周末庄少杰都在身边，于是偷偷地把和李伟铮的聊天记录全都删了。虽然庄少杰并不知道他的手机密码。

　　过完周末，周一一大早，庄少杰开车回苏州了。陈尔琦在上班路上，寻思着怎么回复之前李伟铮说他在勾引自己，想了半天想不所以然，干脆另起一个能让聊天继续下去的话头：“早上我吃了个手抓饼，被我教练知道要气死了，他最不让我吃这个。”

　　等陈尔琦到了公司，才收到李伟铮的回复：“偶尔吃一次问题不大。你咋隔了两天才回我，大忙人啊。”

　　从那之后，两个人开始有了些互动，无非是朋友圈互相点个赞，偶尔聊聊天。总体上还是聊得很少，毕竟，正在一段关系中的陈尔琦还是有些心虚的。

　　就这样，陈尔琦心中种下了对于李伟铮性向的问号。如此直男的李伟铮为什么会主动找自己聊天？偶尔还会说些暧昧不清的话？虽然疑惑，但不可否认，每次收到李伟铮的微信，笑意都像藏不住似得从眉眼和嘴角溜出来。

　　两人不咸不淡、断断续续地保持了两个多月的联系。直到18年初，李伟铮说要来上海办事儿，想要见一面，一起吃个饭。那天刚好是周四，庄少杰不在上海。

　　陈尔琦犹豫了很久，最终答应了下来。

　　“对了，刚才问你话呢？你来上海干嘛来了？”盘里的菜被悉数清空之后，陈尔琦又想起来询问李伟铮此行的目的。

　　“没什么啊，出差呗！”

　　“健身教练还要出差？是打比赛吗？”

　　“不是打比赛，今天吃这么多，还比什么比啊哈哈哈。”

　　“那是干嘛？”陈尔琦不依不饶。

　　“帮别人拍点东西，写真那种，有酬劳的。”李伟铮云淡风轻地说。

　　“写真？”

　　“嗯…怎么说呢，就是像内裤广告那种？”

　　“啊？你为什么要拍这个啊？那种照片尺度都挺大的。”陈尔琦放下筷子，声音里透着担心，和一丝丝不悦。

　　“哎呀！没事儿。他们跟我沟通过，尺度不是那么大。”

　　“你又知道了？你为什么要去拍这个啊？”

　　“我也是第一次拍，反正明天就知道了。还不是为了多赚点钱嘛，要是尺度太大，大不了就拒绝呗，他们还能强迫我？”李伟铮笑了笑，神色自若。

　　陈尔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又莫名在意这件事情。但是想了想，首先这是别人的赚钱方式，无可指摘；其次，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干涉呢。

　　“反正你明天多注意点儿总没错。吃完了我就买单了哦？”

　　“嗯嗯，吃完了！让你破费了。”

　　“别那么客气！老板娘～买单～”陈尔琦冲着楼下喊了一嗓子。

　　李伟铮要去拍写真的事情，让陈尔琦有些提不起精神，像是有股滞气梗在胸口似的。从餐厅出来以后，陈尔琦话很少，大多是应和着李伟铮说的。两个人三两步就走到了地铁口。

　　“你住哪儿？我要在这坐地铁了。”陈尔琦问道。

　　“我就住这附近，他们给我订了间酒店。”

　　“这儿的酒店应该还挺贵的，他们可真舍得。那我走了？下次你来上海我们再聚。”非常客套以及官方的道别，通常说完这些，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下次了。

　　李伟铮站在那儿没说话，看着陈尔琦，眼睛里仿佛藏着很多事儿，嘴角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怎么啦？你想说啥？”陈尔琦觉得他有话想讲。

　　“没啥，就想问你，去不去我那坐坐？酒店还不错。”

　　陈尔琦心里震了一下，无数个念头跑出来：他什么意思？他是单纯约我去坐坐还是有其他想法？他…他不是直的吗？说不想去是假的，但陈尔琦告诉自己不能去。他心里知道，一旦去了，很多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不了不了，我...我得回去了，明天...诶？哦！明天周五，明天还得上班呢！”陈尔琦有些语无伦次。

　　李伟铮语气有些颓丧，“行吧，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到家跟我说一声。”

　　“嗯，好，那拜拜咯。”

　　“抱一个吧？”李伟铮没等陈尔琦回答，张开手臂靠了过来。

　　陈尔琦有些呆愣地看着凑得很近的李伟铮。一月的上海很冷，他将近1米9的个子，穿着蓬蓬的灰色羽绒服，张开手臂之后，整个人显得格外宽大。陈尔琦伸出手臂，本意是想回应一个友好的拥抱，拍拍他的背什么的，但是一抱上去，李伟铮就扣起了手臂，一股力量将他环在了里面。陈尔琦感觉像是抱着《超能特工队》里的大白，任由自己陷进他温暖的身体里。

　　李伟铮迟迟没有松开，就这样紧紧地把陈尔琦抱在怀里。

　　陈尔琦没有说话，他突然想到了庄少杰。

　　庄少杰挺爱他的，但是在外面，陈尔琦只要试图做一些亲密的举动，庄少杰都会有些闪躲。刚在一起那会，每次乘扶手电梯，庄少杰站在上面一阶，陈尔琦站在下面一阶，陈尔琦会有点亲昵地把头靠着庄少杰的后背上，结果每次，他都能感觉庄少杰要么突然后背僵直，要么故意转过身来找个话题和陈尔琦聊。

　　渐渐地，陈尔琦发现，无论是出门逛街，或者是出国旅游，只要是公共场合，不可能会有牵手，悄悄的也不行。庄少杰更不会像在家里那样，偷偷亲他或者是捏他脸颊。甚至有几次，在外面吃冰淇淋的时候，陈尔琦挖一勺想要喂庄少杰，他都会接过勺子，说我自己来。

　　庄少杰连陈尔琦的朋友都很少见，偶尔见一两个朋友倒是可以，但如果是人数较多的朋友聚会，陈尔琦叫他一起，他都会拒绝，说不知道聊什么。

　　后来陈尔琦憋不住了，和庄少杰大吵了几次，次次都吵到要分手。陈尔琦总觉得，庄少杰可能就是不够爱自己。庄少杰每次都很真诚地解释说，自己是个保守的人，无法接受和同性对象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些亲密的举动。他觉得尴尬，如果被别人注意到的话，就更会觉得无所适从。

　　时间久了，陈尔琦就习惯了，也想明白了，可能自己一直以来都过得比较洒脱，上了大学之后，就开始向家人、朋友乃至同事都陆续出柜了，虽然经历过一些误解和波折，但是周围的人还是给予了很多的支持和鼓励，甚至很多人因为他的坦诚而更加愿意走近他。所以，一直以来陈尔琦也算是在一个舒适的圈子里，无所顾忌地做自己，从来不必隐藏，也没想过在这件事上要在意他人的目光。然而庄少杰却不是，他的家人毫不知情；在公司里，不论对上级还是对下属，他也从来不会谈论自己的私生活，他认为同事就只是同事而已，过多个人情感的投入，对工作并无益处；他更是很少混圈子，除了早年认识的几个基友，几乎没人知道他的性取向。

　　陈尔琦曾经多少次希望庄少杰能够无所顾忌地抱他亲吻他牵起他的手，不仅仅是在家里，更是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在人声鼎沸的商场，在和朋友聚会的KTV包厢，在被落日余晖浸染的泰国海滩，在俯瞰东京夜景的六本木展望台，然而一次都没有实现过。

　　所以李伟铮的这一抱，一下子就抱到了陈尔琦的心里。

　　他把下巴搭在李伟铮的肩膀上，看着头顶出了故障的路灯一闪一闪的，一簇簇光圈在眼睛里逐渐晕开来。

　　可恶的路灯，闪得眼睛都花了。

　　“好了，那我回去咯。”陈尔琦轻声地在李伟铮耳边说。

　　“嗯嗯，注意安全。”李伟铮温柔地回应道。

　　松开怀抱的时候，李伟铮的胡茬蹭到了陈尔琦的脸，轻轻两下，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南京西路地铁站，即使晚上9点多，依然熙熙攘攘。那些行色匆匆的白领，有的刚从附近的高档写字楼里加完班出来，准备赶地铁回家；有的刚和同事聚完餐，成群结对地站在地铁口互道分别；还有一小撮高中生刚聚会结束，在地铁口谈笑风生，舍不得走。这一份持续了片刻的拥抱，悄悄融进了夜色之中，有人侧目，有人窃窃私语，大部分路人匆匆走过，完全没有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