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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隐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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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熹放空般站着,远处泡澡的池子正冒烟儿。
李铭伟拿了四张塑料膜,提议:“泡一会儿?把这个垫屁股底下。”
四个大小伙子晃悠过去,踢了拖鞋往里迈,等水面没过胸口,再仰着脖子卡在池边儿,顿时感觉这辈子没这么舒坦过。
高三的焦虑、永无止境的考试、望不到头的枯燥日子,全都抛在脑后,此时只剩轻松。
泡澡就是有这种魔力,它能让人产生脱离现实的魂穿错觉,热水簇拥皮肤,思绪随着蒸汽升腾,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可以先放一放。
李铭伟“啊~”了一声,“不愧是天上人间!”
凌止漪勾着嘴角,没说话。他昂着头,目光穿过昭昭雾气,从眼尾飘到迟熹那儿——
迟熹闭目养神,舔了下嘴唇,喉结轻轻滚过细嫩白皙的颈前皮肤,他听到迟熹懒洋洋附和:“今夕是何年啊?”
邓鲲练太极似的把水扒拉来扒拉去,脱口而出:“高考完了,超常发挥,梦校录取,阖家欢乐,终成眷属,前途无量。”
“我可当真了!”李铭伟一掌拍下去,水花四溅。
俩人勾肩搭背乐一阵儿,胸前的波纹直逛荡。
想到即做到,是少年人常有的心态。他们靠幻想度日,凭期望坚持。好像说得轻描淡写一点,假装无所畏惧一些,最苦最难的日子就能跟做卷子一样容易翻篇儿。一句最简单的“考完可以睡到自然醒”,不知成了多少人的盼头。
很多时候,是尚未长成的阴阴夏木帮他们抵御了三九严寒。
邓鲲和李铭伟笑累了,又开始交头接耳说悄悄话,眼神在对面的凌止漪迟熹身上来回搜寻。
“学习这么忙还有空练胸?这沟……”
“成天坐着竟然有腹肌?”
“我使劲吸气儿都憋不出来。”
“……”凌止漪不动声色地往水里滑。
迟熹脸上泛着一层浅浅的红晕,这是泡到位了,连筋骨都松散自在。
“别泡啦!睡着了要!过来搓澡!”那头有个师傅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到你们了!”另一个跟着喊。
“21号,上这个床!”第三道声音响起。
“22号在哪呢?!”第四人说。
李铭伟拽着邓鲲火急火燎往外跨。
迟熹睁开眼睛,唰地起身,差点没站稳又坐回去。
“慢点儿。”凌止漪搀了他一下,“你这样容易迷糊。”
“……喔。”迟熹缓几秒,眼前才变得清明。
凌止漪去取搓澡巾,迟熹呆愣着立在他身后:“给我拿一下,我懒得动。”
“行。”凌止漪去掏迟熹的浴包,新澡巾剌人,迟熹又细皮嫩肉的,到时候肯定吵吵疼。
凌止漪鬼使神差打开淋浴头,攥着人家澡巾揉揉涮涮。
一顿操作行云流水,凌止漪始终背对着他。
噗。凌止漪左手关掉开关,右手向后伸,把澡巾递过去。
这是个无意识的动作,凌止漪脚尖儿都没挪地方,腹部因为上身的微微转动而绷紧了几秒,薄薄一层肌肉干净利落,不夸张不油腻更不似什么小山包搓衣板儿,单纯透着这个年纪的男生独有的阳光和清爽。
两侧略为分明的线条流畅地斜向下延伸汇聚,迟熹收回视线,道了声谢谢,扬着眉梢翘着嘴角,用搓澡巾往凌止漪肚子上甩了一下:“身材不错啊。”
“你也不赖。”凌止漪很小心地瞥一眼迟熹,生怕瞥一赠一,赠了点他不想看的。上午腰窝,下午腹肌,还他妈学会翻着面儿折磨人了!
这一天过得像渡劫。
尽管语气毫无波澜,凌止漪心中却嘀咕:白萝卜,白萝卜,只是白萝卜。
不该盯的地方他可是半点没盯,就算余光能掠过,凌止漪也断然不会往那儿聚焦,权当过眼云烟。
……
迟熹躺在床上,三号大叔端着小盆儿往他身上哗哗倒了两次水。
大叔说:“怕你冷,哈哈。”
他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不想说话,更害怕大叔跟他没话找话地唠嗑。
“你们拿啥搓?”给李铭伟搓澡的一号大叔问,“奶,醋,红酒,都行。”
凌止漪假装没听见。
邓鲲捂着眼睛:“我要红酒。”
负责他的二号大叔挺热情地回道:“好嘞!都红酒吗?都红酒吧!”
温热的不知道兑了多少水的红酒撒在迟熹身上,闻着倒像那么回事儿。
三号右手套上搓澡巾,刚碰他耳朵,他叫唤一声:“啊……操。”
凌止漪扭头看向迟熹:“?”
迟熹跟他对视:“挺有劲儿。”
三号:“哈哈!必须的,不使劲能搓干净吗?白瞎花那钱了都。”
凌止漪皱了下眉,跟三号耍赖:“叔,轻点呗,轻点。”
“你朋友都没嫌手重,你咋还替他说上了。”
“……”
“嫌,我嫌,轻点吧叔。”迟熹笑了笑。
四号给凌止漪脑袋掰回去:“臭小子别老动弹!”
答应得好好的,下手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要不怎么说人爱犯贱呢,一开始要死要活得不适应,始终在跟三号较劲,没法放松,只要放松就容易直接蹿地上去。渐渐的……渐渐的,迟熹竟然习惯了。
他甚至觉得舒服,一口酒没喝,就这么醉了、睡着了。
直到李铭伟的大嗓门给他吵醒——
“我操!我求你,你是我亲叔,成么,看我大腿,都起砂了!我说怎么蜇得慌……”
一号满背的纹身,脑袋上绑了圈白毛巾,瞅着像在道儿上混过的,怪不得手劲这么大。
李铭伟差点哭,呜嗷开始耍。
一号叔也有点不好意思,赶紧道歉:“哎呀呀,对不住了小兄弟,上个顾客总说我没吃饱饭,这一下子没缓过来,好好好了,轻轻的,啊。”
李铭伟含泪咕哝道:“嗯……”
邓鲲趴着搓后背呢,笑得想死,浑身跟着颤:“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迟熹翻身,下巴垫在两个胳膊上,偷摸瞄了一眼还在睡觉的凌止漪。
其实同桌之间,对于彼此各种趴桌子睡相早就应该见过千八百回了,但凌止漪在学校不怎么睡觉,偶尔眯一会儿也是整张脸埋胳膊里,像现在这样只有下半张脸被小臂挡住,露出好看的额头和眉眼的情况,迟熹一次没遇到过。
他盯着旁边床上安静睡着的人发呆,自己都没注意瞅了多久,三号大叔把他从肩膀搓到脚脖子了,迟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
凌止漪头发湿哒哒滴着水,睫毛不再根根分明,总有黏到一块抱团儿的,让人想伸手给它扒拉开再吹吹。
迟熹想象着肆无忌惮扑棱凌止漪睫毛的场面,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完察觉凌止漪已经醒了,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迟熹被抓了包,只好迅速收敛,没事儿人一样扭头转了回去。
“……”凌止漪幽幽一句:“怂货。”
迟熹猛地撑起上半身,被三号大叔打了一下腿肚子又乖乖趴好。
怕他知道秘密产生偏见不肯交换的是你,从进天上人间就目光躲闪的也是你,凌止漪怎么有脸说他是怂货?
一个男的,得是怎么回事才容易被人看不起或者另眼相待?联想到凌止漪对脱光洗澡微妙地抵触,迟熹感觉自己懂了,无外乎就那点玩意儿。
他大彻大悟,怜悯地往凌止漪身上飘了一眼。
凌止漪:“???”
迟熹叹了口气,没直说,毕竟凌止漪这么年轻,难言之隐谁有谁也怪可怜的不是。
他安慰道:“别灰心,能治……吧。”
“爸你个大泥鳅!妈也不好使!”凌止漪突然支起胳膊,被四号大叔硬生生按了回去。
“你特么的……想什么呢。”凌止漪眉毛挑到了天灵盖儿,咬牙切齿地瞪着迟熹。
“嗯?”迟熹顿了顿,“不是啊。”
“是个屁是。”凌止漪无语了,从牙缝儿里挤出声音:“我好得很!哪儿哪儿都没毛病,行得要命!”
“呃。”迟熹扯了下嘴角,“还是别要命吧,悠着点。”
“管好你自己。”
直到大叔抬着凌止漪脖子给他掀下床,他都没跟迟熹说一句话。中间洗头的时候,头皮差点让四号挠出火星子,现在还阵阵发热,凌止漪都忍着没吱声。
迟熹总能让别人在“瞬间掉入缱绻旖旎的温柔陷阱”和“歇斯底里掐着他脖子来回晃悠”的两个极端反复横跳。
就是不知道这个“别人”……只有他,还是谁都一样?
迟熹不知道他又怎么把凌止漪惹毛了,可能是没猜对让人家丢了面儿?猜岔劈了不乐意,自己又守口如瓶,就没见过这么不好糊弄的人。
他搓完澡宛如脱胎换骨,穿衣服时轻巧得要往天上飘。
迟熹强烈要求先吃饭再汗蒸,他怕待会儿饿晕在汗蒸房里。
餐厅整得挺像样,一整面墙的饮品,全是外国字儿,包装很有设计感,几个女生在那儿拍照。对面墙是新鲜水果和冰淇淋,冷气冒着白烟儿。
邓鲲捧着一碗辣白菜拉面回座,被李铭伟损够呛:“哎呀我草,在这儿你他妈吃方便面?是不有病!能吃点贵的不,我求求你。”
迟熹下巴朝着远处电视一扬:“看人吃馋了吧。”
他不吃生的,刺身寿司那头的队伍排得长,迟熹转悠一圈,最后在主食区停下了脚步。
“姨,帮我夹两个韭菜盒子,谢谢。”迟熹隔着玻璃指了指藤条编筐里的东西。
凌止漪端着两张盘子路过,在迟熹后面轻哧一声。
迟熹回头看:一个堆满了大闸蟹、虾爬子,一个全是烤生蚝。
他灵机一动,报凌止漪不理人的仇:“生蚝壮/阳。”
凌止漪耸耸肩,不甚在意,低头看看迟熹拿的玩意儿,回击道:“韭菜补肾。”
“啧。”迟熹神叨叨说:“好兄弟嘛,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默你个大卡车。
后来迟熹龇着自己两排小白牙,嘴唇蹭了油,亮晶晶的,问凌止漪,我牙缝粘上韭菜没?
凌止漪笑了。他捏着螃蟹腿在迟熹门牙上敲了敲,笃笃两声,然后“克己复礼”地摇摇头:“兄弟我认了,你倒也不必这么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