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噪檐》Toptwo

27、日出

　　“这些年就那样啊，没什么特别的……”邢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就像犯了错的小孩那样低下了头，有点害怕又有点委屈。
　　邢棹听见他哥几不可闻的叹气声。
　　“我不久前就觉得你有些不对劲。”邢檐并没有责怪他的不诚实，只是用很平静的语气说话就像在陈述一件事情，“你的身体总是时好时坏的，从我几个月前见到你时就是这样。还有你和王伯是怎么认识的，你说他救过你的命，当时又发生了什么？这些我根本不知道。包括你看不懂英文的事情，我不信出国留学过的人在几年里能把那些初中单词都忘掉。你不是记性不好，你是根本没去澳大利亚，对吗？”
　　邢棹的手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他用尽力气大口大口呼吸着。眼前仿佛又看见了粘稠的黑红色血液，撕裂的伤痕和飞溅的组织。那些记忆深处的东西重新涌了出来缠上了他。耳边传来遥远的声音，那些声音声嘶力竭的辱骂他。
　　“变态。”
　　“疯子。”
　　“真恶心。”
　　“贱死了。”
　　他一个人无助地缩在角落，似乎这样就能把谩骂的声音隔绝出去。
　　“我不是的。”
　　“我不脏。”
　　“我没有……”
　　邢棹看见穿着白色衣服的年轻人被人一拳打在肚子上，那些人拿着榔头向他砸去，他听见沉闷的击打声。
　　有哭，有尖叫，还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四周很吵，但年轻人破了音的大喊还是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
　　“026——快走！走啊——”
　　“走——快……走……”
　　最后那些声音都消失了。
　　他只能往前跑，拖着破烂不堪的身体逃得越远越好。
　　他觉得好恶心。那些血腥味和烂泥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让他作呕。
　　终于，他跑不动了。
　　可他又想起了037死前对他喊出的话。
　　绝对，绝对不要被抓到！
　　于是他扭曲着向前。就这样在肮脏的地上，用自己外翻的指甲抠着土，一寸一寸往前爬。
　　前方的路崎岖不平，他一个失力就摔进一个坑，摔得他整张脸都埋了进去。雨水糊住了他的眼，一直灌进鼻腔里。
　　这下他也脏了。他觉得好恶心，恶心得想吐。那种恶臭的、腐朽的味道从他身体里迸发出来，让他作呕。
　　胃液倒流进食管，又顺着他无力张开的嘴角混进泥里。
　　他呼吸微弱地侧着头，在最脏的臭水沟里等天亮。
　　“小棹？小棹！你还好吗？”
　　邢棹鬓角有冷汗流下，他定了定神才发现那光不是什么日出的太阳而是他哥瞳孔里反射出的吸顶灯。
　　“没，没事。”
　　邢棹面色惨白，张口微喘着，看向邢檐的眼神里透露着惊慌。
　　“看着我邢棹。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邢檐坐到了他边上，半揽着他，用几乎是窃窃私语的声音对他说，“你离开的那几年我一直都在想，每天都想。我会想你过的怎么样，会想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可你过的并不好。在这之前我从没问过你经历过什么，如果那些经历只会带给你痛苦，那我宁可你慢慢的淡忘它。我不需要知道它们，小棹。那些让你不愉快的东西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它们消失。”
　　“可是你知道吗？我没有办法了，我也会害怕。我看到你倒下去抽搐，看见你被送进抢救室而我却只能在外面等。你就像有了裂痕的玻璃，好像我一不小心碰一下就会碎，就会离开一样。”
　　“你在icu抢救的时候，医生问我你喝酒前后有没有服用过什么药物，当时我一无所知。后来我去你房间找了——五瓶安眠药空了三瓶。”
　　有滚烫的眼泪从邢棹眼角流下，滴落在他哥的手上，“哥，对不起……对不起……”
　　“别哭，看着哥。别哭。”邢檐把他脸上的眼泪擦掉，微微笑了一下，“你可以变好的。哥去问过裴医生了，他说你可以康复的。你愿意为了哥也为了自己，再试一试吗？”
　　邢棹惊讶地抬头“裴司喻？你怎么知道的他？他跟你说什么了？”
　　邢檐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是王伯告诉我你两年前有个心理医生，正好他还存着裴医生的联系方式，裴医生最近又恰巧在南城，我就找过去和他聊了聊。”
　　邢棹揪着衣角抬头问“他都和你说了吗？”
　　“没有。”邢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揉乱了额前的碎发，“他只说当年你没做完治疗就走了，他希望你能继续治疗，仅此而已。”
　　“当然。”邢檐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也是我的想法。”
　　邢棹有些犹豫不决，他静静地坐着处于一种待机的状态里，良久才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邢檐也不急，他很耐心地又等了会儿，发现邢棹没有要再说话的迹象才开口，“我不会逼着你治疗。我只是不想你被那些东西困扰，当然我现在还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所以我也无法帮助你。裴医生是专业的，我相信他可以帮你。小棹，我们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我想让你平安喜乐。”
　　邢棹就是只刺猬，他或许满身都是刺，可那些刺只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唯一方法，所以邢檐只能一点点地哄，等这只小刺猬慢慢地把柔软的小肚子打开。
　　“我们可以慢慢来，比如先把安眠药换成牛奶。”
　　邢棹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我们……未来的日子？”
　　邢檐又气又心疼，这人迟钝的可以，可他偏偏边打不得也骂不得，只能凑过去带着点恶狠狠的意味亲了一下对方的额头。
　　小刺猬明显没反应过来，又眨了眨眼睛。
　　于是邢檐又亲了一下。
　　这次有反应了。
　　邢棹一把推开了他往角落缩，拔高了嗓门说，“不、不行……我没法……”
　　“你还喜欢我。”邢檐打断了他。
　　“我，不……不是的，我……”
　　“不喜欢为什么还带着那天我买给你的手链？不喜欢你脸红什么？”
　　邢棹看起来又快急哭了。
　　“给你一次重新回答的机会。喜不喜欢我？”
　　“喜、喜欢的。”
　　邢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又变得温和了起来，好似刚才那副逼供的架势不复存在。
　　“喜欢我就要把我追到手。”
　　“以前是我追的你。这次我自私一点，换你来追我。”
　　“我很好追的。”
　　“只要你健康、快乐，我就会自己贴上来。”
　　“所以你不需要有压力。”
　　“追我一下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