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未央》柴羽秀

12、第 12 章

　　夏幼薇推着治疗车走进何纪恺的病房时，窗帘又照例被拉得密不透风。暖得刺人的夕阳透过蓝色的窗帘布映成了一片昏黄的光晕。病床上的少年紧闭双眼却似没有睡意，长长的睫毛不停抖动着。
　　夏幼薇犹豫了一下，打开了灯。何纪恺皱眉避开刺目的灯光，不满地睁开眼。
　　“是你啊！”
　　“嗯，我刚上班。”
　　虽然何纪恺的声音有些冷淡，夏幼薇还是很高兴他能主动跟自己说话。
　　“你今天好点没？”
　　何纪恺撇撇嘴角，“还不是一样！”
　　“别心急，先挂两针消炎药。”夏幼薇仔细地又核对了一次输液袋，捉起何纪恺的手，利索地消完毒把针扎了进去。
　　“你的技术还不错嘛！”何纪恺懒懒道，“早上那个扎了3针才搞定。”
　　夏幼薇调整完滴液的速度，歪着头想了想，“你说的应该是岑玲，她是新来的实习生。”
　　“原来是拿我当试验品。”
　　“绝对不是的。”夏幼薇连忙辩解，“新人难免会比较紧张，的确是要积累些经验。但是绝对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何纪恺嘲讽地笑起来，“如果一句还是新人就可以用来作为被原谅的理由的话，恐怕你们这里每个负责做手术的医生都可以害死一两个病人了而不用担心了。”
　　“好吧，是我说错话了。”夏幼薇有些尴尬地低头，“你说的不错，病人只是想要一个好护士而已。”
　　何纪恺若有所思地继续说着：“没有人会管你几岁，练习了多久，他们只想看到成绩而已。做不好，就什么都不是。”
　　什么继续努力，慢慢成熟，会有那么多机会耐心等着你吗？
　　夏幼薇地看着何纪恺凝重的脸色，小声问：“你没有骂她吧？”
　　“我可没那么无聊。”
　　“那也是。”夏幼薇自嘲地笑笑，何纪恺看上去怎么也不像那么计较的人。
　　“咦，你朋友呢？”
　　何纪恺露出一丝探究的眼神，“干什么？”
　　“没什么啊！”夏幼薇反而有些疑惑，“我只是想问难道没有人照顾你吗？你的伤还没好。”
　　“我可以照顾自己。”何纪恺直截了当地回答，兴许是觉得这样的语气太过冷漠，顿了顿又补充，“他上班去了。”
　　夏幼薇有些担心地问，“谁帮你看着输液袋呢？万一倒流就麻烦了。”
　　“我自己啊！”何纪恺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
　　“那你岂不是不能休息了？”
　　“无所谓，反正也睡不着。”
　　夏幼薇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住院是很无聊的，尤其是你现在还不能动，过两天能起来就好些了。”
　　“真的吗？”何纪恺的眼神游移着，“身体健康就一定会快乐吗？”
　　夏幼薇不由自主地用力握住何纪恺插着输液管的手，“你一定要给自己信心，快点好起来。每天那么多人出车祸，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幸运，多少人甚至连躺在这张病床上艰难度日的机会都没有。”
　　“那又怎么样！”何纪恺苦笑，“活着就是幸运吗？”
　　“不然呢？”
　　“你怎么知道我不羡慕那些痛快死掉的人。一下子结束，根本不用花时间犹豫，不用再挣扎……”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夏幼薇的声音有些激动，打断了何纪恺的呢喃，“还有什么比生命更可贵的。活着，不论是喜是悲，是哭是笑，都是独一无二的过程。人生不是游戏，输了可以从头开始，玩的不好可以LOAD GAME。人要是不珍惜自己，就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说得轻松！”何纪恺似乎对夏幼薇的话不屑一顾，“如果活得很累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继续辛苦下去？
　　“能有多累？这么说你不觉得太懦弱了么？”
　　夏幼薇一向垂顺温柔的双眼圆睁，眸子闪亮，比平日平添了几分冷冽。
　　“你又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何纪恺的声音沉下去，“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大概上几天班就累得唉声叹气，失个恋就要死要活。你知道些什么？”
　　“我……”
　　夏幼薇几乎要冷笑，我，不就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吗？一次又一次失去亲人的痛，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离开的寂寞，还有人比我更清楚吗？满腔的怨气本待冲口而出，可是，看着何纪恺灰暗的眼神，夏幼薇还是把话强忍住咽了回去。
　　“但是我知道，”夏幼薇抬头舒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只要健康地活着，就有未来和希望。我不能肯定未来一定是圆满的，但在这过程中，总会有美好的片段吧。用心感受当时的心情，不就是人生的意义吗？”
　　“哼……只是为了在漫长的痛苦中找一点快乐吗？”
　　夏幼薇几乎有些生气，“你为什么肯定人生的主调一定是灰暗的呢？”
　　何纪恺的脸色愈加苍白，“因为那才是人生的真相。”
　　“你错了。”夏幼薇轻轻摇摇头，“你抱着这么消极的态度去看世间，就好像在说因为万物都会凋零，所以就没有生存的意义了。事实上，每一个生命的存在都一定曾带来过美丽的风景。”
　　夏幼薇的脑海中不停闪过年幼时父母青春的笑脸，爸爸买的粉红洋娃娃，妈妈的一个吻；爷爷满是胡渣的脸，每次都把她蹭的咯咯直笑，奶奶做的红烧肉，闪着油亮；外公的大手牵着摇摇晃晃的她，舅舅手里五颜六色的气球，甚至于后来再也没对她笑过的舅妈那时递来的一根雪糕，还有表妹留着口水的傻傻模样……
　　“没有人是独立地存在于这世上的，你身边总会有另一些人来来去去。不论结果是好是坏，我想，至少每个人都曾给过他人美好的回忆。”夏幼薇握紧自己的手，“哪怕只有一个人曾感受到过，哪怕只是一个瞬间呢！”
　　何纪恺沉默着。难道不正是因为那些过往，才让失去变成了一种痛苦吗？初见时的笑脸，也许转眼就消失；又或许，变成了另一张陌生而狰狞的面孔……
　　夏幼薇气鼓鼓地收拾着替他输液时消毒、止血用的棉花。何纪恺看着这张美丽的脸，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每天有太多的陌生人交汇，可是转过身，谁又会记得谁？等自己出了院，也许她也同样再也不记得曾有过的这个病人了吧。那她此刻的好意呢，又能改变什么？
　　“你很啰嗦。”何纪恺忽然望着天花板开口，语气里却不含恶意，“不过刚好可以陪我打发时间。”
　　“何先生，我可没有空，我正在上班。”夏幼薇并不打算立刻和解，推起治疗车就往门外走。
　　“夏幼薇，”何纪恺提高嗓音，“等一等。”
　　“干吗？”夏幼薇没好气地转过身。
　　何纪恺难得地换上一副笑脸，却总带些痞气的怪相。
　　“那个，”何纪恺抬起还插着针管的左手指指头顶的护士铃，“你不帮我把线拖下来吗？”
　　夏幼薇虽然有些不高兴，还是立刻负责地乖乖照办。工作时，职责远重要过她的情绪。
　　“有事就按铃，会有护士马上过来的。”
　　“可是我很无聊怎么办？”
　　何纪恺瘦削的双颊上似乎有病态的绯红一闪而过。
　　夏幼薇瞪他一眼，心想如果是琪琪的话，估计早就冲上去在这种性格奇怪的男人脸上用胶布贴上一个大大的叉了。可是想象毕竟是想象，夏幼薇只是抿了抿嘴角，快步走出了病房。

　　“喏，给你。”
　　何纪恺正盯着天花板发愣，却看到一个娇小的白色人影出现在门口。回过神来，只见夏幼薇伸出手递着个绿色的ipod又站在自己面前。
　　“怎么？我没按铃吧。”何纪恺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夏幼薇居然会去而复返，而且还这么快。
　　“这个给你。”夏幼薇有些不好意思。
　　何纪恺一时讷讷。
　　“不过，里面只有些古典乐。”
　　“嚯，想不到你这么有品位。”何纪恺忍不住调侃。
　　夏幼薇的脸更红，“这些……是我在家睡不着的时候用来催眠的。”
　　何纪恺故意做出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摇篮曲吗？”
　　“不要就算了吧。”
　　“谁说的，”何纪恺趁夏幼薇手还没收回立刻接过来，“反正也没得挑了。”
　　“我手头没什么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如果需要的话我明天带两本书来给你。”
　　何纪恺淡淡一笑，“那种东西太伤脑筋了，拿几本漫画来吧。”
　　夏幼薇看了看输液瓶又嘱咐，“你自己留意些，万一睡着了可没人帮你叫护士。……听这种音乐，很容易睡着的。”
　　何纪恺忍住笑点头答应。
　　“那我先去工作了。”
　　“可是我的手不方便啊！”何纪恺努努嘴示意。
　　把手平放着探出去倒没什么关系，可若是要翻过来凑向耳边就很容易把针头折落了。夏幼薇只得把音乐打开，再替他把耳机塞好，都弄妥当了才算是把好人做到了底。
　　“没事了吧。”
　　何纪恺点点头，十分自然地接口，“有事的话我会叫你的。”
　　“我可不是为你一个人服务的，”夏幼薇忍不住抗议，“我有工作要做。”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夏幼薇有些吃惊地瞪起眼睛，“为什么？”
　　“你不是说要把我当朋友吗？”何纪恺眨了眨眼睛，“我接受了。”
　　这家伙！夏幼薇又好气又好笑地小跑回护士台，不过只是好心照顾了这个何纪恺一天，可是如果再这么下去，她尽了护士的义务不算，都快被他当做保姆使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