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劫结》江波波

27、故人

　　“怎么是你？你不是已经，已经死了吗？”对面的美女已经花容失色，结结巴巴。
　　我咽下一大口茶，不满的皱眉，“花魁就这样对待第一晚的入幕之宾吗？怎么能咒我死呢？”
　　等了好半天，玉竹才缓过劲来。真搞不懂，她不是在练禁忌之术吗？听着内息，反而不如以前精纯，武功好像下降了许多似的。道理说不通啊？！
　　“你今日费尽心思，找我何事？”见得我不是男子，玉竹倒也没用上她的媚术。
　　她如此开门见山，我也不兜圈子，“我只想问你一句话，问完我就走”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师弟玉蓿，那日后，怎么样了？我知道他掉下悬崖，并没有死。”
　　玉竹脸上的神情飞快地变换着，眼中交织着无数复杂的情绪，惊愕、奇怪、不解、迷惑、愤恨、痛苦……我看得不解，也不言语，静候她的回答。
　　“他回总坛找过你，以为你死了，便放火烧了整个栖霞山谷。此后就没有了玉蓿这个人。”
　　谢天谢地，强生果然没死。三年来，我过得浑浑噩噩，却不知他还活着，正如他也不知道我活着一样。简直就像做了一场寻寻觅觅的万里长梦……
　　梦醒之余，我也大吃一惊，强生怎么行事这么决绝，身为魔教中人，就算失了我，也犯不着和整个魔教作对啊？
　　“你为何在此？王放难不成真有胆破除上二门的门规？”我本不想多事，但看到玉竹虽妖媚无双，但武功大不如前，还是忍不住有此一问。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玉竹才冷哼一声，“你不知道吗？教中已经没了四门，还有什么狗屁门规。”
　　“怎么会？”我惊呼。
　　“有什么稀奇。”玉竹语速极快，神色淡漠，“魔主重设了八部，由他一人指派，大权独握，手腕铁血。三年来在江湖中发展极快，势力渗透无所不在，数不清的名门正派，要么谈魔色变，要么归顺我教，就连隐湖都已式微。”
　　“想不到王放还有这本事。”我暗暗心寒，这三年，我鸵鸟般的生活过得波澜不惊，却不知江湖中掀起如此腥风血雨。魔教大力扩张的背后，肯定是数不清的杀戮和冤魂，“禁忌之术费力不讨好，你何苦要练这个？”
　　“哈哈哈哈”，玉竹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听得我胆战心惊，“用不着你在这里装好人，我过得好着呢，不是说问完一个问题就走吗？还不快滚？”
　　我看着眼前这个有点歇斯底里的女子，一阵烦恶，一看窗外，人群都已散去，歌舞船舫则灯火通明，自是温香软玉，春色无边了。我不愿意多待，一句“好自为之。”说完，一个纵身，从窗户翻了出去，施展开天魔步，飞一般朝郁秀苑掠去。
　　微凉的夜风丝毫不能冷却我心中的灼热……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强生没死，强生没死，强生没死，这四个字以各种颜色各种形状将我的心塞得满满当当，现在我只是把他弄丢了，我总会把他找回来的。我哼着月亮代表我的心，飞檐走壁，前空翻后空翻侧手翻，简直跟耍猴的一样……眼前就是郁秀苑了，我兴致不减，感觉小小的房间不足以盛承我无边的快乐，干脆一屁股坐到最高的顶楼上，独自赏月，与强生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悄然涌上心头，只是此时不再心痛，不再刻意回避，任思潮汹涌，任回忆甜蜜。
　　“玉苜，是你吗？”一个熟悉的男声响在十丈之外。
　　我惊讶的抬起头，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立在另一座小楼的屋檐之上——楚动。
　　原来是他，难怪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跟在我身后。我漠然的看着他，三年不见，他还是那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只是形容有点憔悴，身形在惨白的月光之下，更显寥落。
　　“你认错人了。我叫朱熠彦。”我很冷静的回答，还好知道强生没死，不然我肯定上前拼命。我鸵鸟没错，但不意味仇人送上门来我还能无动于衷。
　　“三年了，你变了，不再是那个张狂的小丫头，而是动见过的最有才情、最秀美灵动的女子。”他喃喃低语，几不可闻，“你是否还在恨我？”
　　“我说你认错人了。”不知为何，我对他其实谈不上有多恨，虽然他一直在骗我，但他并未真正伤害到我。就算在断肠崖上，他也没有害我之心。现在强生没死，我更加对他恨不起来，“夜色已晚，在下先行告退。”
　　躲避他没有必要，非要甩开他的话，我恐怕只有再绕着长乐城跑上两圈。我大大方方从屋顶一跃而下，稳稳当当的落在我的淑仪斋门口。五福已经伸长脖子等了几个时辰了，见得我平安归来，一下子冲出来，抱着我大叫，“郡主，你可算是回来了，福儿等得心惊肉跳。”
　　我微笑的拉过五福的手，轻言细语，“五福不是知道我武功高强，怎么会有事呢？快回屋歇息。”
　　我走进屋里，轻轻地将门关上，将所有关于玉苜和楚动的恩怨情仇一并关在了门外。
　　接下来的两日我都在睡觉，这出门一趟还真是劳心劳力！偶尔从打扫的小丫头的闲谈中得知一些外面的八卦，什么“花魁比赛胜出的朱公子当日之后，不见踪影，所以不是凡人，是天上的文曲星见花魁比赛热闹非凡，下来走了一遭”、“《水调歌头》已经成为几乎所有茶楼酒肆的壁面题字”、“青怡姑娘自朱公子走后，茶饭不思，闭门不见客” ……听的我哑然失笑，这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真是具有生命力和想象力。五福每次听得这个，小脸都憋得通红。真难为她了！没法和人分享八卦，是对女人的一种凌迟折磨！
　　唯一一个我比较感兴趣的八卦是，天将军向皇帝请命参加选秀宴了！
　　这一消息对于郁秀苑的冲击无异于原子弹，整个郁秀苑的面貌都焕然一新，闲聊的人少了，偷懒睡觉的人也少了，秀女们纷纷勤学苦练，悬梁刺股。得了消息，五福也激动得不得了，一天给菩萨上八次香，求我能被天将军看中，结为伉俪。
　　明日就是选秀宴了，我看到五福非常虔诚的又在上香，打趣道，“五福，这么上香，菩萨得被你烦死了，打个牌都会被你骚扰好几次。”
　　“郡主尽瞎说，我只想求菩萨保佑，郡主能够顺顺利利嫁……”
　　“够了，五福。实话和你说了吧，我在花魁比赛那日流泪是因为知道一位故人尚在人世。明日选秀宴之后，我就会凭空消失，天涯海角的去找他，把责任推在冤大头身上。你想你的天将军当这个冤大头？而且他武功又高人又精，我真嫁了他，反而不好逃之夭夭。”
　　“福儿怎么办？”五福急了，简直要掉下泪来。
　　“所以明日嫁个草包，顺带带上福儿一块溜之大吉。”我赶紧安慰她。
　　“郡主可不许丢下福儿一个人。”五福犹自不放心。
　　我微微一笑，点点头，“什么时候骗过你吧。”
　　……
　　第二日。选秀宴上。
　　我病怏怏的坐在我的案几后，低着头，闭着眼，一语不发，专心装病。前几日，还意气风发的对参加花魁大赛的女子品头论足；今日，却要把自己包装成货物，仍人指指点点。这落差也太大了点！
　　别的秀女都挖空心思，梳妆打扮，希望能在选秀宴上别出心裁，力压群芳。我也煞费苦心，别树一帜，不仅没有打扮不说，还把脸涂得煞白，嘴唇涂上青紫，散下的刘海将我的巴掌脸遮了大半，配合我一阵风都能吹倒的体态，和不时的捂着帕子咳嗽，真是万紫千红一败柳。难怪一干过五关斩六将进得选秀宴的金翎银篪铜瑚镶蓝们，看我的眼神中满是不屑。
　　自打进了御殿、跪了皇帝，我就开始神游太虚，什么人说什么话我也一概不理。天将军在哪我也不去看，虽然有好感，那也是对英雄的仰慕。人家有心上人不说，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想一展风华，那是难事；想装孙子扮窝囊，那还不简单？哪像那帮千娇百媚、明眸善睐的女子，表面故作娇羞，暗地积攒实力，渴求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司徒翼见我这副模样，也是吃了一惊，毕竟我生母是艳冠天下的皇后娘娘。但女人向来是三分人材，七分打扮，我这往死里整自己，还能看出俊俏来？那倒真是奇了。客套话、官话、寒暄话、开场白足足说了有一个时辰，我内息已经转了三个周天，还没进入正题。
　　当小太监将笔墨纸砚送到我手里的时候，我才知道所谓的殿前比试开始了，便沉下气息，稍稍抬眼看了一下要求：以春夏秋冬任一季节为题，作诗一首。太简单了，我大笔一挥，一蹴而就。今日的幼圆字体都不讲究圆不圆了，丑的我看一眼都心生悔意。
　　司仪将二十名秀女的大作一一收好，然后大声朗诵。这群秀女中果然有才华出众的，佳定金翎那首《咏春花》让我耳目一新，“桃红柳绿显春意，千朵万朵压枝低。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还有紫衣镶蓝的《秋收》、香兰铜瑚的《冬雪》等等都不失为佳作。最夸张地是锦云金翎，一口气写了四篇，分别取材春夏秋冬，虽谈不上多佳句天成，但胜在才思敏捷，赢得一干贵族弟子大声叫好。可见攒足了心劲！
　　“下面一首，西平玉坤的《咏雪》”，司仪高昂的声音念到，“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话音还没落，已经就有人笑抽风了，整个御殿都满是难以置信的笑声，就连司徒翼那匹夫，两脸侧的肌肉都在不停的抖动，估计在尽力维持风度，不要失了威严。一众秀女更是掩嘴而笑，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我则不动声色，好像始作俑着不是我一般。
　　锦云金翎刚才得了势，嘲讽到，“西平妹妹，真是语出惊人啊。”
　　我装出唯唯诺诺的样子，细声细气地回到，“妹妹没读过什么书，咳咳，些许识得几个字。”
　　我不说还好，一出声，殿内的笑声更加响亮。一扫之下，已经有很多哥们趴在案几上揉肚子了，大声哼哼，还有不少笑得前仰后合。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倒觉得西平玉坤这首诗作的不错。”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在一众高高低低的笑声中格外引人注意。有人为我出头？我诧异的抬头一看，居然，居然是韩清扬，他正眼带笑意的看着我，明了于心的意味不言而喻。这样也能被你认出来？眼睛这么毒！男装换女装不说，涂成这样把五福都吓了一跳，说差点认不出来。
　　司徒翼看得有趣，哈哈一笑，“朕的天将军果然品味独特，说说这诗好在何处？”
　　韩清扬微微一笑，娓娓道来，“诗名虽名咏雪，但通篇没有一个雪字，也能让人感觉漫天大雪，身在其中。”
　　还真会打圆场，我装做感激地朝他鞠了一躬，“天将军缪赞，折煞西平了。”
　　有天将军出头，这事情就容易了，很多马屁精纷纷出言附和，全然不想方才是谁笑得鼻涕眼泪直流。
　　接下来的比试，无非是什么笔墨丹青，丝竹管乐，但凡轮到我，我都怯怯的说，“这个，西平不会。”有了刚才的铺垫，还真没人勉强我，全当我是个病秧子加草包。我乐得专心假寐，练习心法。
　　虽然有血舍利相助，我的内力大长，自负天下没人能阻挡住我的天魔步，海口也跟哥哥和润福公公夸了出去。但实在是太久没和人动手，和赵烈一交手就吃了个闷亏，后来被楚动跟了半天也没有察觉，这功夫还真得练练，不然到时候跑不掉可怎么办——还有五福这个拖油瓶的。
　　最后一轮是自选才艺展示，各位秀女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术，赢得眼球，一会是腰肢扭摆，莲步轻移，一会是咿咿呀呀，莺歌燕语，一会又是琵琶古琴，洞箫长笛，端的是精彩纷呈、热闹非凡，只把在场的王公贵族、藩王节度使们看得大呼过瘾，心神荡漾。
　　嘻嘻，虽然我很想保持低调，但是这种高规格的选美比赛不可多见，中秋花魁比赛我尽发呆了，这次我还是忍不住意淫一番。
　　又是一阵响亮地掌声，赞叹之声不绝于耳，我眯眼一看，原来是锦云金翎的舞蹈《争奇斗艳》表演完了。难怪丫今天穿了一身花团锦簇的紧身丝帛长袍，曼妙的身姿一览无余，头上也别着牡丹饰品，额头点缀着花瓣朱砂，妆容化的一丝不苟，咋一看还真以为是百花仙子呢。不过仔细打量之下，美则美矣，但面相稍显刻薄，少了一份仙子的风韵，多了三分狐狸的妖冶。不过很多浪荡男子就喜欢这个调调的，听掌声就知道了。
　　出乎意料，锦云金翎好像并不满足单纯的喝彩，似乎要追求更高级别的礼遇——比如，当众羞辱我，以求高下立判，赢得关注。她挑衅的眼光毫不掩饰的看着我，声音好似金刚葫芦娃里面那个阴险的蛇精，“西平妹妹，你今日可不能一直龟缩不前啊，折了令兄节度使的面子不说，就连皇上这儿也是交待不了啊，你可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呢。”
　　郁闷，这当个缩头乌龟都不行！！！但既然已经装到这个份上了，还是继续吧，“西平从小身子孱弱，无甚才艺。”我今天还特意穿了一件俗亮的绣金紫袍，衬得我那露出的一截白脸惨无人色，加上我哆哆嗦嗦的声音，说我行将就木估计都有人信。
　　“乐器不通的话，舞蹈歌艺也是可以的嘛，妹妹就给大家展示一段吧。”她就像吸血蚂蟥一样，咬住了我死活不放。
　　我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太过份了，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蹬鼻子上脸了。今个儿不治治这贱人，连带哥哥都被人看不起了。我仍旧一副待人宰割的模样，小心翼翼的说，“那好吧。西平幼时学过一点古琴，技艺粗糙，只会用一只手弹。怕是让人笑话了，还请锦云姐姐伴舞相助。”
　　闻得我此言，估计大部分人又在偷笑了——一只手弹古琴，还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这西平郡主估计是个白痴了。锦云金翎正愁找不到机会继续显摆，听我这么一说，大喜过望，“那好，姐姐愿助妹妹一臂之力。”
　　说完还立刻指使乐师将古琴放到我的案几，生怕我反悔一样。我暗笑，恐怕到时候后悔的不是我。
　　我出手将古琴的音阶调至B调，将徽音和羽音部分压紧，整把古琴音色紧凑低沉下来，我伸出左手，潜运内力，装作无意搭在琴弦上，甩了甩右手，信心不足的说，“太久没弹了，惶恐之至。锦云姐姐当真什么曲子都能伴舞？”
　　只见她骄傲的一扬头，“这个自然，妹妹尽管弹便是。”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我嘴角轻扬，右手触电般弹起，极速拨弄起琴弦来，以一种绝对不是这个时空的方式弹奏起一支就算在二十一世纪很多人都无法接受的曲子：马克西姆的《大黄蜂飞行》。
　　尽管不是钢琴，但通过我的调试和左手内力的按压，诡异无伦的音调瞬间弥漫在整个大殿——好似不可计数的大黄蜂在殿内飞行，拥挤的嗡嗡的好像要飞进人的耳朵一样——我右手手指着了魔一般跳动狂舞，穿梭如飞，翻飞成白色幻影……
　　我不看众人，也已经感受不到节奏了，一任身体释放能量，全力生成更多的黄蜂，让原本的黄蜂更加激狂……
　　左手掌力一吐，众人原本认为已经到了极限的音调，陡然加速拔高，好像一下子所有的大黄蜂都狂暴振翅，耳内的神经几近绷断……
　　“嘣”的一声，琴声嘎然而止，殿内所有的大黄蜂顿时消散无踪，所有人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锦云金翎别说伴舞了，全然花容失色，僵立当场。整个大殿死一般安静，我龇牙吸了一口气，刚古琴禁不住我的拨弄，生生断了三根弦，割破了我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滴出血来。十指连心啊，真疼！早知道就不这么卖力了！
　　这破古琴真比不上我白云山上的那把，当时这曲大黄蜂可把白云庵里的那帮尼姑师叔整得苦不堪言，最后就连心如止水的圆慧师太都忍不住破了戒，三十年来第一次不念早经，冲出来把我踢出庵门。
　　哎，我这个人最禁不起的就是别人的激将法，一激动又过了，戏弄锦云金翎一番就是了，搞出这么大动静可怎么收场？还好选了这么一首怪异的曲子，不细究应该还是看不出我的底细的。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毫无征兆的伸了过来，抓起我受伤的右手，我吓了一大跳，猛一抬头，对上幽暗深邃的黑瞳——韩清扬，他这是要做什么？我下意识的要挣脱开来，却被他不由分说地一拽，跌入他怀中。
　　“不装病了？”他的声音带着三分谨慎三分戏谑三分心痛，以及一分我不明白的情愫。
　　我吓得不敢动弹，可不要露了破绽，装这么半天，我容易吗？鼻尖是他独特的混着檀香的天山兰味道，脸颊留有他热热的呼吸和喘息，受伤的指尖感受他手掌中液体的清凉……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周遭的一切都成为布景，明知我与他不可能，明知这样会引人非议，我却贪念这一刻的心动与温暖，好想时间就在这一刻定格……
　　“天将军果真品味独特啊。”一声讥诮的男声将我从梦幻中惊醒，我立刻推开韩清扬，扭头朝出声之处看去。
　　居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