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退为进》流无

24、男大当婚

　　黑云遮月，夜市上的人越来越少。田野，望北向人们招手：“南舟、容若，快，每朵摘两片就行，别把其他踩坏了。”
　　摸黑偷菜的孩子们有组织地搬运着食粮。猴儿一样出现在菜地，又土拨鼠一般警惕着回窝。
　　梅修在荟萃楼遇到胡吃海塞的季觌觞，一问才晓他也不知云见知去了哪儿。
　　季觌觞邀人共坐，说道:“这半年见知兄都没怎么与我在一起，是不是回山了。子颀兄你别急，以他的修为，一般人不能拿他怎样，玩好就会回来了。”
　　梅修焦虑地答:“我知，但去年中秋过后，总三天两头不见人，有时一走就半个月。问他他总说出去玩玩，不用担心。可……”
　　梅修回忆起云见知偶尔的偷笑或走神，很不放心，在他眼里自家师弟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很容易陷入危险。
　　季觌觞表示，“这样啊，这一说我倒想起来，先前他问过我女儿家心情郁闷要如何解，有没有提神活血的药。你说，是不是悄悄有红颜知己了。”
　　梅修摇头:“近来我事情颇多，对他的出行未曾过多诘问，每次也都好好回来，就不曾与他细说。”
　　季觌觞劝解：“男大当婚，感情的事我们也帮不了。见知兄是明理人，真有心怡的姑娘，时候到了会告诉大家的。这时候逼他越紧，他避你越勤。”
　　梅修点头，拿过酒杯小酌一口。
　　街道挂着各式花灯，灯上贴着包罗万象的灯谜，热闹非凡。
　　久久，青烟弥漫，夜雨将来。热闹渐渐散去，少了人群嘈杂的街市多了丝清冷和空旷。
　　季觌觞与梅修从荟萃楼出来，边聊边走，忽然“嘿”一声，一群人从四面八方冲出，大大小小的孩子把梅修包围。“大师兄，粥我们煮好了，就等你们回来。”
　　与争先恐后的簇拥不同，季觌觞像透明的孤魂，直接被穿透，他看着熙熙攘攘的画面——一个人和一群人，那个“你们”，不包括他。
　　兴许是太兴奋，孩子们不曾记得他们师兄旁边还有个人。但不怪他们，事实本来就如此。
　　梅修道： “好好好，我知道，别吵！先去看你们二师兄回来没有！”
　　容若回答：“泉知说二师兄去他家了，还做了些汤圆带走！”
　　联想季觌觞的话，大师兄心想：真有心怡的姑娘怎么不带回家来，改日上门提亲也可！
　　容若想了想补充说：“对了，二师兄还说不用等他，今天会回来很晚，大师兄明天看时间叫他起床就行！”
　　梅修叹息，转身对季觌觞说，“觌觞，一起去喝粥。”
　　季觌觞笑笑，挥手告别：“不了，我回去收拾些东西，子颀兄你赶紧回去吧。”
　　“好，那你路上小心。”
　　梅修说完就被叽叽喳喳的孩子推着走。季觌觞无奈，子颀兄，还真是操心的命！
　　绵绵细雨，风一过，空荡荡的街道寒气逼人。路旁的灯三三两两灭了，对季觌觞来说，相比自己的目的地，这里好歹还有老鼠蹿动。
　　溪流那边，是家的方向，谈不上冰冷也算不上温暖。黑蒙蒙的，鬼魂的气息都没有。
　　自我安慰：干嘛与落汤鸡一样，自己拥有的已经足够好了不是吗！苏陵百家之首，医学世家独子。
　　潺潺流水，兴许酒劲上头，季觌觞觉得倒在里面被水冲一晚，可以神清气爽。
　　躺在溪边缓坡，任雨滴打在脸上，像坠落的心血，缥缈地看着人间。
　　晦明的变化总是寂寥而绵长，一盏橙黄的灯笼漂流在溪流里，越来越近，直到腰间的竹铃声都可听清。
　　“汪汪汪！汪汪汪汪！”
　　小狗警惕地叫，周遭的犬跟着此起彼伏。
　　“汪，汪汪。”
　　叫声变得欢快，枕着手躺在湿润斜坡的人说道：“小黑，见知兄不在这里！”
　　“给。”
　　柔而轻的声音，放雨伞给小黑挡雨的景泉知从屉子里端出一碗汤圆，七个冒着热气的软糯在碗里开成花朵——雪花原来可以煮在碗里。
　　“小泉？”季觌觞迟疑着接过。
　　“快吃吧，然后赶紧回家。”
　　拿起灯笼和伞，叫上甩毛毛的小狗，景泉知走了。
　　碗的温度穿过手心，刮骨疗毒缝制皮肉都不带眨眼的人，因这一碗汤圆，颤抖了。不被带走的屉子里还有一碗包菜粥，侧边有字条：鲛人挥泪（打一草药名）。
　　谜底在那远走的灯笼上——珍珠散！
　　珍珠散，具有祛腐生肌、收湿敛疮的功效。用于痈疡溃烂，流脓溢水，新肉不生，久不收口。
　　季觌觞内心酸楚：还有人并不因自身是谁的儿子谁家少主，出于畏惧或奉承而对自己好，虽然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可正是因为是个孩子，才不知自身面对的是什么人。
　　雨停了，蒙蒙的天连溪流里是空是实都分不清，回去的路不远却泥泞，手里的粥再舍不得吃就冷了。
　　见知兄不喜欢吃汤圆，宁愿水泡饭也很少喝粥，这些，可以理解成只为自己准备的？那么，可不可以有个小小的请求：请让这份源于善良的怜悯长久，然后成为关切的本能。
　　呵呵，自己又在予人为难！季觌觞自嘲。
　　那个静言少语的孩子，是一眼就可以看见光明前景的人。景泉知未来，当是云见知和冷轻尘的完美结合吧。
　　手盖着眼睛，由着泪水滑落，粥很好吃，很甜，心很暖，却就是控制不住无能的眼泪。
　　苦水被溪流缱绻着离开，方才有人躺过的地方没了人影，只剩那些承受悲欢的小草一叶一叶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