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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陈年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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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亮起来了。
清晨的时候,雾气最为浓重。这入秋的时节,湿气逼人。
杨志晗小睡了一阵子,又补了会眠,此刻是真的醒过来了。即便披着肖恩旭的衣服,还是觉得冷。他贴近肖恩旭的时候,对方也醒了,或许说,他并未睡着。肖恩旭一手搂他,一手环着他的腰。两人原本是一并躺着,现在为了更暖些,肖恩旭坐起来,让杨志晗靠在自己怀里。
背靠着大树,两人安静的看着浅蓝色的天空中依然明亮的星星,享受着这种恬静的气氛。
悄悄地,杨志晗拉起了肖恩旭的手,轻轻握住了。肖恩旭下巴抵在他头顶上,笑了,回手也握住了对方。
杨志晗闭起眼感受了一会,然后几不可闻的一叹,轻轻的问,“谷风然,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肖恩旭心里一怔,不知他问这个的目的为何,杨志晗接着说,“他昨日与我说事的时候,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你与他认识好些年,知道他这种个性吗?”
“风然啊。”肖恩旭沉思一会,随即坦然的说,“无论他现在是个怎样的人,我想他都是有苦衷的。何况,他虽然任意妄为了些,却也并未为恶”
“风然小时候,是江津村的孩子。”
洛道江津村。那一年的谷风然12岁,双亲早逝。
后来为众人憎恶、以为邪道的红衣教女子,当初仍是江湖里行乐积善的圣火仙教。但是这个圣教在江津村,却是人人闭口不谈的黑暗的诅咒。
谷风然的父母,早些年便失踪了。村里的男人曾经几次去寻,像他父母一般失踪的人,基本上是找不回来的。最幸运的时候,救回了一个青年,但是看他神情怪异,体色发黑,肢体萎缩,渐渐的,那人从回来时的昏迷变成了癫狂,竟开始扑咬其他村民。在众人恐惧的逃散与躲避下,那疯人被人推到地上,头砸到大石上,再也不动。
那个时候的谷风然,叫阿然。
阿然没了父母,只得依靠邻居大婶的收养。他虽然不明白笼罩在村子里的阴影是什么,但是孩子的敏感让他察觉到了周围的压抑与恐惧,他也知道大婶每夜总会看他们睡着,才能安心的回自己房里。然而只要房内有些微声响,大婶会立刻过来确认孩子们的情况。
大婶的儿子,叫许峰。每当大婶煮好了玉米糊糊,许峰总是会抢先拿过一碗,尝上一口。大婶叫骂着,举起拳头要打他。许峰便会躲在阿然的身后,一边做着鬼脸,一边嚷,“别急别急,我这不是帮阿然试试烫不烫么。”
凡是阿然吃的东西,他总是要先吃上一口,然后被大婶一顿好骂。大婶给阿然缝的粗布衣服,他也要抢过来先穿上一穿。阿然觉得自己寄人篱下,从来都不说什么,但是大婶把他看作自己的孩子,自然不允许儿子欺负阿然。
“你这小混蛋,小流氓,什么没学好,就会抢人家的东西吃。”
“哪有啊,我就怕你这种粗手,做出来的东西伤了阿然的胃,我先试试嘛。”
“好啊,你这大少爷,嫌老娘做的不好,今后都别吃啦!”
这些时候,阿然都只是安静的看着。
虽然生活贫苦,但每日看着大婶和许峰争吵不停,就是阿然最快乐的时刻。大婶觉得许峰欺负了他,可是他却觉得许峰对自己是顶好的,因为在把喝过的稀粥递给自己时,许峰总是在笑着,既温暖又贴心。而他们一家吵闹的时候,总是他最羡慕的。
他的家早就没了。大婶的丈夫是和自己的爹一块失踪的。一向温柔的娘哭着闹着要去寻夫,大婶拦住了她,可她却半夜里自己跑了,从此再没回来。大婶对此避而不谈,只是偶尔看着阿然面无表情的发呆时,会摸着他的头对他说,“再等些日子,他们便回来了。一定是被洛阳的花灯给迷住了,哎,都多大的人了,真是的。”
只是,有一天大婶也不见了。他们都知道,大婶是绝不会出去找她的老头子的,于是当大婶几日不归后,两人很默契的,像是把大婶遗忘了,闭口不谈。
阿然心底和许峰一样,知道她再也回不了了。许峰自然而然的接过了他娘的担子,开始照顾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村子里少了壮丁和家人的又何止他们,大家都战战兢兢的过着每一日,能做的也不过是勉勉强强的喂饱自家的人。没有人有多余的粮食和柴火来帮助其他人,自力更生,这是村里约定俗成的。
这土地极其的贫乏,庄稼的收成非常差,种出的菜叶都是怪异的黑紫色,河里没有鱼虾。村子早就用木桩给围起来了,在村外不仅有贼匪出没,还有受了疫病的野兽。偏偏是这样危险的地方,为了活着,还是要冒着危险出村去打柴和挖野菜。偶尔打到些小动物,就是上天莫大的恩赐了。
头发可以凌乱不堪,衣服可以破洞满布,身体可以一直发臭,觉可以睡不饱,饭却是不能不吃的。许峰当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出去找吃的。阿然看他收拾好了铲子刀子,背好了竹篓后,又上前拉住了他的衣服。
“说了不行,听峰哥的话,在家等着。”许峰回头看了看他,然后转身掩上门。
聪明如阿然,不会纠缠。他在许峰离开后,自己又开了门,小心的跟了上去。许峰并没有觉察到身后的小尾巴,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注意。出了村子,便进入了危机四伏的荒野。熊、野狼、地鼠门喽啰,他既要躲开强人钱财的贼匪,又要避开觅食的野兽,一直紧张而小心的行动,才能安全的穿过桉林,到洛水河边寻些野菌和齿苋菜。
一来二往的又是几天,直到许峰回家时,再也找不到阿然。
阿然并不后悔,只是有些懊恼,自己当时分了心,结果就被人捂住口鼻,失了意识。
醒来时,周围一片荒土。自己被关在一个大大的竹笼中,试着去拔那竹条,竹条被人深深的打入土中,他再怎么使劲也纹丝未动,手心反而被竹条的边沿割出血痕。他握着自己的手,坐回原来的角落里。
这样的独处没过多久,几名体态姣好的红衣女子施施然的从土坡那端走上来了。她们乌发成髻,身上着红色薄纱,走动时红纱飘舞,似在绯云中行走的仙子,手足上都坠有银饰,随她们走近传来一阵悦耳的叮当声。
阿然并没开口询问她们的身份,心里却很想知道被捉的原因。那些女子一阵交头接耳,接着,领头的那位上前两步。阿然见她靠近了,才发现她手上一把长三尺有余的黑铁剑,剑身从竹条间的空隙插入,在自己的双臂上迅速的划了几道。
血的味道一瞬间就传入了他的鼻子,那剑不很锋利,所以割伤他时还有被摩擦的疼痛,但是出了血后,那疼痛加剧了,阿然缩起身子,对眼前这一切还很迷茫与恐惧时,又一个红衣女子走上前,将手中一罐东西朝着自己一泼,窒息的腥臭味几乎要将他熏死过去。
还没等阿然从那恶臭中恢复精神,她们已经转身走了。他只听到类似“等几天”、“去找另一个”、“可能不行”等只言片语,然后留下来陪着他的,就只剩下西风。他用手抹去脸上那些液体,仔细看了看,双手一片酱紫色,那液体奇臭无比,还带着一些粘稠的渣滓。阿然忍住心中的抵抗感,把手在衣服上擦了两擦,接着又细细的把脸上清理了一下。
冷风带走了身上的那股腥臭,虽然有些冷,但是他更愿意嗅着那风里的清冷味道,想着猜着许峰此刻正在做些什么,阿然蜷缩着,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
一连几日,他都没吃到什么。
原先的日子虽艰苦些,但每日也有许峰给他弄些野菜汤和烤石螺。被困在这竹笼中,身子就像腐烂的菜头一般臭哄哄的。阿然不能吃,也出不去,便用睡眠来抵抗饥饿。但是饿得肚子绞痛时,想睡也睡不着了。
红衣服的女子每日来看他,也只是看看他在笼子里做些什么。他蜷缩在地上,一开始还只是淡漠的看着她们,只是这些日子疼得厉害,又饿得凄苦,还是少年的他也不禁心怀怨怼,看到笼外的女子时便用发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们。
这一下,那女子反而高兴的笑开了。
第二日,阿然是被一阵啜泣声吵醒的。他睁开眼,便看到了笼子那头蹲坐着的小小身体。又脏又破的衣服,沾满灰土又被泪水洗出一道道泪痕的小脸,惊惧的眼神一直看着自己。
阿然看着这个女孩,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咕叫了几声。那女孩连哭声都没有了,小脸埋到了膝盖后,只露出明亮的大眼睛,不安的望着自己。
阿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咧嘴一笑,让对方放心。
女孩还是一动不动,但至少她的颤抖减少了,渐渐的,她望着一动不动躺着的阿然,也习惯了这狭小的笼子。
阿然这一天的情况,要比之前的糟糕。他的疼痛已经不如以往的严重,但是他也越来越嗜睡,常常想着想着,脑子里就一片空白,接着眼皮就沉下去。他以为这种睡眠是因为太饿的缘故,但是在他陷入了昏迷状态之后,那种从骨子里挣扎着要挣脱出来的饥饿感反而更加强烈。明明已经虚弱得连抬手都不行了,还想要突破这身子,突破这沉重的负荷,向有香气的地方而去。去好好的啃噬那些鲜美的四肢,用力的用自己的尖牙撕开最娇嫩的皮肉,用手脚一起抓住那柔软的身子,撕裂它,吸吮它,吞噬它!
阿然从黑暗的噩梦中惊醒了。他吃力的抬起沉重的手,去摸摸自己的两颗虎牙。那两颗牙并没有像梦里的那般尖利,可是手才磨蹭到它,它就忍不出合起来,把指尖咬破了。
鲜甜的液体在口中跳跃着,阿然有了这几天来第一次的快乐,他高兴却又舍不得一口咽下去,于是便将那津液含在口中,反复的回味着,直到嘴里的血一点点积得越来越多,感觉要从嘴角溢出去了,他才一口咽了下去。
好甜,好饿。
尝到了甜头的阿然,难耐的舔着自己的手指头,舔舐着指尖慢慢冒出的鲜血。他觉得那血出来得太慢,等得太久,刚想用牙咬破整个指头,这时,对面的哭声大了起来,阿然从忘我的进食中被惊醒了。
那女孩看着他咬着自己的手时,便怕得哭了起来,后来更是被眼前一幕直观的吓到了。她哭泣着,瘦小的身子蜷缩得更厉害了,使劲的往外蹭,只想离阿然更远一些。
阿然呆呆的看着她,突然回忆起来自己都在做些什么。还含在口里的手立刻拔了出来,内心的恐惧让他一直在衣服上狠狠的擦拭右手。但是越想,越是难以逃避女孩望着自己的恐惧的眼神。
他知道,自己的身上已经发生了一些什么。
他有些害怕,想起了许峰。
他看着那个女孩,突然没来由的说,“抱歉,骇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