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消失在刀光剑影》薛锦

3、骨灰

　　二骨灰

　　夏季。池塘里的荷花争先恐后地开放，颜色不一，姿态各异。天然的美无法比拟，只有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方可形容。不错，那是荷花图得的一片灿烂花海。

　　一男一女正在对弈。男子料来快到而立，却丝毫没有那种沉稳的气质，面带微笑，淡淡的舒适安逸就从这笑容里面散发。女子年纪也不轻，早已过了黄杏年华，但是依旧有着少女般的眉清目秀，只可惜，她的眼睛——黑漆漆的瞳仁里面似乎埋藏了太多东西，这无数汇聚在眼睛，显得诡异妖邪，只因这特殊的一点，便使整个人带上了神秘的味道。

　　——这女子就是与凝烟阁对峙的门派镜神门的核心人物，叫做斩月。男子在这江湖上并不出名，只是斩月多年来的好友，常常与她对弈、品赏书画罢了。

　　“即葟，你又胜了。”斩月双手一摊，无奈道。——八年来的无数次对弈，总是无一例外的败掉，从最初的不甘到如今的理所当然，这其中又是经历了太多过程。

　　即葟不动声色，把棋盘上一大摊的棋子一一码进盒里，末了，叹道：“你放不下的东西太多罢。”斩月看着唉声叹气的男子，“本来就是，即葟，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我只敢在你一人面前放松。”

　　——太多的人想要这个女子的命了，事事都必须像狼一样活着。在时间磨练后得到的手段中伴着警惕小心翼翼的活下来。！

　　即葟收拾好了，并不顺着话题，“听说凝烟阁的萧公子回去了。”他看着怔住的女子，静待她说话。

　　在听到“萧公子”三个字，斩月的确是吃惊，尽管那早已知道。不过，很快女子僵住的面容泛上了一层淡淡笑意：“是。我明白，他是一定要对付镜神门的——为了他被火活活烧死的小锦，可是...当时也是他自己放弃了她，而选择抱着昏迷的少阁主离去。呵...多可笑！”说这话的时候，女子眸中燃上了火红的焰，衬得这笑容越发凄异。

　　“即葟，我此次找你，并不是单纯下棋这么简单。萧楚瑟的能力，我及不上，想找你帮忙。”

　　“我又不会武功。”

　　“你的武功绝不在他之下——没有惊人武艺，年年来陪一个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下棋，你是疯了吧！”听到如此的嘲讽，即葟终于当真，“必须给我个理由吧。”

　　“那很好。”斩月仿佛胸有成竹，“刷”，却是随身佩戴的幽光剑被主人的手指轻弹出鞘，手中持剑的女子说：“第一，你十分乐意帮我；第二，萧楚瑟那种人报仇心切，此刻怕是早已领着日月星辰四部到了镜神山下，至于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否则你认为他会放你走么？”

　　原来，她早就算计好一切，适才的求助只不过是出于礼数罢了。即葟苦笑着，看来跟天下无双的镜神门主打交道还真是不容易呢。那样的女子，任凭如何出色的男子都无法忽视的，她站在任何一个男子身旁都不会失去自己的光芒。

　　“可以。”一直带着笑意的即葟在此刻变得严肃，“但是——你要给我讲小锦和萧公子的故事。”他是在被勾起了好奇心，倘若不能知道，便会好几日睡不了好觉。但是他没有注意到斩月的脸已经苍白如死，手中的拳头不易察觉的握紧。

　　她说话带了颤音：“不，你不必知道，那个事情你不必知道。”害怕男子发觉自己的异常，斩月连忙岔开话题：“即葟，我们还是早作准备，我肯定，今天，萧楚瑟必定来犯！”

　　“我不信。”即葟眉毛一扬。

　　斩月嘲讽般笑笑，不可置否的收剑回鞘，“你等吧。”她闭目养神，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然而，她的内心却是怎样的心情啊。没人知道。

　　果然，过了一会儿，镜神门的一个侍女前来报告，听声音是很焦急的：

　　“不好，有贼闯到惜英阁去了！”

　　那个瞬间，斩月眼里的杀气从未如此恐怖。

　　惜英阁是镜神门供奉死去敌人的的地方。厉害的敌人是永远值得尊敬和学习的。当年，那个叫小锦的女子的烈性据说撼动了当时的镜神门主，特破例将她的骨灰放在惜英阁，让镜神门人永远铭记。

　　八年之后再踏入这里，萧楚瑟的心情是极其的复杂，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胸臆吐出来。那道厚厚的门挡住了他的视线，也将他和小锦隔开了，不过咫尺，却是隔了八年的时间，他不知道，若是真有来生，他和她能够重逢，会不会再有一道门横在他们中间，永生不得相见。

　　迟疑了许久，终究是拿出了口袋里的那束花。花是纯白色的，五片花瓣层层叠叠，把花蕊密密遮盖，或许是怕泄了里面的香气。这种花名为望浮秋，十分珍贵，只一片花瓣便可让无数人又散财又丢命。他怔怔地望着手心的花，忽的凄楚一笑，就是为了这东西，他独自一人在西北内陆那样艰苦的条件下生活了八年，而且时时刻刻要提防着朝廷派来的追兵。其实，花对他而言，只是和小锦重逢的希望。

　　八年前，为了带走小锦的骨灰，他曾经来过这里，顺利的破了所有的机关，眼看那个白色的骨灰盒触手可及，却感觉头很晕，重心不稳，一下子晕倒在地。原来，惜英阁的机关虽然不济，但这里的空气中四处散布着一种名为灵雾的毒气，吸入者会发生昏厥现象。

　　后来，他被赶来的镜神门主抓住。开始了一生中最痛苦的岁月——呆在牢狱里有半年之久。一个人面对阴冷潮湿的牢房里那些黑暗，这还不算什么，每当他入睡，小锦在火里怨恨的眼神就出现在他的梦里，让他不得安宁。

　　至今想起来都会后怕的日子。

　　然而，就当他准备了结残生的时候，镜神门出乎意料的把他放了。

　　此后，义无反顾的踏上了前往敦煌种植望浮秋，发誓有朝一日要灭了镜神门。

　　不知何处的蝉叫了两声，像是要提醒他赶快行事。

　　他将望浮秋吃了下去，一脚踢开那重门。

　　可是，并不是八年前那样的。踢开门后他才知道，这里不过是一个较为狭窄的空间，而真正的惜英阁，还在前面。可恶，他在心里骂了一句，恨不得将这里夷为平地。

　　忽然一阵疾风自后方吹来，本能用剑往后一档，果然有人偷袭！“姓萧的，你胆子不小呢。”女子说话间变化了招式，接连迅雷闪电般杀出足以至他于死地的招数，他几乎没有回击的余地，一跃而起，在空中一脸变换了几次身形，方才避过其锋芒，可还是被削去一片衣角。

　　他落地还未站稳，女子的剑又已经疾刺过来，萧楚瑟只好再度避让。然而，这里空间实在是有限，不过十招耳，他就被逼到了墙角内！

　　那是一把幽绿色的剑，散发着淡淡的光，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拿着，以最快的速度向他逼近！

　　他突然不想用剑。

　　双掌一合，正好夹住刺来的剑。萧虹瑟心中十分惊讶——这剑，他居然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喜爱。

　　“哼！”却是女子冷哼了一声，眸中渐有杀气，手腕突转，带动剑身——你喜欢夹剑是么？

　　她此举，分明是想以剑之锋绞烂萧虹瑟的手掌！倘若萧虹瑟双手一松，那么长剑便可直驱而入，精准的刺进他的心脏！

　　——在如此狭窄的墙角里，我就不信你能刷出什么花样！

　　但这难不倒凝烟阁的萧公子。他在松手之际，食指抵在拇指上，一弹，恰好改变了剑尖刺来的方向。女子哪能料到，一时收不住去势，剑尖生生刺进墙壁里面。而萧楚瑟却趁机离开墙角，跑向惜英阁。

　　然而，还未到，他却停住了。

　　惜英阁的门开了，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走了出来，左手端着一个骨灰盒，上面贴了字条，写了三个大字：李碧锦。

　　那是小锦的骨灰盒！

　　被戳到了痛处，他的灵魂被抽取，剩下的只是一个躯壳。即葟单单是看到他的眼神，就被深深触动——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啊，竟然产生了如此强大的力量，在近三千天的时光里都不曾磨灭。

　　萧楚瑟低头看着郁央剑。古剑略带暗紫，钝而无锋，不似寻常宝剑的锋芒四射，有的是一种最原本的朴实无华。这种朴实，恰恰与他对小锦的感情相反。

　　“阁下可以带走这个骨灰盒。”即葟走到他身旁，轻声道，“但是你要答应我，不可以找斩月的麻烦。”

　　这是个公平的交换么？是或不是，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已无心。

　　“即葟，不可以！”斩月大声吼叫着，如同受伤的兽，身子飞掠过来，试图夺过即葟手中物事。

　　“好。”他轻轻说道，耳语般。

　　权宜之计。八年的恨早就不是任何力量能够化解得了的。

　　在接过至爱之人的骨灰的刹那，萧楚瑟心里的那根弦终于崩断，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

　　他终于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