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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惑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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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宅邸,已是深夜。
“少爷。”管家从台阶上下来,在他身后,灯火通明。
鸥北殊点了点头,说:“去叫何大夫来。”
“何大夫正等着呢。”
廖羽被人抬着,进了门去,他的脸色异常苍白,脑袋里嗡嗡直响。鸥北殊跟在担架旁边,若有所思。
“少爷,又有信了。”
鸥北殊跟着管家,向另一个方向匆匆走去。
廖羽咬着牙,将脸撇向一边。
“不关我的事?”心中涌动着一股无名火。
“不关我的事?鸥北殊!”他咬着牙,全然忘记了疼痛。
何大夫听得一阵脚步声,门便从外面打开了,他放下杯子,才走几步,就赶紧让到一边,小厮们抬着一名少年走了进来。
“您有什么吩咐就叫我们。”其中一名小厮道,他领着其余人走了出去。
“好。”何大夫关上门,快步来到床前,却道:“皇子!皇子!”
“你在……说什么?”廖羽只看到他的嘴一开一合。
“我们现在必须离开这里,他们要找过来了!”何大夫说着,将廖羽背了起来,并偷偷地从暗道下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廖羽昏昏沉沉问道。
这是梦吗?
无论什么季节都会盛放的宫廷桃花,灼灼如烈焰,几乎把半个宫城都置于一片霞色之中。
“皇上。”清清浅浅的声音,春雨般的润。
“爱妃何事?”他慵懒地靠坐在奢华的龙榻上,半阖着眼。
她欲语还休地跪坐一边,满怀期待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皇的身上。
“说吧。”他难得一见地决定配合她的戏码。
“我……我怀孕了。”她含蓄地低下头,眼角却上扬着笑意。
暖煦的风拨动了他的心弦,廖羽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柔。
“哦。”皇换了个姿势,兴致缺缺道。
廖羽低下头,双拳紧攥。
“您……不高兴吗?这是我们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高兴?你以为我会缺这样一个孩子?”他嘲讽地笑说。
“可您之前不是这样……”她似乎还想抓住什么,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并压抑着慢慢升起的疯狂。
“说说而已。”
这是梦吧?
黑雨连绵,乌云重重,上山的石阶弯弯曲曲,路两边树影婆娑,隐隐约约传出诡异的笑声。
头发凌乱,身上华贵的长裙已经破烂不堪,她本是高傲的傲雪寒梅,如今却匍匐在僧侣的门前,祈求一个恶毒的奇迹。
雷公怒吼,掷下数道闪电,她害怕地颤抖,却仍要往上爬去。黑幽幽的庙宇洞开着一张血盆大口,狞笑着等待她自投罗网。
“大师……”她凄惨地跪在门外,身后的地面早已拖出两条血痕,她浑然未觉。
“皇后,小僧怎受得起您的大礼?”话虽这么说,可他却并未伸手搀扶她,反而懒懒地靠着门,旁若无人地削着苹果。
他的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如果仔细看,在他二人接近右耳的位置,都有一个黑点。
“大师……求求你……你说过只要我按照你说的做了,他就会重新爱上我的。可现在,我连孩子都有了,他却不爱我……是因为孩子吗?你把这个孽畜拿掉!拿掉!”
廖羽以为他的母亲对他如此冷漠只是因为久居深宫,没有人爱她,她才会封闭自己的内心,那时他天真的以为只要做得足够好,就能够让母亲开心……可现实却是……
“我要是把他孩子拿掉了,你以为他会放过我?他是不爱你,但并不代表别人可以随随便便动他的东西。”他走进雨中,青灰色的衣裳裹着他消瘦的身躯,明明是一张充满阳光朝气的面庞,却硬生生被他那老气横秋的语气拖垮。
他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正视他的眼睛。
“我亲爱的妹妹,你比全天下任何一个女人都美,但独独有一点——你不够聪明。”
“那我要怎么做?”
“把孩子生下来,养大。”
“为……为什么?”
他看向廖羽的方向,笑说:“因为皇这一辈子只会有你孩子这一个继承人。”
这一定是梦吧?
地面震动着,有什么正在接近,头顶黄沙漫天,昏黄的落日垂在地平线上,它越来越近,“哒哒”“哒哒”……
“殿下!”
此时的皇也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他挥舞着长鞭,大声道:“跟上!”俊美的面容已初具威严。
画面一转,他又置身于血腥的战场。
喊杀声、惨叫声、哭泣声……交叉在一起,为这人间炼狱般的景象谱写着悲壮的背景音。
他屹立于尸堆之上,手撑着满是血污的重剑,面色严肃庄重,俨然是一位神明。
“他们召唤魔军了!!”有人大叫着往后逃窜,他举起刀,将他斩作两半。
“谁敢逃?”他的声音并不大,所有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没人再敢动一分歪心思。
所谓的魔军只有十人,他们清一色披着黑色斗篷,拿的武器却是各式各样的,他们行走速度非常快,肉眼甚至无法捕捉,不大一会儿,皇的军队已经折损过半。
廖羽知道这段历史,他的先生曾经跟他讲过,说是:“皇以一战十,杀了三天三夜,大胜而归!”
那时的他就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威风的事,那个人却不许任何人提起。但现在,他明白了,看吧,他重剑挥舞的方向——是自己的军队。
以一敌十?
可笑。
“这些都是在下给诸位魔主的献礼。”他单膝下跪,道。
“汝要我们背叛契约?”
“我能给诸位的,绝对比他能给你们的要多。”
“哦?”
“我将是皇,而他只是区区一位没有野心的将军。我的子民都是你们的食粮。”
“你的皇子。”其中一个女魔头说:“让他成为我们的仆役。”
这一定是梦。
“廖羽。”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到自己路过了一个灯笼,何大夫抹了一把汗,身上受了好几处伤,嘴角还有未干的黑色血液。
“廖羽。”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廖羽正要回过头去,何大夫剧烈地咳嗽了一声,眼前一阵眩晕,他及时稳住身体。
“皇……皇子,不要回头。”因为疼痛,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不是什么皇子。”廖羽说。背部的疼痛忽然涌来,他狠狠地咬住牙齿,不让自己发出难堪的声音。
“刚才您一定做了很多梦吧?”
“你怎么知道?”
“……您说梦话了。”
“你要带我去哪?”
“不知道,只是不能停下来。”他说,无视路旁面容狰狞的怪人,一心一意只顾着往前。
“何苦呢,放我下来。”
“殿下您一定很爱这个地方吧?”
“什么意思?”
“如果被他们控制,您身边的人都会因您而死的。”
鸥北殊会因他而死?他无法想象。
一阵凄风吹过,树叶稀里哗啦地飘落,他听见“哒哒”的脚步声,从不同方向传来,不知何时起的浓雾,将他们重重包围住了。
“咳咳咳……”何大夫渐渐体力不支,走的速度越来越慢,他抬起头看了看熹微的星光,祈祷到:神啊,让我撑过今晚!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殿下……快……快走!”他被拖入了浓雾之中。
廖羽抓着地面,慢慢地往前爬,过了不一会儿,手上滴下血珠,他抬头看去,何大夫只剩下一块干枯枯的人皮在那儿飘着。
在这样危急和绝望的时候,廖羽想到了鸥北殊。有时他也会自责,为什么不能强大点?强大到想起他不只是因为自己身处绝望?“鸥北殊”这个名字,带给了他太多奇迹,但是那句“不关你的事”又是如此清晰地响在耳侧!
他从来不曾对我有过真心……那我为何还要拽着他前往地狱?他凄惨地笑着,停了下来。
“皇子。”
“约定之期已到。”
“跟我们——”
“前往魔域。”
廖羽默默地拿出一把袖珍小刀,这是他瞒着鸥北殊买的,因为这把刀的刀身淬有非常猛烈的剧毒,稍微碰到都会直接殒命。
他买来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刻。
“这个世界没有我也许会和平许多。”他自嘲道。
“即使你死了。”
“你的尸骨。”
“你的皮肉。”
“也会为我们服务。”
廖羽已经感受不到更深的绝望了,他已经坠入了深渊。忽然,眼前扑闪扑闪地落下一只蓝色蝴蝶,他听见它说:“你的绝望真是甜美,做个交易吧。”
他被魔主拖往迷雾,惑蝴停在他的指尖。
“我可以救你,条件是我必须寄生在你的右手。”
他垂下眼,似乎是同意了。
惑蝴扇动着翅膀,浓雾极速地往后退去。
“你休想得逞!”画镜窜了出来,挡在廖羽身前。
“画镜?你胆敢妨碍我?”
“我不敢,但是月守敢。”画镜一摆出“月守”来,惑蝴就急急忙忙往后飞去,可无论它怎么飞,都会回到画镜的身边。
“月守的标记!”它惊骇不已。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小惑蝴。”画镜“嘿嘿”笑着。
“惑蝴,过来。”凤秋一袭白衣,站在屋顶,柔美的月光笼罩着她,为她美丽的形象抹上一层银色的光辉。她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束缚它的力量消失了,它赶紧飞到凤秋身边。
凤秋看向廖羽:“你何德何能得他如此保护?”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她就消失了。
画镜叉着腰,叹息说:“唉,可惜了。不过那就是传说中的凤秋啊,跟月守有一样的气息呢……难怪你们都不稀罕我了……”
她低下头,看到廖羽背上停着一只乌鸦。
“……”她倒退几步。
乌鸦:“鸥北殊。”
“……”画镜张了张嘴,脸色难看道:“廖羽??”
乌鸦:“……啊?”
“我靠!廖羽,你变成乌鸦了!!”
乌鸦:“乌鸦??!”
“……节哀顺变。”
乌鸦狂乱地拍打着翅膀:“你不是天下至宝吗?!”
画镜一拍手,道:“是哦!你现在是只乌鸦。”她拿出水烟筒,装模作样地敲了乌鸦两下。
她倒退几步,看着面前庞大的黑暗,面色煞白。
乌鸦:“你怎么了?”
画镜:“不……廖羽你……”一改面上的戏谑,她突然严肃了起来,继续说:“你快变成魔了。”
“……”
“……”
乌鸦:“怎么办?”
画镜:“我怎么知道!?我的一切能力都是以契约者的实力为准的,你啥都不会,我也就啥都不会。”
乌鸦:“我是说,我的身体。”
画镜瞅了一眼,道:“死透透了。”
乌鸦:“埋了。”
画镜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乌鸦:“嗯,埋了。”说完,他就飞走了。
回到熟悉的地方,他看见管家在小心翼翼地擦拭厅里的花瓶,他看见厨师坐在桌前谱写新的菜单,有两张纸,一张写着“少爷喜欢的”,一张写着“小少爷喜欢的”,他看见昏黄的灯火下侍女正在用针缝衣——因为鸥北殊穿来穿去也就那么几件衣服,而且经常弄坏。
他看见了……鸥北殊。
“廖羽?”
“……”透过镜子,他确确实实看到自己是只鸟,一只丑了吧唧的鸟!
“你的身体呢?”他问。
“……”所以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我经历过。”
“什么??”
“你的身体呢?”
“埋了。”
“?”
所以这一定是报复吧!鸥北殊已经掐着他的翅膀走一路了啊啊!尽管他已经在使劲蹬着这双半根食指长的小细腿了,可是还是完全不顶用!
“鸥北殊,你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的?”
“傻吗?是因为月守的标记。”
“我都已经死了,那个标记还有啊?”
他停了下来,手中不自觉地用了力量,廖羽疼得哇哇直叫。
“我都没死,你凭什么死……”
“什么?”
“你没死,只是被诅咒了而已。”
“哦。那鸥北殊,你之前也被诅咒了?”
“嗯,鲛珠曾经用我做过实验,上千种诅咒都试过了。”谈起这个,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小小的身子靠着鸥北殊,笨拙的模样惹得鸥北殊嘴角有了丝笑意。
“唉唉唉!你轻点!!”
“所以说你这个老头,没事在上面吊着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一醒来就吊着了,我琢磨着我是去给小少爷看病的……现在倒好了,小少爷被我治死了……”
“我都说了他没死!!”
“人都没气儿了!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
“庸医!”
“画镜小姑娘,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虽然是你救了我,但是你也不能侮辱我的医术啊!”
“庸医!!!”
画镜眼角余光看到了鸥北殊,连忙爬起,跑到他跟前,指着乌鸦,正待说些什么,他道:“我知道。”
“诶???”
何大夫走了过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随后声泪俱下道:“少爷啊,我无能,把小少爷治死了啊!”
“都说了没死!!”画镜怒道。
“何大夫,辛苦你了,你回去吧。”
“啊?”
“我来给他看。”
“您?”
鸥北殊走了过去,将埋到一半的廖羽挖了出来,也不顾脏不脏的,抱在怀里,径直往宅邸去。
乌鸦:“你埋我干什么?”
画镜:“你自己叫我埋的。”
乌鸦:“……”它扑腾着翅膀飞到何大夫面前。
乌鸦:“何大夫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何大夫听到的:嘎嘎嘎嘎嘎嘎……
鸥北殊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唤道:“过来。”
无奈,他只好又扑腾着翅膀飞向鸥北殊。
待他们走去很远,何大夫突然回过头来,阴惨惨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