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桥上春波绿》隋滨

1、儿童放学归来早

　　电影将近尾声，人们就已三三两两地站起来，陆陆续续地往出走了。宋弋却不动，只把两只眼睛盯到大荧幕上的演职员表上，呆呆地看。昨天熬到凌晨两点，这部喜剧电影又出奇的烂，叫人性质缺缺，眼皮都抬不起来，顿觉白花了一百二块影票钱。

　　老妈也看得哈欠连天，一叠声过来喊：“走了，宋弋，还得报道呢，一会过点儿了。”宋弋站起来，老爸在门口候着，三个人一道往外走。八月底，昨夜刚下过雨，沥青马路上还汪着水，早上出门时还有点儿凉嗖嗖的，下午却是这么个晴好的天气。正午日头最毒，太阳光打下来，晃眼。她在电影院坐的脊梁骨生疼，穿的又有些多，索性把衬衫脱下来，随便披在身上，不紧不慢地走。

　　宋弋想起来报志愿那天，山雨欲来，天阴的像是要滴下水来。走到顾眉家的巷口，她照例等在那儿，两人地下党似地碰了头，顾眉挽着她手臂，不言不语地向学校走。班里有同学家长围作一团，吵吵嚷嚷的，乱得很。她俩没叫家长陪，打讲台上拿了张志愿填报表，直接在上阳中学跟前的小方框里重重打了个勾。

　　中考满分六百，宋弋打了五百整，顾眉恰好比她高了三分。报志愿前两天，隔壁古城县的两所高中都打电话过来过，言辞恳切地征询报考意向。上阳中学早不行了，生源流失率愈来愈高，早年间还有零星几个清北苗子，这两年连考上末流211的都少，名声差的离谱。中考上了五百分的，或是报考古城的两所中学，或是把学籍挂靠到上阳中学以后，外出借读，早早另谋出路。宋弋不想走，她向来喜欢稳定，不愿意去做重点高中的吊车尾，况且玩得好的那些人大多都要留在这儿，走了，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意思。决定做的不算仓促，两人给初中班主任发微信简单汇报了一下，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初中三年无数次出入的地方。

　　上阳这一亩三分地太小，一共就两所初中，一所公立，一所私立，这一茬人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是不同校，平日在街上或多或少也能混个脸儿熟。高中就此一所，录取分数不高，故而没有外出读书意向的，或是够不上古城那两所高中的，肯定留在这儿。换汤不换药，进了上阳中学的校门，也还是这些人，她对高中生活没什么期待。好容易挤进来，一打眼就瞧见顾眉正站在树荫底下跟她招手：“同桌儿，这里！”一群人围在教学楼门口看分班名单，下饺子似的，挤得水泄不通。

　　“你倒会找地方。”两人一同挤进人群，宋弋小声抱怨，“不用看也知道，咱俩高中还得再当三年同桌。”果不其然，火箭班，名单顶端，明晃晃两个名字——顾眉、宋弋。视线往下移，名单里头有一大半是上阳二中上来的老熟人，的确是意料之中。两人杀出重围，去找教室。教室在一楼，进了大厅左拐，第二个教室，就是高一二班。估计其他人还在外头看那张“皇榜”，人少得可怜。

　　这个暑假过得算不得安逸，歇了几天，老爸就张罗着送宋弋去提前补习下高中的课程，连带顾眉一起也吃了锅烙。课一上一天，两个人困的点头如捣蒜，哈欠连天，什么都听不进去，唯独在早上七点半的数学课不敢犯困——那穿着豆沙色半裙的女老师卢嘉敏可不是吃素的，自带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淡气质，扔粉笔头的准星堪比狙击手，倘若杀气有形，宋弋和顾眉早该葬身在她的眼刀子底下了。何况她资历颇深，不出意外，这一届火箭班又是她带，在未来班主任面前，两人不敢造次，虽说没学会什么，日子倒也过得平平坦坦。

　　新班主任果然是卢嘉敏，宋弋跟顾眉对视一眼，交完了费，就在一旁亲亲热热地跟她说起话来，宋弋向来不怕老师，便眉开眼笑地道：“老师，我就说嘛，你肯定得教我们。”卢嘉敏冷若冰霜的脸上难得现出几丝笑容来，一手搂住一个，道：“上课别走神儿，好好听讲，高中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阶段之一，把握机会，不要荒废光阴。”

　　书要下午发，座位也要下午排，宋弋无聊，干脆跟着顾眉去她们宿舍溜达了一圈。人还没来全，靠窗左手边下铺有个皮肤很白的高个子姑娘正在铺床单，见有人来了，连忙站起来打招呼。姑娘眼睛很大，不笑的时候看着挺冷淡，笑起来就很好看，像朵花似的。几个人互通了姓名，才知道这姑娘名叫陈宸，原本是新华中学的学生。

　　“怪不得瞅你脸生呢，”宋弋笑道，“咱们学校也是够卧虎藏龙的了，我看咱班还有个叫王朝君的呢。”

　　顾眉白了她一眼，陈宸也笑了，指指自己上铺的空床道：“还真巧，她就住我上铺，没来呢，她好像是古城人，古城往上阳来只有大巴，倒腾这一趟，确实是得费点功夫。”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姑娘猝不及防吓了三个人一跳。她确实算不得好看，甚至有些丑——脸大而圆，还微微泛红，眉毛淡而稀疏，小眼睛，肿眼泡儿，嘴唇厚而上翘，除了勉强算前凸后翘的身材之外，简直挑不出一个优点来。姑娘环顾一周，掏出床头卡比对了一下，便打开行李箱，爬到陈宸上铺收拾起来。原来她就是王朝君，“这叫什么事儿啊，”宋弋倒对她有些同情了。

　　按卢嘉敏的要求，两点钟，所有人都准时回到教室里来。宋弋跟顾眉来得早，占了靠窗的第一排，视线不错，太阳光斜着打下来，给两人的脸都镶了层毛茸茸的金边。旁边一桌是老熟人了，王思棋与陈晶。王思棋跟宋弋早就认识，也算熟，属于见面也能寒暄几句，但也不会过分热络的点头之交。王思棋是个挺清秀的姑娘，鹅蛋脸，大眼睛，身板有点瘦削，尚且算高挑，陈晶跟她正好反着来，也能称得上一句娇小可爱，小鸟依人。在这儿碰见还算有缘，两桌人话匣子打开了，卢嘉敏回来后才收声，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安静。”卢嘉敏环视一周，她那眼光确实厉害，班级里顿时鸦雀无声。“没有异议的话，就先这么排座位了。”宋弋和顾眉两人身后的王朝君和李露露倒举起手了，要求不算麻烦，只是想跟她们调一下前后，何况两个人措辞又礼貌，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东西也不多，不到十分钟，她们就交换了位置。

　　按理说，第二排视野比应该第一排好的多，为什么李露露非要坚持换座位呢？宋弋还在想这个问题，顾眉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她懒得压低声音说话，干脆抽出个新本子用来给宋弋传纸条。“你看前边儿。”宋弋还在张望，顾眉干脆一指——李露露好像对讲台旁边坐着的高个儿男生格外感兴趣，拿手拄着下巴颏儿，目光快要凝固在他身上了，她甚至干脆动作幅度很大地伸了根手指轻轻戳了戳那打进来开始就不住犯困的哥们儿：“哎，你叫什么啊？”

　　“周文。”男生没回头，敷衍都懒得敷衍。宋弋干脆把手里的书放下了，饶有兴致地看看，她对李露露要干什么没有丝毫兴趣，只不过八卦乃人之常情，就当看电视剧了，给生活调调味儿。

　　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正是变声期，声音大多不怎么好听，公鸭子似的，又长得快，个儿已经开始拔节抽长，就容易长成一把清瘦的骨头架子。而这男生声音已经完全变过来了，一把低沉冷淡的嗓子还算悦耳，那道宽阔的背影像一座起伏的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