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Mouth and Tongue 吻 ...

  •   我该拿什么言语来勾勒我的心绪呢?

      像是从一枚果实从高枝坠下,又在土壤里砸烂。果皮崩开,汁液溢散,软烂的果肉浸透砂砾、包裹草茎,最后形渍干涸成了一片憔悴的花瓣。

      我奔向他,跌跌撞撞、步履蹒跚。当他距我仅有几步之遥时,我膝盖前扑,跪倒在雨水中。水滴泛着灰色的微光,沉默地摔落到我的身体上。雨夜的颜色依旧浓重晦暗。

      雨水在我的双眼睫毛上如瀑布似的淌下,模糊了他的脸孔。

      他闭着眼。

      “卡莱尔?”

      我沙哑地喊着他的名字,伸出手去抚摸那张煞白的脸。

      雨水中,没有一丝光亮。一声空洞的闷雷响在天空里,靠近,又远去。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苍白如纸的脸庞的时候,手腕上忽地传来一种冰冷坚硬的触感——

      是他的手。

      他轻握住了我伸过去的手腕。

      他把眼睛睁开。朦胧的水幕里,那双鎏金色的眼睛流淌出朝霞一般温融的微芒,让我想起壁炉里暖和的焰火在墙上地面投下的明亮的、跳跃的光泽。

      他定定地凝视我。雨滴在我们之间落下,水花在我们之间溅起。我摔碎在地里的心开始汲取这明媚日光的能量,碎瓣聚拢,裂缝弥合——

      我们浸身于一片昏暗。

      “贝拉?”卡莱尔出声,只有短短两个音节,但这其中难以置信的情绪浪涛似地翻腾,重重拍击着礁石与海岸,“你——”

      他没能说下去。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我能看见雨水从他不断滚动的喉结上滴沥,溪水般地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胸口里去。透湿的单衣紧贴他的身体。我看到他的前胸就像普通人类那样剧烈起伏着,像孤舟的浮沉,摇摇欲坠得仿佛下一秒就将沉入暗流湍急的深海。

      他浑身颤抖得厉害。

      他咳嗽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嗓子被活生生地撕扯开。

      我往前挪动膝盖,把双手搭在他的双肩上,轻轻搂着他的脑袋,让他的额头倚靠在我的一侧肩膀,让他的口鼻埋入我的锁骨间——此时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一只手掌正向我后背的腰线慢慢移去。他的手指抓着我的衣裙了。

      瓢泼的水声在黑夜里无边无际地蔓延,他没入我胸侧的喘息渐渐宁息下来。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这一幕,我竟然还从来不知道,原来……吸血鬼也是会有“咳嗽”这种生理反应的。爱德华从未向我提起过,我也从未在卡伦家族或是任何一个别的吸血鬼身上见到。我无从得知他们为什么会咳嗽,但眼下,他这样的状态,让我的心……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我深吸一口气,雨水的凉气在唇齿间冰冷地散开。我绕过他的肩背,紧揽他健瘦的腰身。弥天漫地的雨点依旧在连绵不绝地坠下,在他暗金色的发丝尖端轻巧地迸溅。我的湿发垂落在他的肩头,他的头发贴着我的脸颊,带来柔韧且微痒的触感。

      而他只是一声不吭地缩拢了扣在我后腰的手掌。他沉入我锁骨间的吐息依旧滞重。我默不作声,一动不动让他靠着,喘着,终于,当上涨的水波冲上浅滩舔舐我的脚踝时,他的呼吸开始逐渐变得缓慢而悠长起来。

      他任由我把他抱紧。

      我们的胸口紧贴在一起。

      身下沙粒湿软,背后木叶枯败,我们拥紧彼此。大雨铺天盖地浇洒而下,河水扑过膝盖,世界被黑色的水声填满,喧嚣而黝黯,不见一丝光彩。

      ——————————

      “为什么在这里?”

      他的头沉沉地靠在我的颈窝里。他说话时,声息就像一口陈旧的钟被敲响,沉重的鸣响穿过一层层墨绿的苔藓和铜锈,在我耳边低哑地荡漾。我咽下涌上喉头的泪意,往他的胸口处拱了拱:

      “我来寻你。”

      他埋在我锁骨间的头微动。

      “不,”他的气息起落不定,仿佛随时要断掉、第二次咳嗽起来,“不,你不应该……”

      我箍紧了双臂。

      “但是现在我在这儿啊,卡莱尔,”我垂头,把脑袋埋入他的肩上的衣衫里,雨水在皱纹里四处流淌,隔着一层蓄满河水雨水的布料,我嗅到他身上寡淡的清冽的味道,“我在这儿,现在,我就在这儿。”

      我收拢手臂,在他弓起的背上轻拍。

      他握在我腰间的两掌愈发用力,“你不该在这里。”他说,气息彻底紊乱,“你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应该离开,回去,现在。”

      我继续拍打他□□的后背,不动如山。“没事了,我们安全了,卡莱尔。”我自顾自地说,“你不用再担心了,你可以尽情休息。阿罗让人撤退了。”

      我话音刚落——两侧的腰间忽地传来一阵巨力,我被从他的身上扯离。我恍惚地看向卡莱尔。他双眉紧蹙,两眼直直地钉在我的脸上,嘴唇轻颤,雨珠源源不断地从他紧绷的嘴角滚落下来。

      “撤退?”他轻声重复。

      我点头。

      “所以我们很安全,没有危险。”我对他说。

      然后我禁不住笑了起来,“我们可以-可以自在地,安心地……歇一歇……缓一缓……”

      灼烫的泪水从眼眶里冲涌而出,混入脸上冰冷的雨流。

      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哽咽在他面前了。

      ——然而不过是短短数秒钟的时间,卡莱尔却像是被卸下了浑身的精神与力气,搭在我腰间的手松垮地垂下。在交错繁杂的雨点间隙里,我听到他发出一声喟叹,饱含疲累、满载重压。他眉眼黯然,一种令我懵懂不解的忧虑神色深重得有如今晚的夜色,经雨水渗透,更显凋敝和颓败。有那么长一段时间,他姿容死寂地坐在那儿,在我眼前,就如同他是那背后那截枯木生长出的枝节,被黑夜浸泡,在水里枯干。

      我伸手去触碰他,他没有避开。我轻抚摩挲着他的面庞。他肌肤沁凉,水滴从他面孔上流进我的掌心,又滑下我的手腕手臂。

      “走。”

      他突然睁眼开口。如此简凝的一个单词,却被他说出了不容置辩的气势。这一次,我勾起小腿,从他的膝盖下穿过,缠上他的双腿。我收紧了抱在他后腰的手臂,十指相扣。

      “你必须马上离开,”他断然道,“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环境,对人类来说……太容易发生意外了。”

      “不能一起吗?”我坚持地问道,“你——”

      “贝拉!”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六分刚硬,四分恳求。

      不,不对劲。

      他不对劲。

      我捧起他的脸,让他与我隔着倾盆的雨幕四目相接。“你怎么了?”我执拗地追问,“告诉我你怎么了?”

      卡莱尔摇头,甩开我的双手、避开我的注视。“你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贝拉。”他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急虑的忧色让他的双眉紧蹙了,“这儿对你来说并不安全。”

      身下,河水昏黑,波浪扑腾,翻卷的水花一度漫过了我的小腹。

      “好啊。”我重重点头,“那么请给我一个你不能和我一块儿走的理由。”

      他抬眼瞪视着我,就仿佛我刚刚出口的是一句大逆不道亵渎上帝的恶毒咒怨。“贝拉……”他喑哑地出声,恼火的苗子开始在他瞳孔里燃烧了。

      “走!贝拉!”

      他喊着我的名字,近乎咬牙切齿了。

      但我就静静地跪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郁怒迅速转化成一种焚心的焦灼,又忽而过渡到一种无力而复杂的情感。他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亦悲亦欢:嘴角淡淡地上扬,目光里却又流出鲜明而赤|裸的痛楚来。等到他终于因我那一成不变的不温不火的态度而意识到在此刻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再任由他来安排我、从而五官凝结出一种僵硬生冷的面目后,我探手摸入涨上来的水面下。

      “你的腿。”我凝神望向他。

      他低垂双眸。

      “是阿罗?”

      我牙齿打战地念出这个名字。而他面色不动,金色的眼睛里,我看到有一线微光闪过。

      ——————————

      卡莱尔吐出一口沉重的气息,哑然一笑。

      “阿罗,无意要我的性命。他只致力于让我失去行动能力,以便于控制我的人身自由。”他说得很慢,几分苦涩从他的笑语里漏出,“我想,今夜捉迷藏的游戏给他留下的印象,或许……有些过于深刻了。”

      “所以,”我在水下抚摸他未曾挪动过半寸的双腿,大颗泪珠和雨珠一同从我睫毛上落下,“他做到了。”

      “所以,”他微微靠身过来,左手拇指细润地拭过我的眼睑,“你得先走。”

      我抓住他的手掌,拼命摇头。“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我哭着朝他叫喊,双眼被雨、泪还有夜色完全侵占,“你们怎么可能会受伤呢?爱德华说过的,你们难道不是可以-可以自行——”

      但这时他猛然把手从我手心里抽出。我险些因此而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握着他的那只手。手掌心上,潮润的雨水阻止了之前在路面上划出的伤口的凝血结痂,割口面微微发白,尖锐的痛感还在一丝儿一丝儿地随绵绵的血滴从皮肉里钻出。

      接着我茫然地抬头。尽管有大块水帘在我们之间飞洒飘溅,但我还是一眼就看见——他颇为难受地把头扭到了一边,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沾了丝缕血迹的那只手向上摊开,修长的手指折叠轻颤。在大雨的冲刷下,他手心里的我的血在短短两三秒内,迅速褪淡、消失无踪。

      熟悉与陌生的感知同时升起。“熟悉”,是因为像这样类似的难耐隐忍的神色——我不止一次在爱德华的脸上窥到;而“陌生”,则是我几乎从未把这样的神情与他联系起来、我也从不记得在面对人类血液时他何时出现过这种状况、虽然已经摆在眼前了可我还是找不到任何凭证来相信这一事实——

      他,卡莱尔,正对人类的血液——我的血液——表现出了难以掩盖的渴望。

      为什么他会这样?

      我脑子一片乱糟。这很不寻常,这很不应该。

      “贝拉……”——我的手被他扯下,他轻轻推了我一把,然后乏累地阖上了双眼,说出口的声息竟逼近气若游丝的程度了,“快走吧。”

      我痴痴地摇头,涕泪交下。

      他愈加疲弱的请求又一次响起在我耳边。“你得回去,尽快。”他说道,扶额掩面,眼睛只睁开一条线。

      我扑向他,回应以一个大大的拥抱。

      水浪在身下绽出一朵盛放的透明的花,我一头撞进他的怀里,深深把呼吸埋入他的胸膛。他的身体先是一僵,接着,我能感受到他有力的手臂在我后背衣襟上的摩擦和移动。他的手指插入我湿漉漉的长发里,极轻缓,极轻柔。

      “我要怎么才能帮到你?”我趴在他的胸口处啜泣,咸湿的泪水将我的双眼洇得饱胀酸痛至极,两手死死地攥住他的衣襟,“我要做些什么,才能帮到你?”

      “看着我,贝拉。”

      他凉凉的手指从我的颈侧滑入,捏住我的下颌,上抬。泪光泫然里,我被迫对上他深湛的眼眸。

      “不是我,是你。”他说。而在我的头顶上,是他另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掌的抚摸,“这里……对人类,对你,危险随时都可能会发生;但对我——我是不需要依赖氧气而存活的。”

      “你明白吗?”

      他几乎是以一种饱含疼痛的神情,在向我笃挚地述说着、请求着、并且期待着。我睁大眼睛,暂时止住哭泣,看着他微锁的眉宇。

      “可我们还有时间啊,对不对?”我一边掉眼泪,一边破涕而笑,“水也并不会马上就把我淹死的,对吧?”

      河水和雨水还在源源不绝地积蓄在浅滩。现在的这一时刻,水面拍到的最高处,还没有达到我的腰线之上。

      他浑身凝止地听完我说出的两句话,捏在我下巴的两指骤然用力了,我吃痛,于是索性弃掉继续分辩的念头,鼓起腮帮子,倔强地直直迎上他灼烫目光的炙烤。

      雨点遍地,溅落在我的心头,清脆地敲击我混沌的心跳。我就这么盯着他瞧,看他金灿的瞳孔在眼眶里震颤,看他眉骨的皱紧与松和,看他的疲倦与释然,看他精雅的五官显出忧喜相交的模样。

      突然——我感到下颌一松。他闪电般地撤回了抬着我脸庞的手,脖颈微侧,看向波涛汹涌而下的瓦莱河上游。

      我跟着他一块儿看过去。可是,除了无穷无尽地从上游涌来、又滔滔地消失在更下游的黑水之外,什么也没有。

      “卡莱尔……上面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扭头回来,看着他专注而肃然的侧脸。

      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身姿静止地在我眼前,聚精会神地听着雨夜深处的动静。而我依然只能听到周围水声的轰响。水花大起大落,扬起同样大起大落的声浪。

      下一秒,我的胸口传来迟钝的痛意——我竟被卡莱尔一掌推开,摔落到水里。

      “贝拉,跑!”

      他嘶吼道。

      ————————————

      我踉跄地从据他不远的一处水洼里站起,恍然惊觉——瓦莱河的水位正以肉眼难以忽略的速度飞速暴涨。仅仅只是我摔倒、再起身的片刻功夫,河水就已能轻松顺畅地漫过堤岸了。波浪浑浊,大片大片地涌入积雨微薄的浅滩,我低头,抬脚——水面已从脚踝处迅猛地爬升到了腿弯。

      并且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洪水。”他说,“上游塌方了,是山洪。”

      萨拉一语成谶(或者说气象台竟然预报得格外准确)了。鼓荡的水面盖过了膝盖,正急速地顺着我的大腿向上攀去。如果水势再照现在这样的速度持续地飙升……不出二十分钟,浅滩就将被完全淹没,我要么被卷入激流、被冲向下游,要么……尽快逃上高岸,回到沃尔泰拉城中。

      可是我要怎么逃上岸?

      越过雨幕,我能看见高处的街道里,昏黄的路灯渺小得缩成一个光点,闪闪灭灭地照亮了一小块植草蔓生的石板路。而那亮在城中巷道里的小小安全地带和我之间,隔着不断扩张的大河。

      往前,是狭小的浅滩,四周环抱有密密丛丛的树林,时不时有石块和泥沙从高处被雨水冲下掉入河中;往后,是湍急的河水与洪流,我眼见一株直径长达两英尺的横木被水甩撞到到河中凸出的岩石上,一阵的嘶哑的碎裂声后,那块深翠的树木在浊流里消失无踪。

      所以摆在我眼前的事实就是——仅靠我独自一人,我好像无可脱身,无路可走。

      我不是第一个意识到这件事的。耳边响起不同于雨滴溅起溅落的哗啦声——我回头看向卡莱尔——发现他正扶着那截颓倒,缓慢地试图站起。

      大片水花被他的动作搅动,低回的水波从他那儿悠悠推荡至我的腿上。我三两步蹚过去,重新回到他身边,搀扶他的手臂,并使出我所能调动的最大力量,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扑回到水中。

      “停下,卡莱尔,”我死命掐住他的衣领,借助全身重力,压在他身上,“别这样,”我喘着气,靠在他耳边央求他道,“你已经有伤,你别这样。”

      我身下的人仍旧在不断扭动、想要挣脱我的按压。他只一捞,我的腰身就已被他紧扣在手臂里了,“我没有大碍。”卡莱尔摇头,轻轻地看着我,带着湿气的鼻息却重重地喷洒在我脸上,“你得去到安全的地方。我无妨。”

      我抹了一把脸上雨水,两腿缠上他的腰,然后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依然紧攥手里他的衣领不放。“要是我说不呢?”我对他露出一个微笑,但声音抖得仿佛像是随时都要断掉,“我不能……万万不能……”

      我又极其没出息地掉下眼泪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流落到他的脸庞。

      “……万万不能……再让你……”

      “这是唯一的办法。你清楚的,贝拉。”他说得平静异常。

      水面已经涨得高过了我的胸口,正急速地直逼我的脖颈了。

      “没时间了。”

      我能感受他圈着我腰身的手臂在施力,即将把我从他身上暴力地扒下。我竭尽心力,溺水似的在卡莱尔身上四处扒拉抓挠,以求在和他有着难以逾越的力量悬殊下能稍微抗衡一小会儿。混乱的纠缠中,我逮住时机,用双臂钳住他的脑袋,让他避无可避地与我四目相对。

      “卡莱尔,告诉我!”我大声对他叫喊,“告诉我——你上一次进食是在什么时候,啊?”

      ——他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举动都在我的尾音下落的那一瞬而停摆了。他先是怔楞地盯着我,紧接着异样而繁杂的思绪像海涛似的在他眼里流动起来,阴郁与晴朗的色彩双双在他没有明显表情的面容上替来换去,最后,越过他颤抖的微张的嘴唇,我瞥到他的牙关上下死咬在一起了。

      半晌。

      “不。”他发出这个音节,如同吐出了一块钢筋铁骨。

      “你们会虚弱,”我置若罔闻,继续语速飞快地讲下去,“爱德华向我提起过,你们不会饿死,但是你们会因此而变得虚弱。”

      “不。”他第二次说。

      “我流血了,你比平时难受得多。”

      “不。”

      “你早该告诉我的,你早该就这样做的。”

      “不!”

      “我一点儿也不介意。这才是最合适的办法。”

      “不!!我不需要——”

      “那我会溺死的。”

      “你不会。”他费力地想要站起来,“我可以带你——”

      我精疲力尽地把他按回水里。“为什么老是要舍近求远?”我哭喊起来,几乎要歇斯底里了。

      “下去,贝拉!”

      “为什么不为你自己想想?”

      “没时间了!”他吼起来。

      “没时间了!”我吼起来。

      水面直逼我的胸口。

      心底的悲伤积郁成了冲天的怒火,在我被雨水浸得透凉的身体里熊熊燃烧起来。我闭上双眼,冷雨和热泪倒流进咽喉。

      “贝拉——”

      “卡莱尔·卡伦!”

      我大声吼出他的名字,“你觉得你自己是谁,嗯?”我凑近他泛着恼怒的脸孔,胸中强烈的焰火逼使我抓着他的衣领前后猛摇,“上帝耶稣?神主宙斯?树下的释迦牟尼?还是仁慈的红衣大主教?”

      而他就像聋了、傻了、死了似的,任凭我晃着,一言不发。透过他眼眸,我看得很分明:光线在他眼眶里涣散,让淡金的瞳孔破裂成一个空洞。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扭动着要从那阴深的暗处逃出,要沐身在天地空气里。可这时他的眼皮毫无情感地眨动,细小的水珠从他纤长睫毛上失足坠落,然后一堵薄弱的厚障壁横隔在我们的视线上、竖立在他眼睛里了——是我曾见到过的,是那日浸淫在伞面下的——苍白而惘然的情感,像是一条透明的江水流进一片透明的天空。

      卡莱尔开始辩驳。

      “我不能这样……决不能这样……”他的语气竟羸弱得不像是出自他之口,他的脸上没有半点颜色,“在我人类的生命终结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罪孽深重……”

      “你是个吸、血、鬼!卡莱尔!一个——吸、血、鬼!”我咬牙,一字一句地对他大喊,“吸食人血是你的本性!天良!你不是圣人!不是神袛!没人要求你处处完美!没人要求你那么做!”

      “我得那么做……必须那么做……”他嗓音颤栗,呼吸断续,他下意识地摇头,可幅度越来越微弱,“我一定得那么做……否则……我凭什么苟活着……”

      “来,看着我,”我厉声说,把他的脸庞捧在手心,凝眸深入他的闪避的双眼中,“听着,卡莱尔,永远不会有人指责你什么,也永远没人能有那个资格指责你什么。能指责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我再次情难自已地哽咽起来:“……你亏欠的人,也只有你自己。”

      雨声在我们之间漫漫。卡莱尔仰头看着我,嘴角微颤。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发出声音。一滴水珠从他眼角滑落。

      在咬破舌头之前,我对他说:

      “听我说完,卡莱尔。”

      “不论你以后选择如何,但你得记着,这世上,至少,还有我一个人——”

      “和你自己一样:真心地觉得,你的每一丝放任自流的渴望,每一份放意肆志的心愿——都没有任何过,都远远算不上是罪过。”

      舌下动脉在齿间生疼地破裂,甜腥的味道四散在嘴里。就着满口鲜血,我搂紧他,闭眼,低头,吻下去。

      ——我尝到玫瑰色的芬芳,如黄昏般堆积的幽香,融水凉凉软软,在呼之欲出的春天里流淌。唇齿之间,绵密,清甜,而悠长。我能触到他清冷的腔壁,和壁上微凸的颗粒,平整的线条,光滑的肌理。我向深处伸进,舌下热血尽数滴进他的唇里去;他却不从地向深处回缩。于是我一遍又一遍用指尖描摹他脸庞的轮廓,一次又一次用舌尖血在他口中轻轻翻搅着。我们唇线缠合,牙关交叩,我以舌尖在他每一分每一寸上涂抹我的情与爱,让倾注的血泊如鲜花而绽放,似焰火而盛开,滚烫的熔流烧化壁障,流向心窝。他温热起来。他咽下一口。

      ——他汩汩不绝的渴求来得剧烈又迅猛。我的腰身被他的手臂箍得越来越紧,黑暗的窒息感袭上双眼,我呼吸艰困,推着他的胸膛——可我没能成功。因为他的另一只手掌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我的脑后,发狠地扣。他在我口中吮吸着,仿佛忘情了——原本缩至喉咙的舌冲到了前头,把闯入的我推回到我自己的领地了。他像刚才的我游走于他那样,深沉而广阔地游走于我。他硬实的牙开始情不自禁地咬合,我便满怀惊喜地承接扩大的伤口和加剧的疼痛。他以一种即将勒死我的力度把我抱在他身上,令我失了力气,浑身虚软,喘息间嗅到的全是他雨水横流的面容。当我哆嗦的拇指擦过他下颌骨的时候,指甲上感触到一缕温流。我把眼睁开一条缝。眼角余光里,看见殷红的血水正从他的嘴角滴落。

      雨水坠满夜空。还是那样瓢泼,从没停歇,也从没减弱过。

      在他凑向我的颈窝时,我被他忽然地、用力地抱住了。他的气息喷洒在我的头发里,一个深吻印上我的额头。

      “贝拉,谢谢……”耳边响起他凝噎的呢喃,他深铭肺腑地抱紧我,“谢谢……谢谢……”

      颈间,传来皮肉撕开的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Mouth and Tongue 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本文主要更新平台在 L O F T E R 这里的更新会比绿白L平台慢三到六个月。 目前两个平台文章进度持平。 下一次在晋江的更新预计会是2025年1月1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