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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决绝 ...

  •   三十亿年,我不觉得长。
      我虽然身子化作豆蔻少女,可三十亿年,不过是我漫漫长生里的一个不经意间的回眸。
      而今,我在这忘川之境沉睡六十亿年。
      梦外六十亿年也不过一晖之间,可梦里……却是无尽漫长。
      我不由舒展腰身,略有僵硬,骨节“嗑吱”作响。
      从镜中望去,我如今已化做双十年华的少女,一身绛红九十九重莲底的长裙,乌黑的长发束成飞凤髻,发间别了些九州银海的贝壳东珠之类,流光溢溢。
      再看去,一双长眉入鬓,许是刚醒的缘故,眸中似那枯了的碧色潭水,仿佛不觉间,注视得太久便将人牢牢吸进去。
      大致看来,这一整个凤眸倒是和从前相比,平添几分风韵与从容。
      我下忘川之前,本并不是个这般模样。
      过去那些憨态可掬,怕是再也变幻不出来了。
      过去的事,回忆得我头疼。倒也不值得细想,大致是个这样的故事。
      三十亿年前,哥哥想下凡游历。
      于是他从元神中抽出那么一星半点,捏出个灵魂的模样,再给自己定了命格,准备下凡体验凡人的一生。
      而我那时正站在他身旁,我也不知道他这一番操作是要做什么的,只是他看了看我,不知在想什么,便问我:“你愿意陪我么?”
      我也不知是去做什么,只是想着,不论哥哥做什么,我总是要陪着的,原先设定便是这样。
      想来便点了点头。
      再后来他给我也如数照猫画虎了一番,再有记忆便是人间小侍女的时候了。
      人间一晃匆匆六十年,再就挣扎一番,醒来才忆起了一切。
      那一生,他是个小国家的闲散王爷,穿着淡黄软绸的袍子,常坐在轿子上,叫人抬着他东游西逛。
      我便坐在那轿边上,摆弄着我乌黑油亮的大麻花辫子。
      人间的太阳,是这样的灼眼。
      我处在的境界,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
      再后来便是父神的声音从那金光萦绕的房间中传出来,命他去历劫,也不过相当于我们的亿分之一秒,感受不同的命格。
      我也被逐了下去。
      如此反反复复,也就是这回事吧。
      只是我觉着,人间哪有哥哥说的那般五光十色。
      想到此,我不由抬眸对着镜中自己的幻影惨惨凄凄的轻笑一声。
      我这一梦六十亿年,尝尽六道之苦。
      可最苦的,并不在此处。
      三十亿年前,哥哥历劫也有一段时间了。
      有一天父神忽然从晖宏之光中显身出来,如夕阳临海中浮出水面的巨相。
      只听哥哥说:“父亲。我要玩玩具。我看见人间有恐龙。可再看已经灭亡了。”
      我便瞧见远远有一只恐龙,从父神手中的光影中递出来给他:“吾儿,世间万物皆为复制品,唯有你是我的血脉。万物皆空,只因四大皆空,缘起性空。你须得明白这个道理,便能和我一样从无化有,做出已灭绝的序列来。”
      我便瞧着哥哥很是开心,明明是个少年模样,却像个孩子一样欣喜。
      然后他们再对话,我就听不大见具体是什么了。
      我再走近父神的光辉,瞬间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那是种久违的暖和,这种温暖啊,大抵是在还未出生前,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才有的吧。
      我看着他们模样,也欢喜了起来,走上前去,也跟着哥哥唤道:“父亲。”
      可我只听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声音传来:“我不是你的父亲。你须得唤我师父。”
      哦!原是如此。我恍然大悟,便叫他师父。
      这也没什么不妥的。我那时想着。
      就算到今日我也是这样觉得。
      本就是哥哥化出了我,在这漫漫长生里我本就只有哥哥一个亲得不得了的亲人。
      那时我这般想着。
      只是当时我并不知,哥哥把师父的话想了很久。
      后来有一天,他告诉我:“你知道梦幻泡影,亦如露电是什么意思吗?”
      我只顾摇头。
      我每天除了工作,便是工作,哪里知道这些。
      只听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如春日里瞧那地平线的尽头,起伏的远山之上,那随着乌云滚滚而至,绵延开来的闷雷,是这般的轻。
      “便是你,与那恐龙,与这天下任何一个众生,都不曾有分别。”
      有什么东西很轻,碎了一地。
      ……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回到工作台的。
      我工作的地方叫做浮云台,这台子就在这茫茫世界的最中心顶上悬浮着。
      每天我在这上面忙活,下面的众生一览无遗。
      有时看着他们,我想着各类生灵的一生究竟是怎样的。
      这世界分为六等,依次是神仙、魔、凡人、畜生、鬼,与无间地狱。
      神仙的一生有四万八千岁,早些时候,我一个不留神,往神仙住的琉璃大地上掉了一颗种子,不知多少年,便长成了一棵树,这树倒是很喜欢神仙的琉璃土壤,一点也不含糊,倒是还开上花了,这花一开一谢,花期便是四万八千年。
      后来我还曾去看过这树的模样。
      它就伫立在天界最中心的琉璃地上,不知何时已被这些小神仙们做了一个围栏,给它扎扎实实围住了。
      这树是在太高,周围笼罩着许些浮云,通体黑灰,连那树叶都是暗灰色的,道也和我的真身一个色调。
      反正闲来无事,我便在那树下看着,一阵风起,许些叶子掉下来,哗啦啦得响。
      我撇过去一眼,笑出声来。
      这哪里是树叶,不过是坚如铜墙铁壁,长满芒刺的铁叶子罢了。
      难怪从来没瞧见它结果。
      罢了,能生长的,反正都是有灵气的,我便撂下不管了。
      天界那些小神仙总知道是我无意间种下的,岁岁年年膜拜,我也算依靠这树受些香火了。
      直到前些日子,我还去看过一次。
      那树底下不知何时竟生了藤条,将它结结实实缠绕住。
      我也没有铲去那藤的心情。
      ——不过是,因缘而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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