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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观音谷里小观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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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凌歌喃喃。
她一直以为,死过一次,便没有家了;也许傻子娘是她的半个家,但毕竟不是亲自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个“家”,便一直隔着一层胎膜似的的屏障。
但现在,傻子娘对她说,地上这花,是她家里的紫姑花……
凌歌的心好像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蹲下来,握住她娘的手:“娘,你……咱家就在这个地方吗?你若是认得路,我背你去找。”
傻子娘像小孩子一样“嗯嗯”点头,指着紫姑花说:“小时候,我娘对我说,顺着紫姑花开的地方一直走,就能找到家。”
顺着紫姑花开的方向……除了山洞后面还有哪里?
凌歌眯着眼睛朝洞里看了一阵,确认这洞确实是前后打通的,那一线光实在不像是眼花所见。于是一脸轻松地对傻子娘说:“咱们进洞里吧,我背您。”
……但这洞实在太过狭窄,进得越深就越难走,还得淌着急流的溪水过,一不小心就滑一跤,然后出现被两边洞壁上石头卡住的尴尬局面。凌歌不得已放下了傻子娘,让她撑着洞壁自己走。到了后面这洞只容一人侧身通过,两人艰难地挤过去,磕得皮肉生疼。
大约半个时辰,两人终于挤出了洞口。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紫姑花,漫山遍野,云蒸霞蔚,几乎绵延到天边。
凌歌累得瘫倒在地:“这么美的地方,死在这里我也愿意!”看见傻子娘爬到她身边坐下、给她擦汗,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也不知娘的娘,就是我外婆,现在还在人世吗?”
两人休息够了,凌歌继续背上她娘沿着那条小溪走。尽头是一方泉眼,紫姑花也开到这里结束。凌歌四处看了看,除了树还是树,别说什么屋宇了,连个人影都没有。不是说沿着紫姑花开的地方走吗?凌歌欲言又止地看向傻子娘,傻子娘也回望她,眼中保持着刚看见紫姑花时那种欣喜和期待的心情。
凌歌:“……”
她觉得她娘可能没意识到现在的困境。
想了想,决定自己在周围更大的范围内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什么人家呢?
于是把傻子娘扶到泉边的大石块上坐好,摘了几颗野果给她,又嘱咐了两句,就施展轻功飞走了。
……
一炷香后凌歌回来,愁眉苦脸地拉着傻子娘问:“娘啊,你确定……你家就在这片紫姑花尽头?”她觉得花花草草不可能只长在一处,娘家的紫姑花,说不准在其他地方呢。
傻子娘似乎没明白,和她面面相觑。
凌歌心道:“罢了罢了。”对她娘笑道,“现在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明天再上路吧?这里方圆几里都没有人家,但我在林子边缘发现一间茅屋,似乎没人居住。咱们今晚先在那歇一宿吧?”
傻子娘从善如流:“好啊好啊,听歌儿的。”
两人来到凌歌找的那间茅屋。这不像山人因迁徙而废弃的屋子,外面看去齐整坚固,里头草席、桌椅、锅碗等一应俱全,打开小柜子还能找着一床被褥,就是有点发潮的霉味。凌歌手指在桌上拂过,沾了浅浅一层灰。她疑心这屋是有主人的,但有些时日没住人了,可能是采药人或猎户的暂居所?反正她们母女只是在这暂住一宿,应该不会那么巧碰上主人。
许是好久没睡过床了,凌歌次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迷迷糊糊睁开眼打了个呵欠,感觉舒服得腰都快断了。
敞开床边的窗子,让山里明澈的日光照进来。
突然反应过来:
“卧槽,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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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娘正跟一帮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孩酣战。
凌歌忧心忡忡地找了她半天,疑心傻子娘又遇到像杜天衡那样的仇家了。她绕过一条山坳,忽看见前边不远处的竹林上方,群鸟惊起,振翅而逃,知道彼处必有事发生。赶紧加快步子飞跑过去,结果看见了眼前一幕——
她娘怀抱一只家鸡,跟一白衣少年缠斗在一块。她左腿养了几天,如今又有力气作死了,靠单腿为支点耍出一套猿欺术,跟个虎虎生风的圆规似的。对面那少年看样子并不比杜天衡好欺负,只是手持一根翠绿的竹枝,随便一点,就能将她娘缠上来的胳膊打掉,行云流水般,衣带飘飘,身段和姿态异常漂亮。凌歌不由得看痴了。
周围七八个比凌歌还小的小孩在围观起哄,嚷嚷着:“大师兄!快把那偷鸡的打走!”“把咱们的安安抢回来……”
凌歌一笑。那少年长相秀丽,莫辨雌雄,如今小孩一喊,她可知道他是男是女了。
想来她娘偷鸡的老毛病又犯了,这次不幸被人当场逮到,鸡主人还是一帮顶破天不超十五岁的小屁孩,这回真是缺大德了。仔细一看,娘怀里那小母鸡长得好生精致,雪白绒羽间杂珍珠似的黑斑点,娇贵文弱似大户人家出身,被傻子娘和那少年一来一回疾风似的过招吓得两眼呆滞、寒毛竖起,只能缩起脖子时不时“咯”一声,似有劝架之意。
凌歌呼出一口气,喊道:“娘,别打了!”从藏身的树杈间飞下来,落到两人跟前。
傻子娘一见她,立刻忘了自己还在和人打架这事,转头就跑向凌歌:“歌儿,你看娘又找到了什么?”献宝似的把小母鸡供出来。
凌歌哭笑不得,尴尬地抬眼去看另一个。
白衣少年很有风度,见对方弃战,也马上收回了竹枝,负手静立在一旁。近看才发现他长得脸嫩的很,还是小孩子样,只是神态和姿势都过于老成了。
凌歌想起昨日,惊呼:“啊——你就是那个小观音!”
白衣少年将眉一挑,湖心沉月般的双眼看向她,作无声询问。
凌歌脸一红,意识到自己问得也太没头没脑了。摸摸额头,正想说什么,旁边一七八岁的小女孩吵闹起来:“大师兄,快叫那两个坏蛋把咱们的安安还回来啊!”
“坏蛋”之一凌歌脸更红了,忙把那小母鸡从傻子娘手里接过来,递给那小女孩:“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我娘不是故意要偷你的安安的……”
但傻子娘比小孩更不讲理,见女儿要把鸡还回去,急得去抢:“什么安安?此鸡乃是我友!经它同意我才带它走的!”
凌歌心里狂吐血:“……娘你快别说了!”试图拉住她娘控制局面,谁料其他小孩见傻子娘如此无耻,居然以成人之躯欺压幼童,纷纷冲上前去,充当小女孩的帮手。凌歌从未感到自己的身体如此羸弱,一拉一推间被孩子们踢出了战局,跌倒在地上。
扭头一看,旁边的少年也是一脸无语地看着这场滑稽的混战。
战圈里泥巴与鸡毛乱飞,叫骂共拳脚齐下。那少年漠然地看了片刻,若无其事地走到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洁白的手巾,蹲下身擦拭起鞋面上的泥点,好像这是目前他在世上最为关心的事。
凌歌简直叹服:“这小子怎么当的大师兄?!”
她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再战孩子群把她娘抢救出来,还没跨出步子呢,就见那小母鸡突破七手八脚的包围,一飞冲天,飞向自由与蓝天。
初春的暖阳下,它的身姿是多么英气和飒爽,如一只腾飞的凤凰,斑斓的双翼振动着——
然后就被一双从天而降的筷子夹住了。
小母鸡:“……”
凌歌顺着那双长长的筷子看上去,视野里出现了一只枯瘦如鸡爪的手,披着一件洗得发白、遍布补丁的蓝色道袍,袍子主人是个耷拉着细眉小眼的苦瓜脸中年男,双颊和手截然相反,格外白皙丰腴;头发不知何故染得五光十色,非常朋克,另一只手抚摸着下巴并不存在的胡子。
这人谪仙似的,从半空中翩翩降落到一块大石头上,右手一双长筷夹着欲哭无泪的安安。
搅成一团的熊孩子们安静下来,自动分列,朝来人恭恭敬敬道:“师父。”
留下中间披头散发、脸颊气得鼓成河豚的傻子娘。凌歌赶紧跑过去扶她起来。
白衣少年擦好了鞋子,对那谪仙大叔一点头:“师父。”
声音清汤挂面似的没有起伏、无滋无味,凌歌暗想:“这位大哥还没到变声期就这么拽。”
谪仙大叔抿出一个微笑,将筷子松了,小母鸡扑棱棱飞向白衣少年怀里,被他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后颈羽毛,拎在身前。大叔于是向孩子们伸出一只手:
“徒儿们儿,免儿礼儿。”
凌歌下巴掉地上:“他真不是大张伟?!”
那师父似乎非常受徒弟们爱戴。只见孩子们迅速围到他周围,七嘴八舌的开始诉苦:
“就是那两人!偷了安安还要欺负大师兄和小碧!”
小碧:“早上师兄师姐们正在学堂里念书,我偷偷跑出来看安安,正好见着那位大婶抱着安安从鸡圈里出来,我问她要干嘛,她什么也不说,只对我做凶脸!我害怕得哭了,大师兄他们听见声音都过来了,让大婶把安安还回来,大婶不肯,还出手打人。”
凌歌看向傻子娘。她看起来十分的威武不能屈,两手在胸前交叉着,梗着脖子,脸撇向一边。面对千夫所指,她闭上眼睛啧啧摇头,嘴里念咒:“小鸡小鸡快回来……小鸡小鸡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