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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七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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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歌身材比她娘更小,三步起势踩上铁塔似的杜天衡的剑时,速度快得就像松鼠上树。她很灵活,直接顺着他的长臂踏上去,逼得杜天衡反剑来削她。“歌儿!”傻子娘怕她被削到,以身去撞那剑,却被杜天衡一臂扫飞,落到十步外的地上,撞得眼冒金花,呕出一口鲜血。
凌歌踩着杜天衡的上臂,他以为这女娃要像她娘一样以身为绸缎缠他口鼻,连忙收剑格挡,谁料凌歌只是飞起一脚,揣在了他脑袋上。
杜天衡的脸被狠狠踢偏,一颗带着血沫的牙从他嘴里喷出来。
“小畜生!”他低吼着,握剑砍向凌歌双足,却被轻灵地跳开,剑刃扫过反而削下了他自己肩上的一块薄肉。
他没有停手,连脸色都未变一下,只是再一次扔开了那把碍事的剑,改用手去抓。
这边凌歌跳开的时候,顺势给他脑袋来了第二脚。杜天衡耳朵听见风声,脖子及时向后一倾,躲过了。“居然落空了……”凌歌微一愣神,被杜天衡扯下了脚踝,向地上摔去——
没摔成。凌歌两条胳膊抱住了他小腿,趁他松手之际向外翻了个跟头,一下子翻到了几米外,闪进墙的阴影里。
“好险,这下杜瞎子看不到了。”
杜天衡果然开始抓狂,气急败坏地弯腰去摸他那把躺在脚边的剑。原本静静凝视这边打斗的瞎子娘突然高声叫道:“歌儿!”
凌歌一激灵,反应过来,连忙抢身过去将剑踢飞。
杜天衡听到动静,怒吼一声,索性左手握拳向凌歌头上砸去,碗口大的一块,眼看就要将人砸成肉饼。
但凌歌的速度比他预料的快多了,故技重施又顺着他的拳头和胳膊爬了上去。
“这回是真正的猿欺术!”
四肢变作藤蔓缠住他的脖颈,皮肤相接面真气如微小的火花哔剥爆破,身下人挣动得越厉害就收得越紧;那只手来抓时,灵活游移如蜥蜴。
也是在这时候,她突然感知到这具身体的力量与平常人……不是一个等级。
“天生神力”是这种吗?
……一炷香过去,凌歌还在杜天衡身上绕木人桩似的绕来绕去,绕得咬牙切齿,暗想:“这人怎么还有力气?”
忍不住冲他耳朵大喊:“大叔你不累吗?我们放过彼此吧!”
杜天衡铁爪抓来:“小畜生,老夫今日必要你们陪葬……”
“葬”字只发出了半截音,戛然而止了。凌歌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身下这人向前趔趄了两步,便如一座崩塌的铁塔轰然倒下。
为防自己被砸到,她赶紧跳开,同一时间杜天衡扑地不动了,向周围溅起一阵泥点。凌歌仔细瞅了瞅,他巨大的身体还在微微起伏,估计此人不是脱力就是失血过多。
“欧耶!”她欢呼起来,朝傻子娘跑去,“娘你怎么样了?我们快离开此处。”
傻子娘盘着一条腿坐在地上,不看凌歌,只是眯着眼盯着杜天衡,嘴巴又像之前那样不高兴地撅着。
凌歌道:“他一时半会儿起不来了,我们趁现在快走吧!娘你是不是腿断了走不了,我背你……”伸出一只手。
傻子娘撑着凌歌的手臂站起来,却并没有随她转身离开。方才凌歌冲过来对着那把剑一踢,正好踢到傻子娘跟前不远,她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把它捡起来了。
“娘,你要干啥……”凌歌不解。
她娘拖着一条断腿,一把重剑,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向前,走到龟趴着的杜天衡身前。
此人现在只剩出气的份儿了。耳听得有人站到自己旁边,从步伐判断出是傻子娘,立刻双肘撑地,还想站起来,可惜离开地面三厘米又塌下去了。嘴里断断续续发出嘶声:“贱、贱人……杀了我……”
傻子娘垂眸看他,脸被月光照成冰冷的蓝色,皱眉抿嘴的神情天真得像在打量一堆垃圾。听到杜天衡的声音,将耳朵凑近了问:“你在说啥?……哦。”于是双手握住剑柄,高高提起。
凌歌愕然失声:“娘!不要!”
但剑已经捅下去了。杜天衡被牢牢钉在地上,喉咙发出最后的“嗬嗬”声,粉红的血沫从他张开的嘴角涌出来。他最后抽搐了几下,慢慢平静了。
凌歌默默走到傻子娘身后,瞪着地上的尸体,“可是……就算没有最后这一剑,他也会自己死掉的吧。”打了个寒颤,惊觉自己身上突然就背了条人命,虽然,虽然是杜天衡先要杀她们的。
“歌儿,没事了,他不会再伤害我们了。”傻子娘手松开剑柄,在衣摆上拍了拍,说道。她背上肩胛处的那个黑色刺青,此时呈现在她眼前,终于看清了那就是北斗七星的图案,只不过是倒过来的。
凌歌动了动嘴唇,有一万个问题凝结在舌尖想问她娘,终究还是默默咽回肚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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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凌歌背着傻子娘来到了一处山谷。
傻子娘的左小腿被凌歌寻了两块木板牢牢夹住了。她本想自己走路,但凌歌不让,又劝又哄的,才让她趴到了自己背上。这一路趟山涉水的,都是用这幅单薄的肩背撑起傻子娘的重量,居然也不觉得多累,更加印证了她“天生神力”的猜想。
凌歌不免心中得意。
此刻她们脚下的群山,山间环绕着细长迂回的河流,静如白练,山中草木葱茏,杳霭流玉,秀丽幽深,远观之如白玉盘里盛着大大小小的青螺。入山之前凌歌有向路过的樵夫打听此地是何处,樵夫好奇地打量母女俩,张嘴叽里呱啦说了一串凌歌听不懂的语言。
“啊?啊?”
樵夫裂开嘴大笑:“女娃子和你姆姆是从东边来的晋人吧,难怪听不懂俺们西叶的方言……咱们这已经是西叶的地界了,这条山脉就叫做观音山。”这回说的是晋的官话。
凌歌暗想:“这可真是徒步穿越国界了。”面上笑道,“观音山?名字真好听。大叔你是西叶人吗?可是晋话说得好溜哇。”
樵夫道:“溜是啥子?”
凌歌忙道:“就是夸您晋官话说得很好呢!”
樵夫笑道:“呵呵,那是。”他指给凌歌看不远处的一条河,“看见没有?那就是小瓜河,淌过去就回到晋了。河那头住的都是晋人,咱两边的小老百姓平时互相做个小生意、子女嫁娶啥的,来来往往,跟邻居一样,大部分人两国的官话都会说。”
“你们若是要到镇上去,得翻过观音山,这路可不好走啊。”
凌歌谢过热心的樵夫,颠了颠背上沉迷揪狗尾巴草玩的傻子娘,朝山里去了。
她打算着翻过这连绵的观音山脉,到樵夫说的镇上去,继续讨饭也好,卖艺也好,总之要结束这爬山涉水的野人生活,重新过上“城里人”的日子。
山上急风急雨的,雨刮过便起了山岚,处处淌着牛奶似的浓雾,几棵树以外的路便看不见了。凌歌走得心堵,索性将傻子娘放到一块大石头上休息,等雾散了继续爬山。
傻子娘或许是在山里呆久了,喜欢认植物而且也很有一套,凌歌指着一丛,她马上脱口而出一个名字,但却是“金鞭鞭”、“羊拉屎”、“过山刀”一类的俗名,搞得凌歌一边头上发汗一边怀疑娘在玩她。
“真叫这个名吗?这个花长得也不像羊的粑粑啊?”心里想,“这在我们那边叫那个,呃,人参……”
傻子娘:“就叫羊拉屎!你以为你娘我是傻的吗?”
凌歌:“……”
她正想跟傻子娘斗几句嘴,忽看见山坳对面的树林间出现了一个人影,白衣当风纸剪出一般,脑后垂下一把乌黑的长发,如玉如滔;怀里捧着一束细长的黑色枝条,太远了看不清脸,下半身被云雾罩住。
凌歌:“是仙女?”
一眨眼,那人不见了。
凌歌大惊小怪地摇她娘的肩:“娘你看到了没有?刚刚那个——不会是观音吧?正是了,此山就叫观音山……”
娘惊恐地捂住她的嘴:“歌儿你又犯病了?”
……
山岚退去。凌歌背着她娘下山,路上还在闷闷地想那观音的事。两人下到山谷的时候,傻子娘忽然拍着她的肩,急急道:“停下!停下……”
凌歌疑惑地把她娘放下来。
她呆呆地望向一个方向。凌歌顺着她看去,那处是个又高又狭的洞口,长着湿滑的苔藓和茂盛的蕨类,看起来很深,却隐约有一线光亮透出;底下一道溪涧奔涌而出,拍碎在石上,激打出雪白的浪花。溪涧旁,开着一滩粉紫色的小花。
“好漂亮。”凌歌忍不住赞叹。
傻子娘拖着瘸了的腿,向那山洞挪移过去。“娘你干嘛呀,腿断了不能下地的。”凌歌喊道,但看见她严肃缄默的眼神,便压下心中疑虑,将她娘一步一步掺到了山洞旁。
傻子娘蹲下,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抚摸那紫色小花的花瓣。
凌歌吃惊地看去。两行清泪从傻子娘又大又黑的瞳仁里流下,沾湿那红得艳丽的疤痕,“歌儿,这是,这是娘家里的紫姑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