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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此意难平(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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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站在险峻山峰下已有多时,他一动不动,双脚如同根须深扎于地底的树干。天边雷云聚集的漩涡处,不断劈下惊雷,每一道都打在如锥的峰顶。
整整三日,那悬在半空的黑洞中都没有掉下人来,男孩不由面露欣喜,但很快,一声龙吟砸碎了他短暂的喜悦。
盘卧于顶峰的巨龙在熟睡中抖动了一下头颅,龙须微微颤动,竟似刀兵乱舞。它的头颅不是一个,而是足足九个。
男孩眼中溢出不忿,握紧了双拳。
忽然,一颗火球从洞中掉落出来。那洞口从未掉下过火球,一时间竟吸引了很多人前来看热闹。
火球由小变大,逐渐展开,竟是一只浑身浴火的鸟。那鸟十分幼小,似是才出生不久。它奋力扇着翅膀,却仍是飞速下坠。
遭了,它还不会飞。
男孩腾云而起,正要去空中接应。却听身旁的人大叫道:“这是赤焰嘉羽,周身炎火,触之即亡!即便是这刚出生的幼鸟,也足以把人烧个半死了。”
从那黑洞掉下的人,多半会死于当场。有的当即摔死在那荆棘密布的山上,有的因搅扰了巨龙安眠,被其一掌碾碎。所以,男孩自学会腾云之术后,每日辰时都会守在这里,以防掉下来的人遭遇不测。
男孩听到警告,顿了一下,但依旧飞身而去,没有半分犹豫。他将法力聚到双臂之上,伸手去接那只火鸟。
所有人都以为,男孩必定凶多吉多。然而,当赤焰嘉羽落在男孩臂弯时,男孩并未感到一丝疼痛,他的衣物和肌肤也没有被烈焰灼伤。
众人纷纷惊叹,想不到短短几年,男孩的法力竟精进于此,就连这赤焰嘉羽身上的炎火都奈何不了他。人们见男孩抱着赤焰嘉羽飞了下来,不想“引火烧身”,便四散而去。
男孩亦是啧啧称奇。他自问修为尚浅,几月前才学会这腾云之术,如何能抵御此等魔界凶兽的火焰?他干脆去了双臂的法力,一探究竟。
他将赤焰嘉羽抱在怀中,竟只感到一股轻柔的暖意。火鸟性情温顺,右足腕上系着一根金丝带,乖巧地站在他的手掌上。
听闻魔尊近日得到了一只赤焰嘉羽,这幼鸟应该就是它的婴孩。赤焰嘉羽极为罕见,凶戾乖张,野性难驯,魔族人皆尊其为圣物,又敬又怕。魔尊颇为喜爱此鸟,一直想要豢养一只,但却始终未能得偿所愿。不久前,四级魔域领主招揽异士,大力抓捕此鸟。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之后,终于在魔界的无极之域中捕获了一只,并立即进献给了魔尊。魔尊大喜,当场升了四级魔域领主的官,更将这得来不易的灵鸟视若珍宝。
此前,一个在魔尊宫殿做事的杂役被扔进了九底魔域,这些事情便是他告诉大家的。那人从天上掉下时满身是伤,已不成人形。他说他是在给赤焰嘉羽喂食时,不小心惊扰了那只怪鸟,惹得那凶兽大闹一场,险些烧毁了魔尊的花园。魔尊因此大怒,他才沦落至此。当天夜里,这人便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了。
魔族崇尚强者,向来以强为尊,不容弱者。可男孩怀中的这只赤焰嘉羽幼鸟,竟长了一身不伤人的火。想来它一出生,便注定要被遗弃。
男孩轻抚着赤焰嘉羽身上柔软的羽毛,火焰从他指间流出,摇曳不熄。
我们同被魔族抛弃,跌入这暗无天日的炼狱。他们都说魔界不容弱者,弱者当死。
从今日起,你我福祸相依,生死与共。我们要活下去,我们要证明他们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师兄,我又长高了!”年幼的方休怀常常围着虞岳清转,这一日,他发觉自己已齐到师兄的腰间了。
“师兄,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今天也不打算吃了。我想早日修成辟谷之术,陪师父和师兄一起饿肚子,不对,是一起修行。”已长到虞岳清肩头的方休怀拍了拍肚子,不想肚子一点也不争气,竟叽里咕噜地叫了起来。
虞岳清依照传信符的指引,很快找到了方休怀最后一次给他传信时所在的树林。一声惨叫惊起了林子里各个角落的鸟兽,飞鸟相继腾空而起,吱喳叫响。尖利的鸣叫,搅得人更加不安。虞岳清寻声赶到时,方休怀已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师弟!”
虞岳清从纷乱的梦中惊醒,他手中紧握红色披风的一角,惊魂未定。
而此时,红色披风的主人正担忧地守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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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休怀把手伸进冰凉的河水中,霎时打碎了水面完整的倒影。他双掌一撅,冷水便拍上了面颊,顿感清醒。刚刚那个了无生趣的方休怀破碎于水中,所有的踟蹰和颓丧随水而去。他又用掌心捞起一捧水,猛喝了一口。
接着,他快速把身侧几个装水的葫芦打满,一把系在身上。
明明才离开一小会儿,方休怀已忍不住担心师兄的状况了。
白瑶屈身于不远处,端详着河边成片的蔷蓼。
最后,方休怀摘了一片宽大的车前叶子,浸入水中反复摇了几次,再逆着水流一舀,清水便涌上了叶片中央。他将叶子裹好,小心端着,高声道:“可以走了,白瑶姑娘。”
白瑶站起身,点头回应。
方休怀走了几步,忽听得身旁的草丛里传出一阵微小的响动,他脚步一轻,慢慢靠了过去。
草丛里噌的一声,冒出一颗脑袋,把方休怀吓得人仰马翻,连手中盛水的叶子也惊落在地。
“方少侠?”白瑶似一缕清烟般飘了过来。
“我没事。”方休怀连忙摇摇头,只是可惜了他特意打给白瑶姑娘的水。
草丛里的人站起身,一副高大的身躯瘦的只剩一把骨头,面色青灰,双颊凹陷,脸上没有一点肉,叫人看了好生心疼。
那人抱拳道:“惊扰了二位,失礼。”
白瑶端看此人相貌,不由生出几分警惕。
却在此时,两个脚步声愈加明晰,似是朝这里而来。
方休怀一转头,便见到了已然清醒的虞岳清,一时间喜不自胜。“师兄!”他冲虞岳清用力摆手。
草丛里的人不声不响,扭头便走。
方休怀没有忘记藏在草丛里那个骨瘦嶙峋的陌生人。他见那人要走,连忙呼喊道:“等等!阁下似乎身体不适,这位姑娘乃是神医,不如让她帮阁下瞧一瞧。”
那人没有回头,只背对着四人回道:“不劳费心,在下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且慢!”虞岳清走到方休怀身前,将方休怀挡在了身后。
方休怀见师兄如此举动,当即便有所领悟。他又后退了几步,藏到了几人背后。
白瑶和意难平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与虞岳清三人形成了合围之势。
“大战早已结束,如今的我只是一介平民。诸位何不高抬贵手,放我一马!”那人转过身,一柄银枪已握于手中。
“魔君座下,不败银枪辛百捷。”虞岳清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此人曾在百年前的神魔大战中效力于魔君,两人虽无交手,但却打过几次照面,彼此印象深刻。
辛百捷已消瘦的不成人形,不及当年的半分神采,但虞岳清还是认出了他。
白瑶和意难平虽然没有见过此人,但两人都察觉到了这人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所以虞岳清无需多言,三人便有了默契。
“崇天门的虞岳清,凌霄峰的意难平,列山神农后裔白瑶。辛某果然有幸,多年之后竟能重遇故人。”辛百捷与三人一一对视,周身魔气渐盛,一柄银枪赫然生威。
辛百捷勇武过人,在魔族与天族的几次交战中战功赫赫。虞岳清从未与辛百捷交过手,不知对方的真实实力,只怕,此战胜负还未可知。
三人手中仙力已起,正准备与辛百捷交战,却见辛百捷将银枪一横,收于手下,负手道:“诸位皆是响当当的人物,辛某死在几位手中,也算不亏。动手吧!”
他尚有一战之力,却收了兵器!
虞岳清相继看向意难平和白瑶,三人皆是一头雾水。想不到昔日的魔族大将竟然不战而降,束手待毙。
三人见辛百捷并无战意,便收了法力。
“辛某早已解甲归田,我已立誓,余生银枪再不沾血。”辛百捷仿佛再次置身于万里疆场。遍地横尸,白骨积山,何其惨烈。尸骨如泥,满目血色,他早已分不清,哪些是同袍的血,哪些是敌人的血。昔日的辛百捷已死,如今的辛百捷再无杀戮之心。
当年神魔大战,辛百捷虽追随魔君,但并非自愿,且从未参与入侵人族的杀戮之战,因此被天族赦免,放归于魔界。此人曾是魔君手下的一员猛将,他此刻现身于人界,恐怕并非善事。
“你为何会出现在人界,可是魔族又有阴谋?”虞岳清提剑前指,剑尖正对准辛百捷的胸膛。
“辛某早已不过问魔族中事,一介散人,无可奉告。”辛百捷从眼前锋利的剑刃一路看向虞岳清那漆黑如墨的深瞳,坦坦荡荡。
辛百捷其人如钢似铁,坚不可摧,他若不想说,只怕没人能从他的口中得到半个字。况且此人不善阴谋心计,魔族断不会派这样的人于暗处行事。
“你是绝天阁的人!”虞岳清忽然诈道。
辛百捷神色茫然,反问道:“什么?”
虞岳清见辛百捷面露迷茫,似乎对绝天阁这三个字极为陌生,因此慢慢放下了剑。
这时,意难平目光一凛。
“他身上有凌霄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