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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末与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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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旻晨起时有些迷糊,走到院子里看到堂屋的香烛灵牌,才想起爷爷已经过世了。
许旻发了一会儿呆。
直到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
许旻披着外衣去开门。这几天一直忙活爷爷的丧事,隔壁宋婶心疼她,每日三顿的送过来,怕她自己一个人不吃饭。
许旻穿过药堂,先下了铺子里的门闩,将半扇门推开。
门外的却不是宋婶。
张明玉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显得风尘仆仆,见到许旻有些愣愣的神态,还是咧嘴笑了。
“小旻。”张明玉看着许旻。
许旻也看着他,片刻才说:“我等你好久了。”尾音有点抑制不住的哭腔。
张明玉摸了摸许旻的脸:“我知道。”
许旻觉得自己的眼圈发烫,张明玉放下食盒,双手抱住她,轻轻地抚慰道:“哥哥知道,苦了小旻一个人,哥哥都知道……”
张明玉的身上带有外头特有的风霜的味道,但许旻觉得很安心。张明玉收到信就马不停蹄地从京城赶过来,终于赶在头七里到了临安。
许旻没有真的哭了很久,但她抬起头时,张明玉的胸口还是湿漉漉的一片,许旻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接过食盒,让张明玉进了屋。张明玉牵着许旻的手,穿过药铺和庭院,一起走到灵堂前,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张明玉沉默地上了一炷香,又在张延海的灵牌前跪了很久,许旻在一旁陪着他。
良久,张明玉抬手摸了一把眼泪,站起来,和许旻一起吃早饭。
是许旻喜欢的那一家鱼片粥和翡翠虾饺。
张明玉给许旻盛了一碗粥:“小旻别笑话哥哥。”
许旻摇了摇头。
张明玉笑了笑:“快吃饭吧,仔细凉了。”
许旻边吃,看张明玉给她倒了一碟酱油,张明玉说:“蘸鱼片吃。”
许旻问:“张大人呢?”
张大人是小张大人的爹,是爷爷的儿子。张明玉说:“他没说什么,但在书房待了很久,还催我快点回来。”
看来张大人和爷爷一样倔。许旻想起爷爷说等他走了就让明玉待她去京城,看来爷爷也知道张大人一早就不会回来。
许旻又问:“不回来丁忧吗?”
张明玉摇头:“如今陛下病着,爹自己不说,朝中没人敢提。”他吃了一个饺子,“等办完爷爷的事,你就和我回京城吧。”
许旻却说:“我不想去。”
张明玉给她夹了一个虾饺:“你还小,一个人留在外面我也不放心,你要是舍不得爷爷,等过节我再陪你回来,这个铺子先找伙计打理着,等你长大了想回来也行。”
许旻低头吃饺子,张明玉说:“听话,嗯?”
“不是这个,”许旻慢慢放下筷子,和张明玉对视,“我是真的不想去京城。”
许旻为人处事都是随遇而安,很少在什么事上执着,张明玉看着许旻黑溜溜的眼睛,率先败下阵来,他叹了一口气,又拿起筷子:“为什么不想去京城?”
许旻说:“就是不想。”话说得有点无理取闹,但张明玉没有细究,说:“先吃饭。”
两人吃完饭,张明玉陪许旻走访邻里,感谢他们这几日对许旻的关照,大家差不离都知道张大夫在京城有当官的儿子,对待张明玉都多了几分客气,少了平时和许旻的热乎劲。有人问许旻是不是和她哥回京城,许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张明玉笑:“她不愿走,商量着呢。”
约莫到了午饭点,两人没有回家起灶,而是在外面一家酒楼凑活。许旻没有忌讳地点了几个荤菜,爷爷从前也不在意这些,过了头七就打算把别的都撤了,只留下牌位供奉。张明玉问了一句,许旻说:“又不是大鱼大肉,早上不也吃了。”张明玉就不管了。清晨来时赶路赶得天昏地暗,竟把这茬给忘了。
中间张明玉说了点家里的事,许旻对这些兴趣一般,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听说两江那边最近不太平,几个大人在朝上吵得沸沸扬扬,现在天家势弱,地方都各自揣了点小心思,爹这几日到宫禁才回家。”
许旻听他的话里有松口的意思,心里放松了几分。
吃完饭两人在街上随意逛了逛,今日在临安主街上有个集市,这会子人人都回家吃饭,人倒是不多,张明玉想给许旻买点什么,许旻没有喜欢的,两人随便看看就回去了。
下午在家收拾爷爷的遗物。多是医书、医具,还有旧衣裳。许旻早先给爷爷烧了几件,如今什么也舍不得丢,张明玉一切由得她,将衣物都收拾起来,书留给许旻看。
晚饭在家随意吃了些,张明玉公子哥不会烧饭,许旻就煮了两碗面,两人说会话,早早睡了。虽然爷爷的房间空出来了,许旻和张明玉都不去住,照例挤一张小床睡。
许旻的房间一开始并不是她的,这张小床是留给张明玉每年回家小住时凑合一下,平日放杂物,许旻来了以后就成了许旻的房间,张明玉每年回来就和她凑合。
一开始爷爷让张明玉打地铺,许旻就半夜喊张明玉到床上来。爷爷一直以为张明玉睡在地上,有次早上过来敲门,许旻一个激灵把张明玉踹到地上,张明玉起来一脸懵,说我怎么在地上,许旻说什么叫怎么,你本来就在地上。
但是今天他们不用在地上铺被子。
没人会在早上过来敲门了。
床上很挤,张明玉把一支胳膊垫在许旻头下,许旻枕着他的胳膊,一时间睡不着。许旻面对着张明玉的胸口,眼睛一眨一眨,睫毛扫过来扫过去。
一只手盖在她眼睛上,许旻听到张明玉说:“……小旻,很痒。”
许旻后知后觉地往后靠了靠,张明玉把她往上捞,两个人面对面躺着,许旻看到张明玉的眼睛在月光的映照下晶晶亮亮的,张明玉也睡不着。
张明玉声音很轻:“你为什么不和我回去?”
他们躺了很久,张明玉的话里带一点鼻音,许旻觉得他像一个大孩子。
那样你很快就会发觉我是一个女人。许旻在心里回答他。
“……我不想住在别人家。”许旻道。这也是原因之一,她曾在舅舅家住了很久,在那里她永远都是一个外人。和爷爷在一起,她才觉得这是个家。
“我是你哥哥,不是别的人。”张明玉道,“我们一同住,不回家宅。”
许旻道:“你也会成家啊。”
张明玉心中闪过一种强烈的欲念,一种他自己也道不清的冲动,他喉咙发紧,似乎立刻会做出什么,说出什么,他闭上眼,不再看那双明亮的眸子。过了许久,他才道:“……我不会的。”
许旻却翻了个身:“骗子。”她睁着眼等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动静,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起床时床上只剩下许旻自己,许旻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披了衣服出去,张明玉正在院子里浇花,树下石桌上放着食盒,灵堂里已经摆好了新鲜供果,还上了香。
张明玉穿了爷爷的布衣袍,没了老先生的严肃,多了点儒雅。
他放下漏壶,和许旻打招呼:“小旻醒啦。”
许旻眨眨眼,指着花圃里的植物:“那个有毒,你没碰吧。”
张明玉不比许旻懂这些,推着许旻把她塞回屋里:“快点换衣服,我给你打水洗脸。”
早饭是小馄饨,许旻一口一个,吃完饭才是真的清醒过来。
吃过早饭许旻决定开张,和张明玉一起打扫药铺,清点了药材,中间有人上门抓药,问许旻不多歇几日,许旻说闲着,不如看铺子。
许旻人不大,看诊倒有几分她爷爷的老成,往来客人都是这一片的,都放心找她抓药。张明玉被她使唤来使唤去,明玉哥哥自己身负官衔,在京城也是风头无两的世家子,谁见到不喊一声小张大人,在这给许大夫做了药童,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
张明玉一连在临安待了数日,都是陪许旻,有时在药铺,有时上山采药,还拖着许旻翘掉生意一同去河边钓鱼。许旻忍不住问他,张明玉挥挥手说没事。
许旻拿不准他是不是真的没事。
张明玉中进士前,每年六月都要来这里陪爷爷一个月,但从拜了官之后每次只能待上三五日便走,爷爷似乎早就习惯了,并不当成回事,许旻却总盼着他来。
张明玉来时连身衣服都没带,这一留却摆出了一副常驻的做派。许旻高兴他在,却总猜测他什么时候回去。
直到张大人的信寄来。
张明玉管送信的人喊龚叔,龚叔是张大人府上的管家。张明玉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和龚叔说了几句话,龚叔向许旻施一礼,就在铺子外等着。
张明玉看向许旻。
许旻就知道是时候道别了。
许旻觉得自己有点依赖张明玉,她不想他走,许旻想,张明玉要是坚持带她走,她就和他一起会京城。
张明玉却说:“京城确有变数,我需得尽快回去。小旻,你要照顾好自己,等处理完京城的事,我就再来看你。”
许旻心里说呸。嘴上说:“晓得了。”
张明玉坐上马车就离开了,许旻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中却闪过一丝不安。
许旻还是没有在临安等到张明玉。
她坐在马车上想,都是命中注定。
该她时运不济,该她命运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