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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季长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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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老夫人这辈子最大胆的就是让嫡孙女充了嫡长孙,撑起季家三房的门楣。
季家一门在百年前就已分家,分成四支。
季家三房这一支多年定居上京,虽算不得有头有脸,但三房的日子也是蒸蒸日上,可天有不测风云,老家主死于匪寇之流,季老夫人含辛茹苦将独子拉扯长大,独子寒窗苦读金榜提名,眼见落魄的三房有了起色,没成想外出死于水寇争斗,怀了身孕的长媳悲痛交加,生下孩子后也力尽而亡。
至此,诺大的季家只剩老夫人与刚出生的幼儿,老弱孤幼,即使季家没落了,以前的底子还是有的,季氏其他三支谁不想来瓜分这家产。
无奈之下,季老夫人只好称长媳生下的是孙儿,这才保住了季家三房。
年仅十四岁的季长肃参了军,四年征战蹈锋饮血挣得军功,御前被封长宁侯,掌管京中神箭营。
十八岁的长宁侯手握兵权且容貌清濯俊美,圣上最为疼爱的浔阳公主一见倾心,所是圣上殿前赐婚,一时风光无量。
少年侯爷公主倾情,季家三房也算是一飞冲天,一时间求好的京中贵族踏破了长宁侯府的门槛。
……
门外的冷风扑了进来,季长肃被冷风一吹,挣开了眼,她的手边摆的是绣着银杏的红色婚袍,这是浔阳公主打听到她喜爱银杏命绣娘绣的。
她与浔阳公主的婚期定在三月开春,还有一月有余,婚期属实太快了,可据说浔阳公主喜欢她喜欢得要命,所以圣上爱惜提前了婚期。
季长肃揉了揉眼看向窗外,她自幼便当做男孩来养,她也习惯当了个男子,撑起了这落魄的季家三房,可若要成亲……
“侯爷,老夫人叫您去后院。”门外丫鬟紫莲低眸垂首的道。
“知道了。”季长肃淡淡道。
季长肃穿过回廊朝着书房走去,他的相貌生得实在打眼,长身玉立眉眼清隽,如艺兰玉树般明丽端正,性子冷然房里也没有人。
府中的丫鬟见了季长肃,低头福身时脸上不由泛红。
季长肃进了书房,四下没有丫鬟侍候,老夫人穿着进宫的命妇服正坐在太师椅上,老夫人出身将门,年轻时性子便烈,嫁于老家主后一系列的变端挫磨了烈性,最近几年,处事越发温和。
她放下茶盏,“来了,坐吧。”她说着看着长肃,眸色复杂,当年她将长肃当了男孩养,这一当就是十八年,有时候老夫人都觉得季长肃就是个男孩。
现在她的“长孙”要娶亲了,还能瞒多久?浔阳公主性子任性娇纵肆意妄为,若她发现长肃是个女儿身,定是闹到圣前,那这季家三房便是完了吧。
想起今早入宫,淑妃娘娘说的话,浔阳公主提起长肃那娇羞的模样,老夫人叹了口气,将袖子的纸张递给季长肃。
季长肃接过道:“祖母,这是什么?”
“这是浔阳公主给你的信,公主还说了明日在城外梨山寺等你。”老夫人神色黯然,“照理说,成亲前是不得见面的,可这件事淑妃娘娘也是同意的。淑妃娘娘只浔阳公主这么一个女儿,千娇万宠着长大,公主想要什么,淑妃娘娘都会替公主寻来,自幼没有浔阳公主得不来的东西。”
“我知道这桩婚事实所太荒唐,可整个上京都知道浔阳公主蛮横无礼,眼界高得很,她既然相中了你,便是逃不掉的,你要多多忍耐她的脾气。”
“明日你见了公主,要与之好好相处,不得惹怒公主,要顺着公主的心意。”
老夫人看着长肃,“长肃,这桩婚事已经铁板钉钉上。”老夫人哑声道:你……能瞒多久便是多久吧。”
“长肃知道了。”
见她眼底泛青,知她晚上定是没睡好,老夫人泛起心疼之意:“近日可是军营的事太忙了?”
季长肃摇摇头,老夫人也知道她性子冷清不喜多言,很多事都喜欢埋在心里。又说了些与公主有关的话语,留她用来膳食。才摆手让季长肃回去。
……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天已经偏黑了。
回到竹和院,红蔷迎了上来,笑着道:“侯爷,热水已经放好了,奴婢侍奉侯爷换衣吧。”她穿着青色的纱衣,发髻上别着浅青色的山茶色发簪,姿色甚好。
季长肃低头便看见了她飞红的脸颊,她院里有两个自幼侍奉她的丫鬟,一个是紫莲,一个是红蔷。
另一个丫鬟紫莲垂首立在一旁,看似在整理她的书架,眼神却不自觉往这里看。
季长肃当然知道她们心思,她是长宁侯,季家三房的家主,想爬她床的丫鬟多的是,只要当上了姨娘,便能翻身做主人。
府里的丫鬟多是这么想的,就连自幼服侍她的丫鬟脑子也是这么个想法。
见季长肃一直盯着她,红蔷的心不由怦怦直跳,她七岁那年见到季长肃的第一眼便觉得季长肃生得好看,都说男儿郎只要投身于军营,便会蹉跎不成人样。
可四年不见了,大少爷长得是越发清俊,一个清浅的眼神,都让人脸红心跳。
红蔷自认为有姿色有本事,解衣服的动作不由加快,同时细声道:“侯爷,奴婢穿青色衣裳好看吗?”
青色是季长肃最喜欢的颜色,季长肃拂开她的手,“不必了。”
季长肃退后半步,整理衣襟抬眼道:“你和紫莲下去吧,我不喜旁人服侍,若有事我自会叫你们。”季长肃转身去了浴房。
红蔷委屈的站在原地剁了剁脚。
这些丫鬟的心思,季长肃压根不会放在心上,明日的梨山寺之行才是首重。
……
第二天天蒙蒙亮,季长肃便起了床,薄晓虽有些凉,可东方旭日已出,想来今日必是天气温和。
季长肃自幼习武,比常人要更耐寒,只穿了一身玄黑劲服,便去了神箭营看早训。
楚国设南、北二军,南军守卫皇宫,北军有守卫上京、平定战乱之责,北军又分数支军队,如守城营、步营、骑营、投石营、长枪营、神箭营隶属北军。
进了神箭营,一路走来,皆是有人问好。
演武场上,负责操练的教头许阎,身姿高大如树,手持长枪十分威风。
经过与齐国一战,楚国虽胜却也损失了极大的兵力。
演武场上都是一帮新招的兵,经过十余日的训练,不像最初那般懒散,已经有点模样了。
见到季长肃,哗然四起。
“是长宁侯!”
“长宁侯来了!”
“长宁侯看着好清廋,像个书生,他真的能拉开弓吗?”
“据说长宁侯能一次射出三只箭,不知是真是假。”
“都嚷嚷什么!”许阎黑着脸斥道:“都给我好好瞄准靶子,不许交头接耳!”
说完,许阎看向身侧的季长肃,笑脸道:“侯爷您来了。”
季长肃目光转了一圈,淡道:“怎么样了?”
许阎摇摇头:“这批兵可太差了,稍微吃点苦头便能嚎半天,可不像当时的我们能吃苦,而且这帮新兵还整天嚷着要看您的神箭术,要不……”许阎眼睛转了转:“侯爷你给他们露两手,震震这帮新兵。”
耳尖的新兵听到,立马吵开:“是啊,侯爷给我们露两手吧!”
“露两手吧。”
这帮人里面,有一半是真想看,少数是看热闹,是想亲眼看看季长肃究竟是夸大其词,还是真的有能力。
季长肃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然后道:“拿弓来。”
许阎道:“好嘞。”
……
演武场上新兵围在一旁,目光落到季长肃身上。
季长肃利落弯弓搭箭,对准二十米开外的草靶子,一松箭,箭矢稳稳射中靶子,快得让人看不清箭矢,她准备的时间也短,一拉弓就直接出去了,这速度属实太快。
众人哗然。
季长肃搭起两只箭,拉弓箭出,一套简单的动作,季长肃做起来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这一次又是命中靶心。
众人再次哗然。
季长肃这次搭起三只箭,她的手指稳稳搭在羽箭上,箭矢如划破夜空的流星,正中靶心,伴随着“啪”的一声,草靶子碎裂开来。
众人惊呼出声,目瞪口呆:“不愧是长宁侯,好厉害。”
季长肃难得露出浅笑,瞧他俊雅的模样,让新兵们不由感叹:“长宁侯相貌也太好看了,怪不得浔阳公主一见倾心。”
“别说浔阳公主了,我家小妹自从在街上远远见了长宁侯一面,都芳心暗许。”
“好了好了,看也看了!都给我好好练箭去,总有一天你们也能像侯爷一样百步穿杨。”许阎笑骂道。
……
上京之人多信佛,梨山寺在一众寺庙中,香火还算鼎盛,梨山寺靠着一片梨树,这个时节梨花已经含苞待放,雪白的一片缀在枝头煞是好看。
凉亭里,楚嫦身着卷花纹红衣,女儿家怕寒,又披了件绣着枫叶的红袍,白色绒花衬得肤色皙白,眉眼婘丽。
“白溪,他来了没有啊?”
侍女白溪垫起脚尖看了看,“没有看见,公主再等等吧。”
楚嫦把玩着头发,满是期待又忐忑的问道:“你说,他会喜欢我吗?”
“公主天姿国色,上京哪个男儿郎见了不心生欢喜。”陪伴在身边的四五个侍女异口同声道。
楚嫦就喜欢别人众星拱月的捧着她,当下露出明艳的笑容,“也是,他若是不喜欢,我就把他打到喜欢为止。”
“公主公主,奴婢好像看见长宁侯了!”
“哪里?”楚嫦上前一两步,影影绰绰的梨花缝隙间见得一黑衣男子牵着棕色的马徐步而来。
少年还未弱冠,仅用黑色的绸缎半束起头发,余下的几缕散落在胸前,却一点不显女气,尽是冷峻。
清浅好看的眸子,唇色偏淡,冷冷清清的模样勾人心魄。
楚嫦感觉到自已的心脏不受控制的乱跳。
四下的宫婢悄悄地退到能看见但是听不到的地方。
梨树下,红衣翩跹,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美艳的脸在日光下泛着莹白的光,一颦一笑似歌尽桃花,说是颠倒众生也不为过。
季长肃心一沉,她想不明白浔阳公主怎么就看上她了,她身份高贵品貌不凡,若委身于自已,可惜又可怜,她要想办法让浔阳公主讨厌她。
两人距离有十米之遥,见季长肃喊了句:“见过浔阳公主,公主万安”后便站定不动了。
楚嫦只好提起裙摆走了过去,语气一点也不像两人刚见面的样子,她嗔道:“长宁侯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眼看她走过来,季长肃往后退了一步,“公主,此事于礼不合。”
“什么于礼不合,我不想听。”楚嫦撇嘴,“我就是想离你近点。”
季长肃又往后退了一步,“公主,男女授受不亲。”
她进,她退。
本来就等了好久的楚嫦,见心上人还一个劲退,不由怒道:“季长肃!本公主命你站住!不许动!你再动信不信本公主灭你九族!”
季长肃顿住了脚。
楚嫦哼了一声,加快步伐走过去,走得急了脚下一踉跄,不由坐倒在地。
楚嫦懵了,这辈子都没有出糗过,这还是第一次,反应过来,楚嫦委屈得泪意涌上。
见隐在暗处的宫婢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季长肃睫毛垂了下来,轻叹了口气,提步往前走。
黑色的皂靴稳稳停在楚嫦面前,季长肃蹲了下来,低声道:
“公主,臣扶您起来。”
楚嫦抬眼看他,对上他清冷得没有情绪的双眸,更委屈了,晶莹的泪珠滚落脸颊。
“都怪你,让你不等我,害得我摔了。”她边哭边手作拳状扑打在季长肃胸膛。
季长肃脸色一变,本能的抓住她的小手,厉声道:“公主。”
他的声调有点重,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敢用这么大的音量对浔阳公主讲过话。
楚嫦一听,哭得更凶了,抽噎道:“季长肃你敢凶我。”
季长肃万年不变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龟裂,她轻叹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方浅青色的帕子,递到楚嫦面前。
楚嫦气得扭过头,季长肃颇为无奈的不知道该帮她擦还是不帮她擦。
季长肃这木木直直的反应,楚嫦更生气了,美人梨花带雨。
早就听闻浔阳公主娇纵无比,也没听说过浔阳公主爱哭啊。
想着祖母的话,季长肃抿着唇,去擦拭楚嫦的眼泪。
笨拙的说道:“公主,你莫哭了,都是臣的错,臣罪该万死。”
楚嫦推季长肃:“都是你的错,全是你的错。”
楚嫦对他又是打又是踢。
她满心欢喜来看他,他却没半点笑脸,说话也没温度,还不顺她心意。
讨厌死季长肃了!
根本不知道自已哪里招惹了楚嫦,但眼下这情形,只能口中说着:
“都是臣的错,臣死不足惜。”季长肃无师自通的哄着她。
“公主你莫哭了,臣知道错了……”
楚嫦发了一通脾气,怒气也渐渐平复了,她定下心神,两人离得很近,特别是她刚才又打有踢的,季长肃又单膝跪在她面前,她整个人就像被季长肃搂在怀里一样。
楚嫦抬首看他,楚嫦眼睛很漂亮,娇憨又明丽,盈盈一脉如同落满星辰的湖水。
被这么一双眼看着,是个男人都受不了,所幸季长肃不是男人。
“公主,你莫哭了,都是臣的错。”季长肃又干巴巴的重复了一遍,他的指尖是微凉的,触碰到脸颊引起楚嫦心底一阵颤栗。
楚嫦耳尖微热,夺过他的帕子,轻声道:“我自已来。”
季长肃舒了口气,察觉到两人的距离有点近,后移了几步。
季长肃这明显动作被楚嫦清清楚楚的捕捉到,本来要斥出口,却因为哭过,嗓音哑哑的,说出来的话像男女之间打情骂俏:“你是不是讨厌我,要离我那么远。”
季长肃一僵,“臣没有,臣只是不喜与旁人碰触。”
楚嫦委屈:“我又不是旁人,我们快要成亲了。”
“公主,男女授受不亲。”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不耐也没有讨厌,可偏偏就是这副没有情绪的模样,让楚嫦生气。
从小就被人捧着的楚嫦脾气上来了,她斥道:“你再说一句这样的话,我就让父皇砍你的头!”
她这喜怒无常的模样,让季长肃头痛,宁愿去打一场恶战也不愿面对楚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