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藏主》水曲柳

2、第 2 章

　　回住处的路上，肖凡满脑子都是可怜的店员，素未谋面，他也替人肉疼。
　　白区区说店里有空房间，可以留下住一晚，免得跑来跑去，被他婉拒了。
　　换做谁都不敢跑到出过意外的地方过夜吧，肖凡心里发怵，从地铁站出来时打了个激灵。
　　暑期不给留校，他暂住关维尔长租的公寓。
　　关维尔和他都是四川人，从小玩到现在的好哥俩，连读大学也跟着跑到千里迢迢的海蒙来。
　　以关维尔的成绩大可以留在四川读重本，毕业后继承家业，老老实实做个富二代，他偏不，跑到海蒙读金融，报到第一天就搬出去住，彻底放飞自我。
　　天高皇帝远，关维尔父母管不住不羁的儿子，只能在肖凡这旁敲侧击，时不时敲打一番。
　　回到公寓，肖凡疲惫地倒在大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他眯着眼迈过店门，一股肉香飘飘忽忽钻进他的胃里。
　　白区区还是素净的打扮，手上竹筷不停往保温盒里送小笼包，梨木桌上还摆着三层蒸屉，每层躺着圆滚滚的八个小笼包。
　　“留给你的，吃完跟我走，会开车吧？”
　　会是会……
　　趁吃包子的空档，肖凡在脑里过一遍开车的流程。
　　驾照是去年临时抱佛脚混过去的，真正上路次数不超过五次。
　　白区区一上车就丢给他车钥匙，坐副驾兴致勃勃的听电台播的戏曲。
　　肖凡没仔细听，只留意到开头：“……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磕磕绊绊开到医院门口，他抓着方向盘缓了好一阵，才下车追上白区区。
　　店员小哥住单间，两人一进门就看到四个围坐在沙发前谈话的黑衣大叔，他们脸色严肃，如出一辙的厌烦表情令人却步。
　　躺床上的小哥努努鼻子，抬高音量惊坐起：“是小笼包!”
　　他五官端正，颇为清俊，清澈的眼睛确实很像小鹿的眼睛。
　　肖凡瞄了一眼病床上的铭牌，名字怪有趣的，叫鹿拾耳。
　　“你就是新来的肖凡？叫我小鹿就好。”
　　小鹿面色红润，亲切地眨眨眼，注意力全跑到白区区手里的保温盒。
　　白区区故意掀开保温盖，朝空中虚扬两下，小笼包的香气逸散开来。
　　那四个黑衣男子却低下头去，似是忍受恶臭，纷纷皱紧眉头起身离开。
　　与他们擦肩的一瞬，肖凡闻到一股微妙的气味，像在深山老林里放火飘出的焦味。
　　“嘿嘿我馋这口好久了，还劳烦白姐给我做这个，这伤受得值!”
　　小哥支起小桌板，精神焕发，压根看不出是伤患。
　　白区区笑笑，指着肖凡。
　　“面是肖凡帮忙揉的，你们慢聊，我出去逛逛。”
　　这又不是商场，有什么好逛的？
　　肖凡看她步履如风，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出去，心里犯嘀咕，只好干坐在靠床的一把椅子上。
　　保温盒里的包子很快见空，小鹿打了个哈欠，抓起床边的水杯喝了一大口，舔舔嘴后打量起肖凡。
　　许久，他的腮帮子微鼓，求证似的凑过来。
　　“你是什么物种？现个原形给我看看。”
　　什么……物种……哈？
　　被认真的小鹿眼盯着，天生没有幽默感的他深思半晌，认真回应。
　　“我应该是原始猿的后代，灵长类动物。”
　　显然，这回答并不是对方要的。
　　小鹿的表情趋于无语，快要翻一个漂亮的白眼。
　　“你是不是……”说话间他伸手按住肖凡的肩膀，稍稍用力，肖凡就感到一阵奇力。心脏无理由的跳得极快。
　　突然，他瞪大眼珠，嘴巴张成“o”形，惊讶道：“你……你……没有判咒？”
　　不知所云的肖凡呆若木鸡，挺直身板正要开口，被清脆的敲门声打断。
　　“不好意思，该换药了，访客请出去等候。”
　　穿白大褂的女医生推着药车进来，口罩上的眼神威严肃穆，肖凡急忙起身退出病房，在走廊的窗前踱步。
　　那小鹿刚才说什么来着？他没听清，也不好进去问，只好刷会儿手机。
　　关维尔给他发今晚到的消息，两人约好一块吃饭。
　　他的目光不经意一偏，留意到对面楼的一角。
　　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正杵在病房门口，是白区区。她双手环胸，久久凝视。
　　肖凡视线左移，可惜病房里的窗户全拉上帘子，看不到里面的人。
　　说不定是她认识的人。
　　肖凡收回目光，恰好换药的女医生出来，冷冷地扫他一眼：“目前病人不适合吃小笼包这种油腻食物，为他好还是带点清淡的，否则妨碍药物吸收。”
　　她的语气夹着一丝埋怨，肖凡不打算辩解，沉默以对，白区区蓦然走上楼梯。
　　她不是在对面楼吗？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肖凡扭头看了一眼窗外，那里空无一人。
　　“真巧啊马医生，给小鹿换好药了吧。我今天做了点小笼包带过来，你喜欢吗？改天我带点给你。”
　　白区区面带微笑地盯着女医生，她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青，咬紧嘴唇硬是挤出寡淡的微笑。
　　“不必。我还有事先走了。”
　　看这气氛，两人先前应该是见过面的，可肖凡怎么感觉女医生看白区区的眼神那么疏远尴尬，还带着一丝丝的……避之不及？
　　人一走，白区区收回笑脸，大步流星走进病房。
　　小鹿吃完包子下床消食，恰好窗外飞进一只蝴蝶，他正看得津津有味。
　　“其他事我都安排好了，出院后你就回家，放店里的东西我会收拾好寄给你。”
　　“可是白姐，我舍不得您。”
　　他扭头狡猾地眯眼一笑，白区区翻了个白眼，提起便当盒往包里一塞，示意肖凡一起走。
　　“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跟肖凡说。”
　　肖凡被拦下来，白区区歪着脖子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耸耸肩。
　　“行，我到车上等你。鹿拾耳，你可别吓唬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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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区区穿着一身过膝连衣裙，露出半截小腿白皙纤细，脚踝处紧贴的拇指白莲怒放，仿佛每走一步，都能看见微颤的花蕊。与她擦肩而过的人，只要静下心来，就能闻到袅袅清香。
　　只可惜，这世道，没几个人是静下心来的。
　　她抬起头，拎着便当盒款款走向医院大门。
　　门口来了一辆救护车，闪烁的红灯和吵闹的声音都挤到一起，弄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快让开！”
　　“坚持住，马上安排手术！”
　　“我的腿……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白区区找到自己的车，在副驾注视窗外走动的人影。
　　说来真奇怪，从前看到这种场面还会眼眶微红哀伤悲悯一阵，现在居然连声叹息都没有。
　　七十多年过去，她终于变成了可怕的人。
　　“白姐？白姐？”
　　肖凡系好安全带准备出发，见她盯窗玻璃盯太久，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
　　“开车吧，刚才小鹿跟你说什么了？”
　　白区区注视他的脸，等待捕捉他的微表情。
　　肖凡出乎意料地诚实：“他让我好好干，多学习，注意安全。”
　　鹿拾耳的嘴还能说出这种话来，白区区轻笑，继续发问。
　　“那你的想法呢？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吗？”
　　肖凡转动方向盘开进大路，点点头道：“一开始挺担心的。后来想想有五险一金，小鹿受的伤也没想象的那么严重。我确实很需要这个机会。”
　　白区区低头听着，对他头脑清晰这点很是满意。
　　梁辉找这人算是找对了。
　　“不错，既然如此，相信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们会相处得很愉快。”
　　她扬起脸笑得挺灿烂，肖凡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转过头去专心开车。
　　正式实习第一天，上午带白姐去了一趟医院回来，整个下午，肖凡就泡在档案室里整理资料。
　　陈悬跟他说，因为搬了几次家，中途又遭了点意外，原汁原味被保存下来的一手资料少之又少，大半是他之前有时间誊抄过的，靠辨认字体就能区分。
　　档案室说大不大，只有两排书架，说小也不小，堆得满满当当的卷宗错综复杂，散落的纸张也是随意找个地方夹上了事。
　　肖凡耐着性子从书架最上面的一层开始整理，抱着厚厚一摞快盖过他脑袋的书下来，一本红绿镶边，书角卷起泛黄的小本子趁机掉了下来，砸到地上扬起一层灰。
　　他捡起来打开，封面上是翠绿色繁体字，写着“家庭食谱”四个字，底下一串小的楷书标明，中华书局一九三〇年印行。
　　肖凡哭笑不得，闪过一念，这书怎么混入档案室里的？
　　他不懂鉴宝，但淘过旧书。这本民国老菜谱要放到二手书市场，能卖上千块。
　　莫非陈老师也有收古玩的爱好？
　　肖凡随意翻了几页，发现其中几处被人加了标注，是灵动遒劲的瘦金体，跟挂在店里的那幅字颇为相似。
　　对比陈老师写的几个端正行楷，这些字不大可能是他写的。更大的概率，会是白区区。
　　老话说字如其人，现在他对这句话产生怀疑。很难想象，白区区挥笔泼墨和钻研菜谱的模样。
　　肖凡哑然失笑，把菜谱收到一边，继续整理资料，直到快下班，才从档案室出来。
　　一走进前厅，他就撞见一张阴沉枯瘦的脸，从右脸颊延伸到耳垂的位置爬着一道长疤。
　　刀刀刀……刀疤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