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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朝堂涛声起与如意掩玄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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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那惊心动魄的瞬间虽被康熙以“孝心激发的急智”化解,但余波仍在暗处涌动。孝庄那双洞穿世事的眼眸,并未因康熙的解释而全然释疑,反而多了一层深沉的探究。这份探究如同悬顶的寒芒,让曦玥时刻绷紧了心弦。宫中流言虽被康熙铁腕压制,但太皇太后的态度本身就是无形的压力。
然而,康熙显然并不打算让这些纷扰影响他的宏图伟业。雏鹰营的基业在海风呼啸中加速矗立,而一项更加直接关联雏鹰营的国策,也到了必须推向朝堂的时刻。一场关乎帝国未来航向的风暴,即将在乾清宫上演。
海权初鸣,朝堂浪滔天
这日早朝,气氛与往日迥异。当廷臣山呼万岁的声音落下,康熙并未立刻处理日常奏疏,而是命张启麟展开了一幅巨幅天津卫海防舆图,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已初具规模的雏鹰营位置。
“诸卿,”康熙的声音沉稳有力,在大殿中回荡,压下了嗡嗡的议论声,“天津卫雏鹰营,非为一时之兴所建。其所承载者,关乎我大清未来千秋基业!”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阶下众臣,尤其是那些面带疑惑或忧色的老成守旧派:“近日,广州十三行、江南织造府奏报,泰西荷兰、葡萄牙、西班牙等国商船东来日频。船坚炮利者不在少数!其船队纵横大洋,不仅与我争夺丝、茶、瓷之利,更以贸易为名,屡屡在沿海岛屿盘桓测绘,勾连海盗,居心叵测!”
康熙的话语瞬间在朝堂上投下一块巨石!
“我大清地大物博,然若无水师强军卫护海疆,无异于藏金于市,引贼觊觎!更遑论海路广阔,商机无限,若尽拱手让与外洋夷人,岂非坐失富国裕民之机?”
他指向舆图:“雏鹰营,即是我大清整饬海防、重兴水师之根基!着令工部、兵部、户部,即刻会同内务府,拟定《靖海策》!”
康熙一气呵成,抛出他谋划已久的方略:
“一、于广东水师、福建水师中遴选精锐将校十人、熟谙水性之士卒两百,调拨雏鹰营!责其轮换驻训新卒,授以炮术、近战、海阵之法!”
“二、由两广总督责成虎门等处水师船厂,选取船速快、船身适中、可安装红夷小炮之坚固快蟹船十艘!经改造修缮后,定为雏鹰营首批试训战船,由所调精锐与雏鹰营新锐共同演练!”
“三、仿明制而革新!着工部匠师于天津卫大沽口择地建新式船坞,专为雏鹰营日后建造能远航巨舰之用!所需一应图纸、物料、人工,户部、内务府全力保障,不得掣肘!”
“四、命闽浙、两广、云贵等沿海省份,自即日起编练乡勇,协同地方水师加强巡防!所有可疑泰西船舰靠近或人员擅自登陆,必须严密监视,报朝廷严加防范!若有滋扰商旅、勾结海盗者,即行围剿!”
这一连串强硬决绝的诏令,如同惊雷在朝堂炸响!尤其是最后一条,剑锋直指那些盘踞在东南海疆、背后多有洋人支持的顽固海盗势力!
“皇上!万万不可啊!”一名须发皆白的御使噗通跪倒,声音带着惊恐,“西洋火器犀利,非我国弱卒可敌!贸然与之争锋,恐引虎狼入室,重蹈前明倭乱覆辙!应闭关锁国,断绝海路,方为上策!”
“臣附议!”又有几名老臣出列,“朝廷应以休养为上,海防所需银钱糜费,恐伤国力!雏鹰营所议,未免好高骛远!”
“闭关?休养?”康熙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刺骨,带着压抑的怒火,“诸位爱卿是忘了万历年间倭寇劫掠东南的惨状?还是忘了前明末帝时郑芝龙兄弟坐拥巨舰横行海上,朝廷竟无船可抗的屈辱?!”
他目光如炬,扫视阶下,语气斩钉截铁:“贼已临门,岂可坐视?!虎狼之欲,岂是靠关门便能阻绝?!雏鹰营所练新军,便是我大清今日关门固守、明日破门迎敌之预备!今日所费一钱一粮,皆是购买明日和平、换取子孙不再受那倭寇海匪侵扰之苦的代价!”
“至于银钱!”康熙的声音陡然拔高,“朕已令内务府以玻璃专营海贸之利充作军费,无需动用地方赋税!此乃朕家事,亦为国之大事!尔等若再以‘靡费’阻挠靖海之策,便是坐视敌寇劫掠海疆、吸我国血膏脂的罪人!朕决不轻饶!”
帝王之怒,威严如狱!那几位出言谏阻的老臣被驳得哑口无言,瑟瑟发抖地退回了班列。康熙以皇室内帑支撑雏鹰营前期建造及水师基础训练费用的安排,更是堵住了许多悠悠之口。再加上玻璃海贸确已获利颇丰的实证在前,反对的声音迅速被压了下去。
“《靖海策》,由今日起颁行天下!诸部堂官,即刻会同办理!若有懈怠,军法从事!”康熙一锤定音!
朝议散去,乾清宫的余威仍在殿梁间震荡。雏鹰营从蓝图走向实战练兵场的关键一步,在雷霆扫却障碍之后,终于完全迈出!大清的“水师”之名,第一次在祖传骑射立国的旗帜下,昂然挺立在王朝的视野中心!
慈宁幽径,如意藏心
朝堂的巨浪在宫廷深处虽有回声,却似乎未能惊扰慈宁宫的宁静。数日后,正值曦玥循例带保成向太皇太后请安之时。
今日的孝庄,比前次接见显得更加安详平和,身上穿着家常的沉香色云纹常服,斜倚在窗下暖榻上,目光落在正被老嬷嬷引导着玩七巧板的保成身上,带着纯粹的慈爱。
待曦玥行过礼,又听她简单回禀了保成近日的趣事(依旧是围绕光影、水流、搭建游戏等“安全”主题),孝庄沉默了片刻,目光转向曦玥,忽然问道:“曦贵妃,哀家听闻皇帝前朝颁了份《靖海策》,要大建水师营,甚至延请泰西夷人来教授技艺?”
曦玥心中骤然一紧!她不确定孝庄此言何意,是否与对她身手的怀疑暗合?斟酌着回答:“回太皇太后话,臣妾深居内宫,不敢妄议朝政。只知皇上夙兴夜寐,所思所虑皆为大清海疆安宁、黎民福祉。既已颁旨,定是深思熟虑、利国利民之举。”
“利国利民?”孝庄轻轻重复着这四个字,摩挲着腕上的佛珠,眼神有些悠远,“是啊,皇帝年轻,有锐气。这雏鹰营……听着是要建起一支能保护我们保成的翅膀呢……”她的话锋微妙地一转,仿佛前一句关于朝政的问询从未发生。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曦玥身上,变得温和中带着一丝复杂的审视:“哀家瞧着保成这孩子,聪慧乖巧,被你照顾得极好。皇帝将他托付给你,是对的。”她顿了顿,语气似乎更柔和了些,“宫中人心叵测,处处是风刀霜剑。护着一个孩子平安长大,比什么都难。”
曦玥连忙垂首:“臣妾不敢居功。是皇上教诲有方,太皇太后慈爱庇佑,保成方得平安顺遂。”
“嗯。”孝庄轻轻颔首,不再多言。直到曦玥起身告退时,她才忽然对身后侍立的苏茉儿道:“去把去年江南进贡的那柄‘青玉九如缠枝莲如意’取来。”
苏茉儿应声而去,很快捧来一个紫檀木盒。盒盖打开,一柄质地温润、颜色深邃沉静的极品和田青玉如意静静躺在明黄的绸缎上。如意整体呈现完美的曲线,头部雕刻着象征福寿连绵的缠枝莲花,柄身浮雕九只形态各异的如意蝙蝠,寓意“九如拱寿,福寿连绵”。整柄如意雕工精湛绝伦,青玉的光泽内蕴,仿佛有深邃的水波在其中流动,灵气逼人,一看便是稀世珍宝,价值连城!
“这柄如意,赐予你了。”孝庄淡淡开口,仿佛只是随手赏了一件寻常物事。
曦玥心中骇然!她深知这柄如意意义非凡。它不仅是罕见的贡品,其“九如”之寓更是太后之尊的象征!孝庄将此物赐她,是认可?是安抚?还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试探与约束?她不敢深想。
“太皇太后厚赐,臣妾……受之有愧!”曦玥连忙跪下,心中警铃大作。
“起来吧。”孝庄声音依旧平淡,“一柄如意罢了。哀家老了,就喜欢看你们平平安安的。保成好,皇帝好,大清好,哀家也就安心了。拿着它,时刻牢记保成的平安,便是对皇帝、对大清最好的回报。”
“谢太皇太后恩典!臣妾定当谨遵懿训,永保太子康宁!”曦玥压下心中巨浪,恭谨地磕头谢恩,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沉重异常、蕴含无上荣宠与无形压力的青玉如意。
抱着保成退出慈宁宫时,晚霞漫天,将金碧辉煌的宫殿镀上一层暖色。怀中的保成咿咿呀呀地指着天边的云彩。曦玥的心却如同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孝庄最后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回响。“永保太子康宁”……这既是期望,又何尝不是责任?一旦保成有任何差池,这柄“九如拱寿”的如意,便是她罪责的铁证!太皇太后以天下至宝为枷锁,将她牢牢地绑定在了保成这条船上,无路可退!
明珠算盘,蒸汽之秘
曦玥抱着沉重的青玉如意和保成回到翎坤宫,还未来得及从慈宁宫的余悸中喘口气,管事太监便匆匆禀报,内阁大学士兼领侍卫内大臣明珠大人前来求见娘娘,已在花厅等候片刻。
明珠?他与索额图同是康熙倚重的权臣,两人势力争斗不断。他来做什么?曦玥心中疑虑更甚,将保成交给莲心照料,整理了一下仪容,在正殿接见了明珠。
明珠看起来五十出头,保养得宜,面白微须,一双眼眸如古井无波。他一身家常石青色行蟒便袍,显得颇为谦逊。见曦玥出来,便起身恭敬行礼:“奴才明珠,给贵妃娘娘请安。”
“明相不必多礼,请坐。”曦玥在首座落座,示意上茶。
寒暄几句后,明珠并未绕弯子,脸上带着温和谦恭的笑意说道:“娘娘明鉴。奴才今日叨扰,是听闻翎坤宫中有位巧手的莲玉姑娘,算盘打得精妙绝伦,尤其在复核内务府呈上、涉及玻璃工坊和娘娘京畿田庄的那些繁复分润账目时,更是心思缜密,滴水不漏,实乃女中罕见的商才。奴才家中新开的几处当铺银号,正缺此等精于账盘、心思通透的主事之人。老臣僭越,厚颜恳请娘娘可否割爱,让那莲玉姑娘到奴才处帮衬些时日?老臣定以管事之职待之,绝不委屈姑娘。”
明珠竟然想要借调莲玉?曦玥心头警钟猛鸣!莲玉是她最信任、知晓她最多私密事务(如清点空间物资充当产业收益)的心腹,更是宫中难得的懂经济、精盘算、心腹死忠之人!明珠此举,看似求才,实则如同要撬开她羽翼的基石,更可能是一种试探她虚实深浅的觐见礼!
她面上不动声色,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才略带歉意地婉拒道:“明相谬赞了。莲玉那丫头不过是在本宫身边待得久了,略懂些粗浅账目,哪里当得起明相如此抬爱。何况她性子跳脱,最怕拘束,本宫这翎坤宫乱糟糟的,还指着她看顾些琐事。明相所托,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本宫听闻十三行通事中颇有精通西洋新式记账法者,明相若需,本宫倒可请皇上代为留意一二。”她巧妙地以“性格不合”和“推举旁人”化解。
明珠似乎早有预料,笑容丝毫不变,反倒露出一丝敬佩:“娘娘深谋远虑,所荐甚佳,是老臣思虑不周了。”他话题却忽地一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说起十三行夷人,老臣倒是听闻一事。前日荷兰使节随行技师带来一个新奇物件,名曰‘蒸汽火轮’。其物以锅炉生火,推动活塞连杆,能使小轮转动不休,力甚刚猛。据闻泰西已有船厂尝试将其用于推动小船!此等奇技,可谓夺天地造化之功!娘娘向来看杂书广博,不知可曾听闻此物?若能仿制,用于我朝战船,何愁海波不平?!”
蒸汽机?!明珠竟在此时,在她刚刚拒绝了莲玉之后,状若无意地提起这工业革命的核心产物?!
曦玥心中剧震,瞬间泛起惊涛骇浪!明珠此言,看似请教,实则可能是更深一层的试探!他在试探她的“杂书”到底有多广博?她是否也通晓这种改变世界动力的根本之术?或者……他是否已在暗中察觉,那些玻璃、牛痘、乃至她迥异的育儿法和偶尔流露的奇思妙想,并非全然来自所谓“杂书”?
一股寒意瞬间从曦玥脊椎升起,直冲顶门!这深宫之中,竟连她最后的、模糊来源的掩护,也有人开始刨根问底了吗?
她强压下心中骇浪,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和恰到好处的惊叹:“哦?世间竟有如此奇物?以水火之力推动机轮?当真闻所未闻!若真能用于行船,确实是足以翻天覆地。可惜,本宫所阅杂书多为奇谈志异、风俗物产,此等精深巧夺天工之器,却是无缘得见。”她摇头叹息,带着遗憾的真诚,“明相见多识广,若知此物详情,还望多指点一二,也好让我等内闱妇人,也开开眼界。”她不动声色地将皮球踢了回去。
明珠看着曦玥清澈眼眸中那份浑然天成的讶异与求知欲(实则是震撼后的掩饰),目光微微一闪,复又笑得如同温煦长者:“奴才也只是道听途说,这等利器究竟如何运作,实非老朽所能明了。若能用于战船,恐怕还需仰赖皇上的雄才大略和那些精于西学的奇人慢慢琢磨了。”他识趣地不再纠缠,又闲聊几句宫中闲事,便起身告退。
明珠走后,曦玥独自坐在殿中,夕阳的余晖穿过明亮的玻璃窗,照在那柄沉重冰冷的“九如拱寿”青玉如意上,寒光凛然。明珠的影子仿佛还在眼前,方才那句关于“蒸汽机”的试探,如同锐利的冰锥,狠狠刺破了曦玥勉强维持的心防。
莲玉被她拒绝,明珠转口问起蒸汽机——这绝非偶然!
这位精于权谋的当朝重臣,敏锐的触觉恐怕已经延伸到了她身边!他在试探她知识的边界,也似乎在警告她——那些所谓来自“杂书”的神秘力量,宫中已有人开始寻其源头!
危机感从未如此清晰而紧迫。保护保成、周旋于孝庄疑心和帝王之爱下已步步惊心,如今竟连她最深的护身符也被人觊觎?巨大的压力如无形的巨手扼住她的喉咙。
“娘姨姨!”清脆稚嫩的呼唤将曦玥从窒息般的思绪中拉回。
是保成!他抱着一本曦玥特制的厚厚图册,小短腿啪嗒啪嗒跑进来,费力地爬上软榻,将图册往她面前一推,指着上面的数字符号,皱着精致的小眉头,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坏!算!保成…笨!不会!”
曦玥回神,定睛一看。原来是图册上印着几道极简单的加法题,用彩色水果图案表示数量,下面写着“1+1=?”,“2+1=?”旁边画着空格等待填入答案。其中一道“1个苹果+1个苹果=?”保成似乎理解不了后面的等号和空格,以为要写数字“2”,却对如何画这个符号感到困惑,急得小脸蛋都鼓了起来。
刚才的惊涛骇浪仿佛瞬间被孩子纯粹的委屈所抚平。曦玥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纷扰暂时强行压下,脸上绽开温柔的笑容,将保成抱进怀里:“哦,保成不笨!我们保成最聪明了!是这个图册画得不好,让小保成看不懂了!”
她指着图册耐心解释道:“你看,1个苹果是1个,”她拿起一颗红色的玻璃珠子(保成的数学启蒙教具),放在保成小手上,“再加1个苹果,”又放一颗红色的珠子在他手心,“这样保成手里有几个苹果了?”她引导着保成的小手去点数两颗珠子,“一、二!是不是两个?”
保成眨巴着大眼睛,认真地数着手指上的珠子:“一…二!”
“对啦!所以1加1,就是等于…”曦玥拿起一根蘸了墨的细小笔刷,在图册后面的空格里,清晰地写下一个工整的“2”。
保成看着那神奇出现的符号,和他刚刚数的“二”对应上了,小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小手指着“2”,又点点那两颗红色珠子,再抬头看看曦玥,恍然大悟般,“啊啊”叫了起来:“二!二!”那份因为理解而产生的纯粹喜悦,瞬间驱散了曦玥心中的所有阴霾。
“对!我们保成真棒!一下子就学会啦!”曦玥毫不吝啬地夸奖,又在图册上写下简单的“1+1=2”。她抱着保成,引导他用小手沾点清水,在特制的小石板上笨拙但极其认真地“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2”。
玻璃珠子在光影下晶莹剔透,保成稚嫩专注的小脸被阳光染上金边。那歪扭的符号和清脆欢快的笑声,成了曦玥在无边黑暗压力中唯一的光亮与慰藉。为了这份童真能够长久,为了她认定的儿子(外甥)的未来,无论前方是万仞深渊还是刀山火海,她都必须走下去!宫廷的迷雾已层层紧锁,但她守护光明的心,绝不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