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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六章 重现(3) ...

  •   门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大,直到我即使用被子蒙紧了头也不能沉入梦里。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只觉得四周不太一样,清醒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如今已离三味堂上千里了。
      窗外似乎是灯火通明的样子,我开了门正撞上一群肃正的面孔。
      “既然程大夫自己出来了,你们还岂有不让我带走的道理?”为首的人见到我似乎有些许嘲讽的意味。
      “看护程姑娘不出内院是我家大人的命令,你们就莫要为难我一个下人了。如果你们硬要动粗,邸府护院也不是白养的。”
      说话的正是邸府管家,玲儿站在她爹身旁,小小的肩膀硬是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阵仗,带着护院把我的房门死死围住。
      “老头子,你既然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下人,就莫要再插手天镜司的事情。你家邸大人任命天镜司,你就也当自己是天镜司的一条狗吗?”
      “今日你对我说这些下流话无妨,我只知道你若是来硬的,就莫怪邸府不客气。”徐伯的语调一如既往,听不出丝毫波澜。
      玲儿回过头来看见我还站在门口,赶忙跑过来把我往屋里塞:“我们已经派人给少爷通信了,你快回去,等到少爷来就好了。”
      “且慢。”我朝玲儿摇摇头,“你们可是奉天镜司之命来找我?”
      “还能有假?”打头的人例行公事似的将令牌在我眼前晃过去,“莫要等到我们与邸府动粗,遭殃的可是全府人。”
      “徐伯,且放我和他们去吧,有邸大人在他们也不会对我如何的。”我朝徐伯望过去,“我既在此受邸府恩惠,自然不能为邸府招祸。”
      “既然程大夫都放话了,徐伯,就烦请您让条路了。”领头那人说的颇有些阴阳怪气的。
      徐伯看了我一眼,轻一挥手,门口的护院立刻站向两侧,似乎是如释重负的样子。只有玲儿着了急,赶忙拦我:“你不能跟他们走!”
      不知从哪窜出来的人一边扯过我一边随手挥开了玲儿,我见她要摔,似乎是下意识地挣开了身旁的人,挥出玉带缠住玲儿的腰身将她拉了起来。
      “小姑娘还且有两下子,”领头的有些讶异,低头朝身边的人示意,“给她戴上。”
      压在手上的铁链子颇有些分量。
      “本来想怜香惜玉一回,奈何你个黄毛丫头压不住气。”他很是遗憾似的摇摇头,顺手扯走了我手里的玉带把玩,“带走。”

      我顶着黑色罩子走了好些时候,揭开时依然是一片漆黑。
      手脚都有些重,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移动,每挪一下都是刺耳的响声。我挣扎着想从长了青苔的青石地上站起来,却总是打滑。
      黑暗之中点起一丝光来,隐约看得见一个魁梧的身躯朝我逼近。
      “不用着急站,等下有你站着的时候。”
      两手中间的铁链被解开,手腕上的铁环还依旧坠着胳膊。我被人拎着胳膊拽起来,两手挂在身后的龙门架上,各色血迹斑驳在脚下,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的。
      龙门架有些高,绷紧了脚足尖才能勉强触地。大概是看我挣扎的样子可笑,状元桌前的人默不作声地动了动脸,一拍几案震耳欲聋。
      “与其费劲怎么舒服些,不如想想如何交代的明白。”
      “你想听我……交代些什么事?”手腕被挂的生疼,我想变换重心让两只手轮流休息却不成,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的痛苦上,竟没什么心思回答他的问题。
      “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何苦问我一遭。”那人很是疲惫似的揉了揉眼睛,“此刻正是夜里,你早些交代了,你能少受些皮肉苦,我也能快些回去,续上一梦。”
      我四下看了看,三面皆是青石砖,只有正面前是扇紧密的铁栅栏,正对面房间的人情形与我很是相似,只是他比我老实许多,似乎已经没什么意识,只是一具高挂的皮肉。
      “我不知,你且说就是。”
      “嘴倒是硬。”他点点头,从状元桌后走出来,倚着桌子看着我,“昨日可是你私自潜入御药房?”
      “并非私自。”我道。
      “若是还有伙同他人稍后再论。”他并不在意我说了什么似的,“陛下的药饮就在御药房中烹制,你可曾见到?”
      “只见过药渣。”
      “听闻你们程家七年前出过大案呐。”他随手翻着案本,“你爹就曾用你家世代相传的一味药谋害先帝,当年还被处了死刑,尸身挂在城楼半月有余。”
      “你什么意思?”我突然警觉起来。
      “什么意思?”他冷笑一声,“你还用问我?”
      “陛下昨日服了药饮后便病情加重,昏迷不醒,如今正在垂危之际。吴太医诊定,正是赤星堇所致。你们家赤星堇从不外传,昨日又正是你在御药房动手动脚,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赤星堇?你说陛下的药里有赤星堇?”疑惑和恐惧一瞬间冲上我的头顶,我反倒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昨日的药渣我已仔细检查过,连气味里都没有赤星堇的痕迹。陛下体内那么重的赤星堇,这个吴太医从未觉察,怎么今日突然醒悟?
      我竟没想到自己如此重要,重要到朝堂之人都要专门为我做局。
      “怎么,不认?”
      “不是我。”我本想冷静下来,话音未落后背就是一痛。
      “这才刚刚开始。”面前的人叹了口气,“你若不认,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认,何必自讨苦吃?”
      “你们天镜司就是这样肆意行事草菅人命的吗?此事与陛下性命相关,不是死我了一人便可了事的,若抓不住真凶,陛下依旧身处危险之中。”
      他似乎不愿意跟我废话,直接朝我身后的人使了脸色。
      “若我死了,还有旁人能救治陛下吗?”我竭尽全力喊出这话才觉得自己傻,难道他们是想要救陛下的吗?
      “果然是个年轻小姑娘。”他朝我摇了摇头,铁栅栏外候着的人替他开了门,随即用重重铁链锁好。我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对面牢房的人似乎又被折腾起来了,等下他看到的我应该也会是一具挂在龙门架上的皮肉了吧。

      我倏忽之间一个惊厥醒了过来,才开始慢慢感觉到身上的凉意与湿意,随后是灼烧的疼痛感。如此这般反复已经数不清多少遭,只是这次眼前的世界比昏迷前亮堂了一些,就连房间似乎也换过了。
      我尝试动了动胳膊,还是被吊着,四周的刑具又多了一些没见过的。我开始尝试思考,是不是趁早认罪才算是了断。
      阿爹,当时的你也曾在这里吗,这地上的血可有一处是你留下的?
      我抬起头,邸恒身着官服站在我面前。我原以为那些穿官服的都是些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却没想到天镜司的官服如此好看,赤色云锦为料,大红织金飞鱼补罗为绣,头戴乌纱帽,腰佩束鸾带,很是威严大气。看来廖胜说的真没错,邸恒也当真是个玉树临风前,爽气欲横秋的美男子。
      只是场景并不美好。
      今日的邸恒似乎与往日大为不同。在这里的这些时候我总想着若是某时见了他,会不会有如见了救命恩人一般热泪盈眶。只是此时他面色冷峻,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看上去没有丝毫可以依靠的余地。
      “可知犯了什么罪?”邸恒缓缓张口,却并不直视我,面部的轮廓在跳动的火光中愈发清晰了。
      我听着火苗窜动的声音,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弑君。”
      “倒是冷静。”他轻抚手里的银色短匕,“背后指使之人你可要自己交代?”
      “无人指示,只我一人为之。”
      “你这是认罪了?”邸恒这才抬起头看了看我,“你可知弑君之罪该当如何?”
      “知道,我见过我爹当年。”我脸有些肿,倒也能勉强扯出一个笑来,“邸大人,你当真觉得是我吗?”
      “你该不会以为凭借深州萍水相逢那几日我便能对你心慈手软吧?”邸恒手中的短匕已经抵在了我的脸上,“我若认定就是你所为,你该当如何?”
      “你若早已认定那我也别无他法,只求邸大人看在我曾救了你一命的份上给我来个痛快。既然已经进了诏狱,结局如何我早有预料,只是莫要再怪罪于他人,更不要迁罪于三味堂和我师姐。”
      邸恒摇摇头,将匕首从我脸上拿开:“你可知此次逮捕你乃是证据确凿,你的宗卷早在你来前就已写的清楚明白,‘为父报仇,妄谋君命,偷入药房,以赤星堇入御药’,就连批捕文书里都暗中交代要对你早做了断。”
      “那为何不早些将我定罪拉走,偏放我在这儿呆了这些时候?”
      “这你不用管,外面的事情自有我盯着,好歹你是从邸府出来的,如今还没有哪个大胆的敢和我邸府抢人。”邸恒笃定的看着我,“近日这事我定会还你清白,但你也莫要再自暴自弃,认罪一事除了与我泄愤不要再与旁人说,只是此事重大,难免受些皮肉苦,我尽力帮你打点也未必能免除,你也莫要怪我。”
      “放心吧,我总归还是想活下去的。”
      “想活听我的就好。我虽在建安能说上几句话,但你若是存心要入阎罗殿,我到底还是没有能耐去和阎王抢你的。”
      “你如今可是已经有了眉目?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邸恒做了个隔墙有耳的动作:“你只要记住,不论结果如何你都要相信我。”
      “好,我记住了。”
      “我今日还需与郑大人一同进宫侍疾,不能久留,辛苦你再在这儿呆些日子。”
      “好。”我点点头,突然想起,“要二人一同吗?”
      “臣子侍疾向来不可独自,便是为了避免落入与你一样的境况。”
      “那日我进宫时,陛下内寝只有赵大人一人。”我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未见其他男人。
      邸恒皱了一下眉:“当真?”
      “还有皇后娘娘侍奉,看起来已经守了很久的样子。”
      “我知道了。”邸恒面色如常。

      在诏狱的日子属实难熬,除了与邸恒短暂的见了一面,旁的日子的黯淡无光。在不见天日的狭小隔间里即使没有提审也总要把人逼疯,最初我还能勉强维持冷静,想着邸恒来过后日子确实好过了许多。渐渐的便开始坐立难安,从胡思乱想到单纯的焦躁,才知道诏狱里最残酷的刑罚居然是捱过时间。
      “出来吧。”门上的铁链被人一层层解开,门外穿着侍卫官服的人对我这个散发恶臭的小房间好不掩饰地厌弃。
      我一瞬间竟没明白要做些什么,还是门口的人不耐烦了:“出来!不要到了最后还要大爷我进去拎你。”
      我随着他走过狭长的走廊,尽量保持目不斜视,避免稍一侧目见看到比我更加千疮百孔的血腥场面。外面的阳光突然照向我时,我竟一时不能适应。如此柔和的春光和至极的黑暗竟然只隔了这样薄薄一层墙。
      “我在这里关了太多时日,衣冠不整,官爷能否让我梳妆整齐再出去见人?”我看见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却不愿上前。
      “让他去吧,别让大人觉得我们苛待了她才是。”门口的侍卫朝领我的人偷偷说。他看了我一眼,有点不耐烦的叹了气:
      “跟我过来。”
      春日里的天气一日一个样,不知在里面关了多久,来时穿的衣裳已经有些不合时节了。我用水把头发整理光滑,想了想还是放下两鬓,尽量挡住脖子上的伤痕。
      “走吧。”车旁的邸恒看见我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却也只有短短两个字。
      “我来过后一切可好?”我看着窗外,身后的青石砖房慢慢变小,周遭也从寸草不生变成一片春色。
      “都好。”我朝邸恒点点头,“就连伙食都好起来了,送饭的还会在碗下多藏半个馒头给我呢。”
      “伤呢?可好了一点?”
      “还好,幸亏我向来注意保养,身体还算不错,不然怕不是等不到你来。”
      邸恒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拨开我挡在颈前的碎发:“时过三更才睡,日上三竿才起可不像是保养之道。”
      我下意识地向旁边躲开,却不小心碰了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每日晨起与睡前各抹一次,注意使用前要记得清洗伤口,你一个大夫这些应该就不用我教了。”邸恒从前襟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我。
      “家里有的是药,随身也带了一些。”我一面拒绝一面不自觉的收下。
      “这是从太医院讨来的药,据说不会留疤。”邸恒看我口嫌体正直笑了一下。
      “此事如今是已经查清了?”我打开瓶塞闻了闻,是好闻的药香。
      “还没有。”
      “那我是如何出来的?”
      邸恒沉默了良久:“此时尚未定论,一切都还不是最终的结果。”
      我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邸恒见我直直地看着他,才继续说:
      “行事之人百密一疏,陛下昨日服用的药饮未曾留样,可是还有煮药药渣。你进入御药房时陛下的药距离煎成尚有一个时辰,若是由你投放,药渣中也该有残留才是。我担心吴太医信口胡说,特将药渣磨碎,找了宫人服下,并未见什么异常。”
      “如此一来我的清白倒是可以佐证。”我点点头,“那陛下体内的赤星堇从何而来可有解释?”
      “还需等你回府后瞧瞧。”
      马车径自把我们拉到了邸府后院,邸恒率先跳下车去,等小厮摆好了马凳才伸手扶我,正捏住了我胳膊上的伤口,我不觉吸了一口冷气。
      “可是疼了?”
      “小事情。”我扑扑衣服,“这是什么地方?”
      “后院书房,随我进来。”
      我见邸恒没有丝毫介意,自己也不好扭捏。房中布置很是简单,除了一桌一椅就是背后的书架,很是空荡。此时不到正午,日光将窗外的竹影斜射在书桌上,颇有韵味。
      桌上整齐摆着我的玉带,我随手拿起来系在腰间,瞟到旁边摆着几个纸包。
      “打开看看。”邸恒叫人给我搬了椅子来。
      每一包都是香料,味道很是厚重,像是男人用的香。
      “可是从宫中带出来的?”
      邸恒点点头:“可能看出有什么不同?”
      “我本就不爱用香,更不通香理,找我问这些可是找错了人。”我逐一闻过去,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直到闻到其中一个,我不确定地和其他包反复比较了一番,才说:
      “这个似乎不同一些,你可是怀疑陛下是被人在香里投了赤星堇?”
      “这包有什么问题?”邸恒问。
      “似乎是有赤星堇痕迹的,赤星堇味道清淡,很容易被香料味道掩盖,我也无法拿十成把握。不过既然闻得出,若是当真有,一定是不小的剂量。”
      “别的呢?”
      “闻不出来。”我摇摇头,“不过若是以小剂量投放,确实也难以察觉。”
      “我知道了。”邸恒淡淡地说,“你先回去休息,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这香是哪里来的你可知道?”我不愿就这样离开。
      “你还不需要知道。”
      “可是宫中自制?我原以为赤星堇被三味堂保护的很好,没想到竟连建安都遍布。”我有些懊恼,或许当年真应当听了阿爹的,做个普通的村医有什么不好?
      “你先回吧,玲儿已经叫小厨房做好了东坡肉等你了。”
      我有点不甘心地看了他一眼,地恒抬眼瞟了瞟我:
      “东坡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我先回去了。”我有点悻悻地瘪了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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