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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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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果然像刘非预料的那样,快了。
朝廷官员上下勾结虚报灾情贪污粮饷一案终于全部审查清楚,都御史将全部事实与凿凿铁证上呈圣听,皇上发了雷霆之怒,下令将涉事官员即刻缉拿、重判,上上下下竟有近二十名官员被抄家的抄家,下狱的下狱,受到牵连贬官降职的就更多。一时间朝野震动。
刘非被暗算坠湖一事也有了结果,查明是第三甲七十二名进士做的,此人是户部侍郎梁左的侄子,地方官员买通的那几个户部贪官全由他牵线搭桥,当然他也从中牟利不少。此次虽中了进士,但他已隐约听到些案件侦办的风声,自知锦绣前程刚刚要开始却也极可能是穷途末路了,绝望之下把秀秀一干人恨得要死。他想秀秀官阶不低,出入定有侍卫跟随,又听说她虽是文官却身怀武艺,于是虽恨得把牙都咬碎了,却也只好无可奈何地往肚子里吞。可那次恩荣宴游湖,他见刘非大意落了单,一颗阴毒的恶胆经御酒一泡,顿可包天,便在刘非背后伸出了黑手……
刘是把详情细说一遍,秀秀听完简直气炸了肺,她早就怀疑阿非坠湖不是意外那么简单,只是一没有证据,二皇帝拦着不让她追究,而她又忙于照顾阿非抽不开身,可恶!她家师爷——一个可经天纬地的栋梁之材,就这样毁在一个贪婪的小人之手了!
“杂碎!”秀秀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紧接着豁然站起,昂头就往外冲。
“站住!你干什么去?”刘是拉住她。
秀秀回头瞪着他,我干什么去?我报仇去!那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只怕到现在还不知道什么叫疼!
“我去教教他怎么做人!”
秀秀语气还算平静,下面埋着一百斤炸药的那种。
刘是瞥了一眼她捏紧的拳头,板着脸哼了一声,“你可是巡按,岂可动用私刑?再说…”刘是语气和缓了些,压低了些,“你就算教了他,恐怕他也没机会改了。”
秀秀瞪了刘是一会儿,眉目间冰霜渐消,“哼!一斩了之,便宜了这小子!”她又捶了桌子一下。
刘是松了手,表情未变,心里偷笑,小非闲聊时跟他讲过,这个巡按大人,一向眼里不揉沙子,有时难免冲动,可是只要以公理晓之,以小宝动之,没有劝不成的,万试万灵。嘿嘿,自家兄弟果然是很了解她。
刘是离开后不久,一名内官携圣旨进了会馆的门。
这一案使不少官员落马,朝内便空出不少官位来,于是这两天大家目光的焦点便集中在了这些空缺上,职位低的想要升迁,位高权重的想壮大自己的势力,于是朝臣之中人心思动,暗涛汹涌。奔走钻营的有之,拉帮结派、排挤倾轧的有之,想借此收礼受贿大捞一笔的也有之。一件朝臣中的丑事丑闻成了不少人眼中口中不可多得、不容错失的机遇。当然这些人眼冒精光说得口沫横飞之时,难免又会顺带提一嘴那个有才无运的新科探花,他文章做得再好又如何呢?命不行啊!秀秀对这些议论置若罔闻,只与刘非静待皇命。
圣旨一到,如忆等女眷要回避,刘非头脑有损,不能像以前那样陪同秀秀了,于是秀秀把传旨官让到内堂,独自一人跪接了圣旨。
过了好一阵后,厅堂内寂静无声。如忆蹑手蹑脚地走过来,轻轻把房门推条缝,往里偷偷一瞧,只见传旨官已走了,屋里只剩秀秀一人,她面前的桌上摊着一卷黄绫,可秀秀只是呆呆对着它,很久眼珠都没转一下。
“嗳~人早走了啊,你怎么都不叫我们一声?”如忆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进去,走近秀秀,“哎,皇帝的圣旨里怎么说的?”
秀秀回过神来,“哦,皇上命我去巡视大同府、太原府,即刻动身,不得延误。如忆,我们又要上路咯。”她一边答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把圣旨卷起收在锦盒里了。
“就这些?”如忆歪头看看她,似有疑问。
“你不信啊?那自己看。”秀秀又把圣旨拿出来了,往如忆面前一递。
如忆皱皱鼻子往旁边闪了一下,“嘁,我又不认得字,哪看得懂啊,我是说,除了这个,皇帝没有封赏你什么吗?”她见秀秀皱眉不解地看着她,又补充道:“那个贪腐大案毕竟是你们发现的哎,现在案子结了,也该论功行赏,就算不是头功,不给升官,起码也该…”如忆伸出三根手指一撮,“意思一下嘛!”
秀秀给她逗得一笑,摇摇头:“你呀,真是只记得贼吃肉,不记得贼挨打。你光记着报案有功,忘了前不久我还为刘非的事违抗过圣意啦?这样不赏不罚,不咎既往,我已经觉得很侥幸了。”
“哎哟对对对,我还真忘了,”如忆忙说,“戏上都说伴君如伴虎,甭管谁有什么大功,皇帝都是翻脸无情的。你上次那么大胆,还真是玄哦。我看啊,要不是阿非得了这种病,或许皇帝还不会这样善罢甘休呢。”
秀秀嗯了一声,似乎思索着什么,“所以收拾收拾,我们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如忆答应一声,接着目光流转,环顾四周,叹了口气:“唉,又要上路了,在这儿住了这么久,都差点把它当成家了。”
如忆自到了京城,得空的时候总喜欢出去逛街,逛得一脸满足,还喜欢买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送给这个那个的当礼物,秀秀知道她爱京城的繁华,现在听她话语间充满了惆怅,忽然心生怜意。她走过去轻轻揽住了如忆的肩,柔声道:“这些年要你跟着我东奔西走,居无定所的,真是辛苦你了。”
秀秀接旨时穿的簇新笔挺的官服还没换下来,看着有种英伟的气概,此刻这样凑近了跟她柔声细语地说话,如忆忽然莫名其妙地觉脸上有些发热,她掩饰着捋了捋鬓边垂下的头发,“咳,不客气,你知道就好。”
秀秀接着轻声说:“其实你如果厌倦了那样的生活,想要安顿下来,也不是不行呀。嗯…我想或许我们可以在这里买一处小小的宅子,这样,不论人到了哪里,心里总知道有一个地方是能让我们落脚、歇息的。”
如忆蓦地睁大了眼,“你……你说真的?你打算在京城里安家?”
秀秀点点头,“嗯,如果你喜欢。”她放开如忆,思索着踱了两步,回头又冲如忆笑道:“不过皇上命我即刻出发去巡查,公务耽搁不得,所以这件事就需要你留下来操办了。”
如忆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地问:“你…你让我一个人留下来?”
“不,我会分几个家人帮你,还有小宝,他也跟你留在京城。师爷不能再教他了,他也该正正经经地找个学堂上。”
“那…阿非呢?”如忆小心翼翼地瞄向她。
说到刘非,秀秀果然犹豫了,她蹙着眉沉吟半晌,终于决然地道:“他也留下来,这样段神医可以继续给他医治,对他恢复有好处。哦,对了,我看你不如就在刘是大哥家附近物色宅院,这样他们兄弟方便走动,两家也有个照应。”
“啊!那我们都留下来,你岂不是要一个人孤身上路?”如忆叫出来。
这么一设想秀秀也觉得有些凄凉,不过她逞强地装出一个笑来,正要说:没关系,谁让我做了这个巡按呢!忽然门一响,风四娘推开两扇门扉走进来,嚷嚷道:“谁啊?谁要撇开我们一个人上路啊?不行!我不答应!”
秀秀看她大大咧咧,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无奈地抱怨一句:“诶!风四娘,你怎么又在外面偷听别人讲话呢?”
风四娘面不红心不跳地狡辩:“我没有偷听啊,我路过嘛。再说你们不过是做过几年假夫妻,有什么体己话是别人不能听的呢?”
风四娘挑眉挤眼地揶揄她俩,秀秀给她翻了个白眼,不想跟她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风四娘,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管别人怎样,反正我是要跟着你的。”风四娘风情万种地走过去,亲亲热热地挽起秀秀的胳膊。
秀秀指了风四娘,又指了指自己,诧异道:“你,跟着我?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不是要去大同府吗?我家胖子说过那里开了马市,听说边境交易还挺红火的。我跟着你一块过去看看,替他趟趟路。”风四娘大眼睛滴溜溜一转,满脸都是生意人的精明。
“哦,好吧。”秀秀答应下来,想着有风四娘陪伴一起上路,路途上应该是不会寂寞了。呃,麻烦恐怕也少不了……
“娘!我也不要留下,我也要跟你走!”小宝忽然拉着刘非大步走进来,他走到秀秀身边,一只手牵着秀秀的手,另一只手牵着刘非,仰头向秀秀道:“娘,我以前一直都跟着你,今后也永远绝!不!分!开!”说他又把脸转向刘非,“刘叔叔,你呢?你是要跟我们一起走,还是要留下来跟刘是叔叔住?”
刘非眨眨眼做出一副费力思考的样子,“刘是?谁呀?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我呀,我当然是跟着大……”他说着,不由自主地瞄向秀秀,正逢秀秀充满矛盾的目光也向他看过来,吓了一跳,磕巴了一下,赶紧移开眼去看别处,手中的扇子向着屋里的几个人一划,“跟大家一起走咯。”
“好嘛好嘛,那就大家一起走嘛!”如忆一跌脚,嘟囔道:“说什么跟刘是大哥互相照应,他那个人经常出差不在家,我才不要留下一个人操持两家子的事呢!”
这真是出于意料,秀秀闪闪的目光扫过面前张张熟悉的面庞,不知不觉间嘴角上扬,“你们真的都决定了,要跟我一起上路?”
“当然!一家人,就应该在一起共同进退嘛!”
几个人互相看看,都轻笑起来,小宝更是撑着刘非、秀秀的手开心地蹦高。这间不小的屋子里,刚才还空荡荡只有自己一个人,转眼间已经被欢声笑语充盈了,或许自己的生命,也是随着这些人的出现变得更多姿多彩了吧?秀秀胸膛中忽然充满了暖暖的感激。
“好啦!”她大声宣布:“那就大家回去各自收拾,明日开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