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手记》谨言之

31、宫宴

　　在场的金盾卫自是不敢查自己上司的，听龙组堂这么一说，皇上眼神示意许留山。

　　不待许统领上前，周顺然已扑通一声跪地，屁股翘得老高，得亏金盾卫同知官服极宽大，给他挡着了，才不至于太难看：“臣知罪，求皇上饶恕。但臣是冤枉的，臣方才品尝胙肉时，便察觉到油皮纸有异，只是怕影响祭天大典，不敢即刻指出。臣有罪，但臣也不知这油皮纸是怎么回事。”

　　随即有其他被抓包的大人附和：“皇上，臣冤枉啊，臣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油皮纸是咸的……”

　　“臣冤枉，求圣上明察。”

　　“求皇上明察！”

　　皇上听此，愈发恼怒，咬牙切齿：“负责胙肉的人呢？”

　　许留山立即带人去查，一刻钟后来回报：“皇上，分发胙肉的共五人，有两人刚刚畏罪自杀了。经查，其余三人未曾经手分发咸味油皮纸。”

　　“死无对证了？”皇上才压下来的怒气，整个爆发了出来，吓得立在后头的伯贤相公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仲贤相公脸色倒是如常，却是动也不敢动。

　　周顺然一直匍匐在地，此时却抬起了头，道：“皇上，臣冤枉，是有人栽赃。”

　　“你还敢说！”皇上喝道，圣心如明镜，还有谁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杀人灭口。但如今人证没了，物证不够，只得咽下这口怒气，手一指埋头喊冤的大臣，“全部给朕拖下去，禁足十日，罚俸一年。”

　　“还有你，周顺然，知情不报，罚俸三年。禁足就不必了，年关将至，金盾卫还有得忙。”

　　“是。”周顺然闻言，忙领旨谢恩。

　　重笙璐本以为周顺然不死也得伤筋动骨，不料只是罚俸三年而已，对于这种并不靠俸禄活的京官，无异于隔靴搔痒。她再看褚詹睿，绷着一张脸，眼中隐有怒气，想必此事如此结果亦超出了他预期。

　　回到文华殿，太子殿下便将褚詹睿叫去了，便是隔着一道门，重笙璐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脾气极度温和的太子爷，发脾气了，声音奇高。

　　“怎么回事？”

　　“周顺然指使太监将包裹胙肉的油皮纸用盐水浸泡晾干，高价卖给参与祭天大典的大臣，从中谋利，并借此勾结朝臣。”

　　“你今日戳穿了他，却不曾将他打倒，只会引起他的警觉甚至报复，简直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他本就是二叔那一派的，便是没有今日这一出，他已然在谋害我等了。”

　　“你说什么？”

　　“余正国的事，想必爹您听说了，儿子不再赘述。周顺然之子周廷聿谋刺我身边人，我不信他不知情。”

　　“你说，刺杀重笙的人是周廷聿？”

　　“是，另外，案件移交到刑部不了了之不说。前几日送进去一个活口，也死了。”

　　“金英设竟也投靠了你二叔，难怪近日总与我作对。”太子殿下心绪缓缓平复下来，便觉浑身无力，褚詹睿忙扶着他坐下。

　　“爹您身体不好，这些事不必操心，儿子会做好的。”

　　“是爹拖累了你。”

　　“怎么是爹拖累了我，本就是儿子该做的。”

　　“若是普通人家，你这年纪，正该好好读书，享受少年时光。”

　　“爹您累了。”

　　“我确实是累了，这样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太子长叹一声。

　　“将二叔彻底打倒就好了。”

　　“你？”太子殿下放平的语气顿时尖利起来。

　　“爹难道还要劝我？”

　　太子沉默。

　　“爹您放心，事儿还没完。”

　　“你又要做什么？”

　　“爹您等着看戏就好了。”

　　“切忌引起你皇祖母猜忌。”太子殿下语气严厉，“你就是仗着你皇祖母宠你，可是她不光是你皇祖母，更是大昭的皇帝。”

　　“儿子自有分寸的。”褚詹睿说完，交待人去请太医，便自顾自出了正殿。

　　“皇祖母心情如何？”褚詹睿问霍碓。

　　“皇上正在乾清宫发脾气，听说将一块百年龙尾砚砸了。”

　　褚詹睿颔首：“皇祖母果然是气极了，竟将她最为钟爱的龙尾砚都砸了。”他沉吟片刻，叫一个小太监去传话，“叫大伴开我库房，将去年歙州进献的龙尾砚拿出来，明日送去给皇祖母。”

　　“是。”

　　尽管祭天大典闹得鸡飞狗跳，但一年一度的冬至宫宴照旧得摆，因此，除去禁足罚俸的二十七人，其余大臣仍要欢欣喜悦地去太和殿赴宴。

　　因二十几名大臣不能赴宴，便有二十几个席位要撤，相应的许多大臣的位置得进行调整，负责宴席的光禄寺少卿愁得直挠头。

　　“不若叫人将前边空位填上，后排隐蔽之处撤掉一些。”前去查看的季公公提议道。

　　“诸位品级、位次皆不同，可怎么填？别的不说，刑部尚书的位置，又叫谁来填？”

　　季公公不以为意，道：“尚书不在，叫左侍郎顶上便是。”

　　“这……合适吗？”光禄寺少卿心中狐疑。

　　季公公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眼含深意。

　　刑部尚书金英设年事已高，经此风波，刑部尚书的位置怕是要换人了。其余人等，不论品级高低，惹恼了皇上，前途也将渺渺。

　　光禄寺少卿略一思索，如醍醐灌顶，赶忙叫人去安排：“多谢公公提点。”

　　可是，这腾来挪去的，竟又出了新问题。宴席末端后排怎么都空一个位置。季公公还在旁心急催促，真是愁煞人也。

　　“不如叫重公子将位子补上吧。”季公公远远地瞧见褚詹睿过来，道。

　　“这，合适吗？”光禄寺少卿存疑。

　　“不如此，便只能将席位撤去了。”季公公一摊手。

　　季公公是皇上身边人，光禄寺少卿不知他这提议是否别有深意，不过季公公作为皇上身边人，与他无怨也无仇，总不会无故害他。何况眼下时间所余不多，再折腾怕是要错过吉时，便请重公子帮个忙罢，匆匆迎上去。

　　重笙璐听光禄寺少卿竟叫她补缺，忙摆手。

　　光禄寺少卿急得汗如雨下，恳求道：“重公子，你便行行好，给我充个人数罢。”

　　“那怎么行……”

　　褚詹睿笑道：“少卿大人请你坐便坐。”

　　“是。”既然太孙殿下发话，重笙璐便答应了。

　　宴席即将开始，殿内百官云集。大多朝臣她并不认识，只偶尔见过几位出入东宫的尚书或侍郎，和做过她一年老师的卢宗荣，以及周顺然。

　　没错，周顺然也来赴宴了。而且胙肉风波似乎对他毫无影响，仍旧与左右的大臣恭敬有礼地互相寒暄。

　　虽然重笙璐位置在大殿末端后排，但那恰是正门入口，所有人皆要从她面前走过，她又是生面孔，因此每位大臣经过都要瞥她一眼，眼神很清楚地表达了同一个意思：一个小小的太孙伴读，何德何能，参加宫宴？

　　重笙璐真正体会到了如坐针毡是何意。

　　正在此时，她听到坐在她前边的年轻将军劝慰道：“宫宴不比大典规矩多，且皇上向来亲和，重公子不必紧张。”

　　重笙璐这才认出坐在她前面的正是怀远将军龙日川。若是平常，重笙璐定要多说一句以示友好，但这位龙小将军的事迹，她可听得多了。虽然皇上极喜爱他，官声却是毁誉参半。因此，她道了一声谢，便不再言语。

　　今日宫宴，伺候的宫女们个个落落大方，重笙璐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便托着腮看她们来来去去，裙裾飘逸，皓腕如雪，身姿灵动，美若天仙，倒是一大享受。然而轮到她这儿，她发现给她上菜的宫女身段尚算窈窕，姿色却不过清秀而已，年纪应有二十多了，在宫里面，也能算个老人了。这区别对待，实在是过于明显。

　　酒浆美食陈列完毕，大殿侧方有宫乐声起，接着便有太监们高声通报，一声声由远及近：“皇上驾到！”

　　大昭皇帝陛下，偕同凤后，缓缓入殿。

　　百官肃穆，下跪朝拜，山呼万岁。

　　皇上环视一圈，声音威严：“众爱卿平身。”

　　宫宴正式开始，首先自然是例行的歌功颂德，礼部、吏部、兵部等主官拍皇帝的马屁，接着是太子和镇南王出列，分别赞颂皇上雄才大略，功冠五列。

　　皇上绷紧的神情，略略松散了一些。

　　颂歌毕，礼乐起，琴瑟丝竹声声，奏出大国气象，舞者翩翩于廷前，舞出歌舞升平。群臣一边看歌舞，一边进食，正是一派君臣同乐景象。

　　凤后一面向皇上敬酒，一面低声问道：“皇上，那角落里的小子颇为面生，是睿儿的伴读？”

　　殿中群臣济济，皇上本不会注意到充数的重笙璐，经凤后这么一提醒，目光直扫而去，侧头问季公公：“怎么回事？”

　　季公公忙不迭声道：“皇上，重公子是来充数的。”

　　皇上想起她今日关了二十几人禁闭，殿中确实是少了很多人，但此刻看起来竟无甚异样，除了重笙璐。

　　“倒是难为光禄寺了。”皇上哼一声。

　　皇上和凤后座位高高在上，他们之间的悄悄话，除了近前伺候的，本无人听见，可是眼神挡不住。

　　何况所有人都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关注着上意，众人便循着皇上的目光，均聚集在了重笙璐身上。

　　光禄寺少卿见此，坐立不安，频频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