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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无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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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思春。
沈是初飘飘然地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这么一个词。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空空的,沈是初愣了一下,转头向后看去——白京平正顿在落于沈是初两三步的位置。
有棒球帽挡着,沈是初看不见他的眼睛,只看见暖黄路灯下柔白的鼻尖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
“怎么了?”沈是初不解。
沈是初看见白京平垂在裤缝边的手指很轻的蜷了下,后者声音有些干的开口道:“我生物笔记忘拿了。”
沈是初下意识松了口气,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还以为怎么了呢,这算什么,我们回去拿一下呗,几步路的事儿。”
沈是初转身就要往回走,在经过白京平时突然被他拉住了手腕。
在往常的日子里,沈是初不止一次被白京平拉过手腕,唯独这次的感觉不一样——他能感觉到,白京平的手抓的有些用力——不像往常只是松松地环着——但也没有紧到沈是初觉得勒人想要挣开的地步。
沈是初顺着他的目光往校门口看了眼,再走个几步就要出校门了,白京平这时候才想起来没拿生物笔记,没想到他也能有疏忽的时候。不过既是人,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失误呢?
这偶尔的小失误反倒让白京平可爱起来。
沈是初晃了晃被白京平抓着的那只手,朝他笑了笑:“没事。”
白京平看向他,这个角度沈是初刚好可以看见他的眼睛。白京平的眼眶比一般人要深些,眼睛长而漂亮。这样的眼睛,其实当它看着某样东西时,应该会给人一种深情的感觉。不知道白京平是怎么做到的,沈是初和他相处这么久,竟然从来没有从中感觉到这两个字。
白京平给他的感觉,是那种薄凉的,无所在乎的。
凉薄的白京平低了下眼睛,松开沈是初,语气凉飕飕道:“太远了,你去拿。”
沈是初闻言瞪起眼睛:“我??”
白京平转身不看他,语调听起来有些无情道:“笔记是给你看的。”
沈是初不想领情,“我明天早起回教室看,今晚我有安排。”
白京平问:“什么安排?”
沈是初舔了下下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撇下眼睛:“今晚,我要,给,我喜欢的人,表个心意。”
沈是初说完抬起眼睑,他想看白京平的反应,会不会吃醋?还是害羞?又会不会期待?
可结果让他非常失望。
白京平像根木头似的木着脸,半拉着眼皮,双手插在校服外套的口袋里,看起来十分漫不经心。
屁的吃醋,屁的害羞。
屁的期待。
沈是初觉得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被他气死,他按捺住想揍人的冲动,丢下一句:“我去就我去。”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不知道是不是心中不爽的原因,沈是初走路时看见路边有一块细碎的石子,像是逮着发泄口似的绕过去对着就是一踢。无辜的小石子被沈是初一脚踹到了小池塘里。
沈是初满意地活动了下脚踝,忽然觉得现在的处境很熟悉。
熟悉?
沈是初愣了愣。
不知道他的潜意识内里走势如何,沈是初脑子里忽然闪过白京平的棒球帽。
棒球帽......
他的脚步忽地一顿。
沈是初转头的时候,白京平立在原处未动,头很小幅度地仰着,视线放在沈是初的方向。
沈是初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视力有多好。
他看见白京平的眼睛微微眯着,看见他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见他的两边眼角是一片薄红。
沈是初脑子空了一瞬。
几乎是立刻,沈是初朝他奔去。
他知道了,那个熟悉的感觉——白京平像上次在那个早餐店一样,中途把他“丢”走。
等沈是初气喘吁吁地奔到白京平面前,扶着腰注视着他,又往校门口看去。
就是这一眼,沈是初全身的毛孔倏地一紧。
眼下这个时间,高三未放,高一高二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因而校门口并不拥挤。
沈是初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看起来有些灰败的面包车,一眼就看见了面包车的驾驶座上一个狰狞的刀疤脸正直直盯着他们,一眼就看见刀疤脸手里玩转着的手、枪。
所以“那些人”还是从早餐店跟到这里了吗?
“白,白京平......”沈是初感受到自己的下颌因为巨大的恐惧和震惊而颤抖。
白京平抬起双手将沈是初的脑袋掰向自己,沈是初脑袋很僵,全身都很僵。
白京平在他头顶顺毛一样摸了摸,接着取下自己的棒球帽戴在了他的头上。
布料碰到他头顶的时候,沈是初的眼泪倏地掉了下来:“怎么办......”沈是初声音哽咽。
“没事,”白京平看着他的眼睛,用拇指指腹轻柔地刮去他的眼泪,“别哭。”
沈是初从来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白京平说别哭,沈是初的眼泪却流得越来越凶:“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往回跑好吗?”
白京平沉默着,不停的用自己的指腹擦沈是初脸上的泪水,过了片刻他声音很轻地道:“走不掉的,那样会连累更多无辜的人。”
包括沈是初。
“不会的,怎么会,我不信。我们还在学校里,这里好多人,好多老师,旁边就是保安,黄校应该还没走,我们跑去找他,我们去找黄校长,他一定有办法。”
沈是初说着就想拉白京平和他一起走,在他印象里,白京平总是一拉就跟着他的脚步走的,可是这次,无论沈是初怎么使力,白京平雕塑似的一步未动。
沈是初不放弃,将自己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拉着白京平的胳膊上,似乎只要他能拉动白京平,后者今天就会安然无恙。
“沈是初,”过了一会儿,白京平喊他,“你知道长安河大桥吗?”
沈是初动作不停,一边使力一边分出一点心回答:“知道,我和我爸我妈在那个桥上拍过合照。”
沈是初瞬间就反应过来白京平想表达什么,几个月前,白京平和他爸爸就是在这个大桥上遇难的,相关语焉不详的报道网上到处都是。
桥上的那场“连环车祸”导致不少人丧命。所谓的车祸之外,相关部门又封锁了多少骇人听闻的消息。沈是初只知道,白京平的“枪伤”就是那一天发生的。
“几个月前,在这座桥上,我爸开车,我坐在副驾驶。”
“不,你别说了,我们走,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跑,他一定打不到我们的。”沈是初吸着鼻子打断白京平,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
白京平看着他,合上双唇,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沈是初却没有数三二一,只是在久久地尝试后无力地卸下力气,抽噎声渐渐小去,沈是初抬眼认真地看向白京平。
沈是初心里好多好多话要和他说,告诉他:你知道吗,今晚要表白的人就是你;坦白:我其实已经喜欢你很久了;问他:所以我可以亲你吗?
正这时,高三的放学铃声响起。白京平低下眼睑,挣开了沈是初。
沈是初手中一空,夜晚的凉风吹过手心引起一阵战栗,他又抓住白京平的手。
算上那次借着学转笔,这是沈是初第二次抓白京平的手。
白京平打架那么厉害,肚子上还有腹肌,沈是初不知道这样一个人的手怎么会这么凉。高三的放学铃声长而响,两个人都被裹在声浪中。沈是初又抬起一只手,两只手紧紧包住白京平这只手。
握一秒,少一秒。沈是初脑子里没头没尾地闪了这么一句话。
白京平没回应沈一初,却也没有挣开。
“必须去吗?”沈是初问他。
白京平默认了。
“你会死吗?”沈是初声音极轻地问。
就在以为又是“默认”这个结果时,白京平突然开口告诉他:不会。
“不会。”白京平缓慢道,“不过我大概不会回来了,我会在另一个地方生活。”
“不要,”沈是初摇头,眼角又禁不住渗出眼泪,嗫嚅着,“不要 。”
白京平终于还是挣开了他的双手,按下沈是初的帽檐,挡住那双浮着一层晶莹的泪的眸子,哑声道:“去保安室帮我报警,车牌号XE5486,记住了吗。”
沈是初仿佛变成一个只会摇头的提线木偶,笨拙地想去抓住白京平:“不要,我不去,我跟你一起,我跟你一起去。”
帽檐被白京平压得很低,沈是初只看见白京平滚动的喉结,不过当下再也生不起任何旖旎的心思。
“那你爸爸妈妈怎么办?”白京平看着沈是初,声音又哑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意味:“沈是初,往回走。今晚不要一个人睡,报完警后打个电话给叔叔阿姨让他们来陪你。”
白京平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校门口出一阵锐利刺耳的鸣笛声——是那辆面包车在宣告他们即将消耗殆尽的耐心。
“不要......”分秒的时间在耳边呼啸着跑,沈是初生平第一次体会这样无力无助的感觉。
“听话。”白京平说。
沈是初垂下头,视界因为泪水变得很模糊,他快速地眨着眼睛想看清什么。白京平的右脚小幅度的动了下......白京平转身了......白京平在离开......他找不到白京平了......
沈是初终于放弃眨眼,放任泪水糊慢双眼。
他好想跟着他追过去,可双脚却像是上了铅似的......
是啊,他就这么跟着去了,那他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怎么办?
怎么办......
来不及多想,沈是初抬手抓起校服衣领胡乱擦了两下眼睛,转身向后跑,等到出了门口面包车视线以内的地方,他仓乱地摸出手机......
报警,报警......
沈是初颤抖着双手翻到他爸爸的电话,电话甫一接通,沈是初就听到了他老爸的声音:“喂,放学了啊?”
沈是初还听到他妈在一旁提声说了句:“问问他和小白想吃什么,明天中午我给他们送饭去。”
还没等沈和豫出声问沈是初,后者忍不住露了哭腔:“爸......”
可能是沈和豫开了免提,沈是初一声喊完,对面静了两秒,随即传来徐书的声音:“怎么了是初?你别着急慢慢说,不管多大事儿,我们在呢。”
“XE5486,银色面包车,快联系赵叔叔,白京平被他们带走了,在......定位我的手表就行——”沈是初默了一瞬,紧接着道,“老爸老妈,我爱你们。”
说完最后一个字,便关机将手机往路边草丛随便一丢,接着便向校门外已经转了个方向的面包车冲去。
因为他。沈是初在打电话的时候忽然意识到。
白京平现在遭遇的危险是沈是初带来的。
白京平前天就回来了,为什么“那些人”今天才出现?
那天,“他们”可能是跟着沈是初所坐的出租车一直跟踪他,跟着他比赛,跟着他比完赛回南安,跟着他遇见白京平......
因为沈是初。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想带他尝尝炸酱面,白京平也许根本不会去那家早餐店,不会落入“那些人”埋伏已久的陷阱......
“是因为我......”
沈是初用进全力奔向了那辆面包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