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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水格之城(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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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梧桐从厕所里出来,破皮消失在胡同拐角的那抹晨光里,一脑袋血那家伙和我擦肩而过的瞬间瞟了我一眼,我变了。
“现在该去哪里呢?”我说。
她说今天是她们那团里在这城市里最后一次演出了,明天得走,去另一个城市里。
她站在三水公园那铜雕像那跟我说,“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的。”我说。
我想我们的友谊或许是爱情,简直可笑。会被步伐轻快岁月的军队斩断相思的情结,却不曾想到一个月后的那片月亮下,一团绿色朝我租住的屋子里开来,邮递员送来了柳梧桐在远方对我的思念。
在这个城市里,她用一封天蓝色背景花色的信纸告诉我:她很好。
那个时候的第二天,黑头找我来做事,我屋子里刚起来在窄小的洗手间刷着牙。黑头从窗口那儿出现,敲了下,“盒子,发财机会来了!”
“冰渣子我可不去。”我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低下了头再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站到了我身后,在我背上了拍了一下,“绝对有得赚。”
我泼他水,他身手敏捷地退出洗手间,在堂屋老沙发上坐着歪头点烟,“身手是不是见长了啊,盒子!”
“算你丫走运。”我走出洗手间,黑头丢过来支烟,起身关了窗户,扭过头来说,“这么跟你说吧,这次真有得赚,不是冰渣子,绝对保险。”
“干什么的?”我走过去,挨黑头那坐了下来,“来,给哥点上啊,呵,还红双喜的呢。”
“这算什么啊,只要这次咱们干成了,精品管够,抽你丫的一天一夜都不带心疼的。”
黑头动了下身子,伸出只手来,打火机递到我嘴边,我叼着烟,他摁了下火机,火苗蹭地就上去了。
“我说这到底什么事儿啊?”我说。
“替人消灾。”他贴我耳边说。
“杀人那事儿我可不干。”我说。
“杀人我也不答应啊,还得亡命天涯,有钱还没命花的买卖,就教训下子。”
我问,“谁的活儿?”
这时外面有人在敲门,黑头起身去开门,回了个头儿,“是许老板的活儿,这事儿只有我和你知道,其他谁也别告诉。”我点了点头,他去开门,破皮象被人推了一把一样蹿了进来。黑头递了支烟他,“这些日子哪儿发财去了呀?”
“发他娘个鬼哦。”破皮接过烟,黑头给他点烟。
我起身,“黑头,点烟这活儿真适合你丫。” 黑头满意地笑了笑,“你们就知足吧,知道外面我都给谁点烟吗?”
“谁呀?”我忍不住地问了一下。
“公司经理级以上的,往下的那些什么个部长都轮不到。”黑头炫耀了一翻。
破皮说,“盒子。”他跟我打了个招呼,接着跟黑头说,“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
“前些日子替姓赵那土包子干了一票,人没打着,差点被人给打了,一大帮人儿四面八方出来。”破皮坐在沙发上,抽了口烟,“呵,这烟味道还挺正,够劲儿。”
“那你丫怎么没死啊。”黑头靠在门口,时不时往外瞟一眼。
我说,“是啊,看你也没缺胳膊少腿儿的。”
“谁说不是呢,亏我跑得快,要不那你们能在这儿听到我这么激动地跟你们传奇似的经历。当时对方人马跟个一窝锋一样滚了过来,我们这边才几个人来人,看这阵势,马上就吓得撒腿就跑,那俩脚丫子转得比电扇都快。” 破皮说。
“真能,给多少钱呀那老板。”黑头问。
“三千,一口价,许爷给介绍的活儿,不好讲价,日子都在他手上捏着哩。”破皮回。
我动了一下身体,软在沙发里,在那儿抠自己脸上的青春痘。黑头说,“那也不少了。”
“少是不少,不过这次活儿给干砸了,刚开始给了一千,剩下那2千也不好意思去跟许爷要。”破皮吐了口烟,接着表明了的来意。
直到我把自己的脸扣得象马蜂窝一样,呈现出了无数空洞的黑洞。破皮说,“最近手头不方便,许爷那儿也好久没信儿了,自己有愧于许爷也不好意思去,给活儿你们了么?”
他向我们打听,“据说最近活儿特多,咱们怎么…?”
黑头关上了门,雪球似地滚了过来,靠我边上,“咱们这寻思着自己出去找点活儿干干。” 我要说句话,他掐了我一下,本来就漆黑的屋子在黑头关上门之后,我们象被关在黑盒子里。
破皮说小姐那儿三番两次地催着,说是那娘们儿想他了。我们说笑着,黑头笑着说,“那里小姐活儿怎么样啊?”
破皮马上严肃起来,端正地坐起来,“一个字,好啊。”
“你那是俩个字儿。”我插了句话。
破皮推了我一下,“去!也不全活儿好,有几个好的,跟个雏儿似的,软得跟水一样。”
黑头说,“没意思,一滩水,没感觉。”
破皮问黑头要烟,“黑子,再来根烟。”
“就这一根了。”黑头一手拿着空荡荡的烟盒,一手拿着一支烟。破皮象离弦之箭一样蹦了起来,夺走那支烟,“拿来吧你!”
我们的烟抽完了就一起出去转了一圈,没找到活儿,满大街看到的都是匆匆忙忙的行人,看到的都是一片祥和,我们如同不安分的分子在这严谨的空气里抖动。
中午12点钟那会儿,破皮在我们这儿蹭了顿饭就走了,黑头喝多了,我背他回他家里,他家在临安道胡同里,他一路上吐了三次,前二次把中午吃的都给吐了出来,最后没什么吐的了就吐黄胆水。他家里就他一个人,乱得比狗窝还乱。我把他丢到床上在他家里翻了包烟就披上衣服,在斜射过来大太阳的胡同里点了根烟,靠墙上抽了起来。从胡同口那儿晃过人影,人影又回了过来,重新在胡同口那里,在太阳下面让我审视,她朝我这边走过来。
她跟着太阳一起涌到我面前,我眼前一亮,她问我,“借个火!” 她从身体里掏出一根烟,含在嘴里,我给她点着。
“大白天的躲这黑乎乎的胡同里吸烟。”她打量了我一下,又看了看我嘴上的烟,“是吸毒吧!”
我把烟递到她嘴里,“你抽口试试。”她吸了口,笑了笑,说“呵,好烟!”
“有蹭饭的,就没听说过有蹭烟的。”我说。
“是么?”她问。
“是的。”
她说,“那今天让你见到了喽!”
“混哪儿的啊?”她接着问我。
“什么我混哪儿的?”我反问。
她扑到我胸前,踮起脚在我耳边说,“还跟我这儿装是吧,一看你样子就不象正经干活儿的人。”
“瞎混呗!”我说,“你也不象正经干活儿的人呢?”我笑了起来。
“捶背么?”她问我。
我望了她一下,“得了吧,你就直接说上床得了,还捶背!信你丫的个斜。” 她蹲在地上笑。
“跑这儿来祸害咱们这些良民来了是吧!”我不知道为什么当自己说自己是良民的时候特逗,她从地上立起来,象突然间从三岁小孩长大了一样,“你是良民么?”
“不是,咱都是祸害!”我笑着说。
她说,“都给国家添麻烦来的。”
“不能光人再逆境中成长,对国家也是一样,咱就是在给国家制造逆境,这样国家就能更强大的成长。”我说。
“你还有理了不是!”她说。
我还在那傻笑,笑得很不体面。
她说,“那捶背么?”
“我去,还捶背啊。”我说。
“那上床么?”她问。
“不上!”我说。
“还在那装对社会主义建设能作出重大贡献的人呢!”她说。
我笑得需要蹲下来缓冲一下,她蹲我旁边,我们靠在墙上,她磕着瓜子儿,从嘴里吐出一片片瓜子壳儿,在阳光里如同飘着的沾血的紫罗兰花瓣,纯净洁白女神的裙摆擦过胡同口沾着七七事变历史痕迹的青砖,飞鸟一声嘶叫扑哧在青砖上面掠过小太阳冲向天际。
“你嗑瓜子挺专业的么?”我打趣着问她。
她头仿佛机器上螺丝般僵硬地撇过来,“无聊!”
“你嘴就只用来嗑瓜子的么?”我开始调戏她。
“不是。”她正向我设置的圈套里钻。
“那还用来干什么呢?”我笑着问她。
“笨蛋,不吃饭吗。”她说。
我们一同站起来,顺着墙缓慢地把头露在那米阳光里。她问我要了根烟,我给她点上,她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象小孩子一样狠不得欢快地跳起来问,“做不做呀?”
“刚才你说你嘴除了嗑瓜子儿和吃饭就不干别的了,那我们做什么做。”我说。
“你这人真够讨厌的!”她拉着我往胡同深处那硬拽着胳膊,“走走走……”
“你这劲儿可不小。”我拉住她。
她愣在猪栏旁边,“怎么了?”
“不做了。”我说。
她甩开我的手,我的手臂在空中荡了下,仿佛脱了臼般的疼,她哼了一声就背朝着那米阳光,驮着光明走进迷宫胡同的黑暗当中去了。我愣在那儿,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身体正在一面墙的墙角那儿作180度的旋转。
我喊了一声,“喂,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时候旋转动作已经完成,留下背影切断在古老的墙角那儿,我看到那背影瞬间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毅然被墙角吞了进去,声音追到墙角那丢掉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