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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水格之城(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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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筱雅趣医院的时候,她的身体逐渐失去了温度,我感觉到死亡在拉着她的手,甚至我感觉到了她那无奈的眼神正在我脸上柔和地拖过它的尾巴,掠过我的腮帮跟随着死亡一起机械地跳动。她挽在我脖子上的双手像冰块一样紧贴在上面,深入骨髓的冷透破皮肤的保护,钻进骨子里。医院门口那儿,黑头边摸着头边毫无边际地张望着,医生来来去去,进进出出,楼影倒了下来,十字标识在水池里荡着。白大褂楼道里,升降梯里,飘荡在这医院里的每个角落。我瞟了黑头一眼,他没瞅着我,我抱筱雅慌张闯医院里去,过来几个身穿制服的保安,帮忙一起找医院急救室室长给挂号儿,带四转向轮子平躺车滑了过来,把筱雅放了上去,她平躺在上面被匆忙地推到急救室,几个白大褂火急火燎得飘过走廊,手扶着进了急救室,外面亮了红灯,我也跟着跑,我的心快要跳了出来,黑头过来了,“怎么了?”
“我刚瞧见你了。”我说。
“我说刚进去那个,怎么回事儿?” 黑头问我,自己摸着头。
我说,“你头怎么了?”
“被那俩小子开了片儿,挂彩了。”
我转身坐了下来,低着头,黑头给了我一脚,“喂,我问你怎么回事呢?”
我没有说话,急救室外面那灯熄灭了,我眼前一黑,要晕了过去。白大褂晃到我们边上,怒气冲冲地说,“这不是瞎胡闹么,整个死人往急救室里送,当我们是神仙啊。”
一帮人儿从医院大厅里冲到了急救室门前,院长,主治医师,全聚这儿了,黑头愣住了,跟那儿激动着。一个小姑娘模样同样穿白大褂胸前挂实习牌子的,冲院长喊着,“来了,都跟这儿呢。”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也愣那儿了,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激动,便衣头儿四周瞅了下,“谁报的案?”
小姑娘怯生地,狠不得准备说完就自个儿躲一边害羞去,“俺报的,院长叫的。”
院长朝我们指着,“就他们,送来个死人。”
“跟海河边上那案子有关可能。” “我查了下。”“这俩人儿都有嫌疑。”
“里面那位呢?”便衣头儿问院长。
主治医师上前一步,“死了,死了有一个多小时了。”
“怎么死的?”
“腹部中一刀,这倒其次,不至于致命。这女孩癌症晚期,没中这刀也活不了仨礼拜。”
我,黑头被带局子里去拷问了一夜晚,我愣是瞧见月亮从窗沿那儿出现与消失,女秘书员进来好几次,打着哈欠,静悄悄地在记录员那儿呢喃着,黑头被关另一间屋子里。
黑胡子大叔跟我大眼儿对小眼儿,审问着我,还带威胁着,老鼠躲桌子底下骚动着,黑胡子一脚,老鼠成窝全冲出来,“妈的,都跟这儿扎堆了。”
“高老大,你们认识么?”他问我。
“我不认识。”
“不认识。”他想了会儿,“啊,那怎么认识她女儿的?”
“就那样认识的。”我说。
“那样是哪样啊?”
“是一次偶遇。”
“是缘分么?”
“是的。”
他冲我笑了,“跟我你也挺有缘分的哈,知道么,才刚查到高老大涉嫌贩毒,全让你搅合了。”
“关我什么事儿!”
他拍了下桌子,想树立起自己的威严,“不关你事儿,你他妈的瞎掺和个啥啊你。”
我没听明白,“什么?”
“也不瞒你了,破皮是我们派出去的卧底。” 他转了下笔,顿了下。我想起了筱雅肚子上那柄小刀拥出来小口子上的血,死前那恋恋不舍的眼神,仿佛心里起了暴风骤雨。我有点儿恼火,“那你们他妈的不知道他女儿是无辜的么,你们警察不都为人民服务么。”
“那是误伤。”他说,“破皮为人民服务,那帮小弟可是真的。”
我狐疑望了他一眼,“这干嘛跟我说,你不怕我跟许爷说去。”
“我相信你不敢去,许爷现在正找你呢,况且你现在去说,谁相信你。”他笑着并且自信地说。
“你这是在挑战我。”
“没挑战你,只想你知道情况。”
“高老大现在怎么样了?”我问他。
“逃了。”
“我看他被打得个半死,往哪儿逃?”
“这个不清楚,所以问你。”
“就那几个人,不是我们,就破皮。”
“破皮不可能,他抓住了能不给绑回来么。”
我佯装笑了起来,“哼,那可不一定。”
翌日,天儿还没亮起来的时候,被警员俩棍子敲门上的声音给震醒了,“起来。”
“能出去么?”
“能。”
黑头从另一房间赶了出来,睁着眼睛,全雾水那窗格子上,我摸了一把又如触了电似的缩回手来。给退休军人居住那片儿的小区里,单杠上,双杠上,到处挂着,吊着年老体衰色泽不光鲜的老头子老太太们。小孩子们追逐着嬉闹,说话间相互吐着雾气的情侣们相拥着在花间甜蜜着,小寒的季节了。
打开了大门,门卫那儿低着玩弄着铁锁,黑头迷迷糊糊,仿佛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甚至他不知道他待监狱待了一个晚上,他跟我说,“这真他妈象是一场梦。”
我给他加了句,“还是场噩梦。”
几个人恰巧被带着从车子里一股脑儿全吐出来,跟后面的小车绕了个圈子钻进军旅大院里去。嬉闹的小孩一伙儿跟上去,凑上去,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往大院儿里扫视,鸟叫了,在树上那树叶挡不住初升太阳的光线,像漏斗似的,星星点点洒在大院墙上和里面。鸟身上也全是,如同给它加了颜色,光怪陆离那颜色隐约透露出丝瘆人感。
黑头打口袋里掏出烟来,进来的时候全上交了,出去的时候全还了,我们像有了突然得到了本来不属于自己东西的喜悦,那种喜悦很奇妙,神经细小血管全给人换了似的,我们不是我们了,一个陌生的思想甚至□□瞧瞧进驻到我们的内心里。黑头递给我根烟,自己点着了,我叼着,他给我打火机,起了风,风越吹越大,打火机没油了,打不出火儿来。
黑头一步一回头朝监狱看着,我从他嘴上夺下来烟,“怎么了,还恋恋不舍啊你。”
“我还真怕出不来了再。”他扭过头来,义正言辞地说。风刮过我脸上就像刀子在割我脸,我兀地冷得抖了下,“天儿越来越冷了。”
“明天走还是今天就走?”黑头朝我喷了口烟,监狱长带着一级寒风奔了过来,小跑着,他的脚步分明带着复杂的含义,“你看那监狱长追了出来。”黑头抖着跟我说。
我刚想说话,监狱长凑跟前来了,“你们拉东西了。” 他递我封信,“什么都不要留下。”
他转个身就走了,背着一米阳光溜进大院里。我手里拿着那封信,愣着。黑头抢过去那封信,哈哈笑着,“还是拆开的。”
“时间一长什么都忘了。”我突然想起上次读柳梧桐来信的那个晚上,那只扑向煤油灯的飞蛾,即使生命的消失也无法在我内心时常提醒着我,我以为把这封信带在身边就能时常记得有一个叫柳梧桐的女孩子在遥远南方给我的思念,我以为放在口袋里就能造就成永远,却不曾想到在岁月的长河里,它正一点点从星空里陨落。
“是谁的信啊?”黑头抽出信来,在空中摆了几下,“纸都烂了。”
“一个女孩的。”
“没想到你还有痴情的一面。”黑头笑着对我说。
“我很久没看了。”我说,“给我。”黑头放回信道信封里去,给了我。推了下墙,“里面待一晚上,见着墙就烦现在。”
“这城市里到处都是墙,有你烦的。”我手顺着画了道痕迹,小广告满天飞,岁月剥落了墙灰,小广告遮盖了岁月,泛黄不再。一群人又跟了上来,在墙头若隐若现,黑头又问我,“咱们是明天走还是…” 他还没说完,我捏了下他,丢了半根烟,“恐怕马上就得走了。”
他还蒙着瞅四周,“怎么了?”
“前面有人堵着,好像专等咱们的。”
“我怎么没看见啊。”
“都躲着了。不行!往回走。”我说着又顺墙退了回去,黑头跟我后面,脚步越走越慌乱。
浆糊粘我们满手都是,都刚贴上去的,黑头不扶着墙就找不到方向,我扭过头跟他说,“得走快点儿。”
刚出胡同口,一大帮人就冲上来,我往大吉利街那儿跑,他们后面穷追不舍,跟个狼似的。手里憋着家伙,黑头跑后面松了口气吃了一铁棒子。接着就跑我前面去了,那帮人被我甩了很远的时候,黑头大口气在那儿喘,我坐了下来,“车…站……去…得快点儿。”
我们打了的去了车站,一下车,侯车室那儿又一帮人冲了过来,我们没法跑了,我们没力气了,我们愣在那儿准备束手就擒,等他们靠近了,才知道非打不可了,他们铁棒子都抡了过来,几个人在后面站着拿小刀把我们围住,我不知道我挨了多少棍子,反正打到最后我都不感觉到疼了,黑头被他们打得要疯了,在那狂叫着。我冲了出来,被小刀子划遍了身体。全身都是血,拖着几近虚弱的身体划着血迹向无尽的前方走着,一步一步,后面他们也没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