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叶》姜羽晗

51、门主

　　方聿飞和凌止容下楼，二人对窗户的赔偿问题迅速达成共识之后，发觉与对方实在不熟，聊不下去了。于是方聿飞从厨房抓了一碟瓜子给凌止容，自己到柜台去算账。

　　凌止容也没客气，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边嗑瓜子，边等傅念暄，可等了好久傅念暄也没出来。

　　方聿飞尴尬地笑了笑，他实在忍不了这种诡异的安静气氛，于是先开了口。

　　“凌兄，咱俩也算是同行，我这有人赊账，又不好意思去讨。这账目对不上，可怎么办呢？”

　　凌止容先是不以为然，听到后面居然露出惊讶的表情。

　　“方老板说笑吧，你这养了凤鸣山庄三个门主，怎会连这几个小钱都讨不回？”

　　方聿飞更尴尬了，这三人加一起都没有阿七勤快，他也指望不上啊。可既然对方话已经说到这里，只好接下去。

　　“他们能做什么？”

　　“若是对方讲道理呢，就先让左泓去交个朋友。左泓不行，就让傅念暄去和他协商一下。实在没钱的，聊聊人生哲理、江湖风云、家国大事，聊得投契直接拉到这里来干活抵债。若是对方不讲道理甚至是欺男霸女的恶徒，那就更好办了，让洛紫灭他全家，保证一条狗都不会剩下，官府怎么查也查不到。”凌止容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额……”方聿飞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凌止容看方聿飞的表情，就知道他从没想过这些办法。他叹了口气，深表惋惜。

　　“方老板，你可真是不会用人，你让他们买菜做饭、洒扫跑堂？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喂！我敬你是客，不和你计较，但你好歹收敛一点。”方聿飞并不是完全不知道这小小一间客栈埋没了些什么人，可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又能如何？

　　“这有什么好收敛，我是实话实说，你知不知道庄主多喜欢这几个人？”

　　“说来听听。”方聿飞突然来了兴致，账也不算了，走到凌止容对面坐下。有些过往他们都不想提，可方聿飞好奇呀。

　　“左泓呢，典型的北方人，生性豁达，自来熟，不谄媚不做作。他来了之后，江浙一带的小帮派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一句大家都是朋友化解了许多干戈。洛紫嘛，长得柔柔弱弱，却比男人狠绝，是个暗杀奇才，而且做得干干净净，从未遇到人寻仇。”

　　“让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敢遣她上街买菜了……”方聿飞一阵头皮发麻。

　　凌止容爽朗一笑，接着说：“最神的是这个傅念暄，刚来的时候一身书生气，呆呆的，有时比吕琰还傻，众人都不看好他。惊门事务繁杂，而且是八门中最凶险的，一年之内就换了三任门主，死的死，伤的伤。出人意料的是，傅念暄好像天生就有平衡各方势力的本事，虽然经常被余宥成骂得狗血淋头，可大大小小的事情处理了这么多，竟没人想过要把他从这个位置拉下来。他受罚挨打，甚至被扔进水牢，都不曾有人落井下石。他说退出就退出，手上没有沾过半条人命，自然也没有仇家。”

　　“这个……真没看出来。”方聿飞有些郁闷，他想，自己会不会从来都没了解过傅念暄。可转念又一想，或许并不是傅念暄要隐藏什么，只是他不屑将这些心机手段用在至亲好友身上吧。

　　“方老板，你说混江湖倚仗的是什么？”凌止容说得正兴奋，没有停下的意思。

　　“武功？胆识？”方聿飞随意应了应。

　　“是命。”

　　“啊？”方聿飞又尴尬了。

　　“像我这样年少时不思进取，后来家道中落，没啥大本事的，不混江湖岂不是要等死了。我能有什么啊，有的就是这条命。江湖地位是拿自己的命赌来的，拿别人的命换来的。可是傅念暄，他偏偏不碰这些。他仿佛早就想好要全身而退，不甘堕落。你以为余宥成为什么总是生气，总是抽他？余宥成太喜欢他了，希望他手染鲜血，从此再也离不开凤鸣山庄的庇护，这样他就走不掉了。”

　　方聿飞听得入神，刚想继续套些内幕出来，却听到傅念暄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凌止容你能管管你这张嘴吗？喜欢我就抽我，是脑子有病吗？他也喜欢你，怎么不抽你啊。”

　　“因为我乖啊。”

　　“滚蛋。”傅念暄直接跳下楼，狠狠踹了凌止容一脚。

　　凌止容自然是轻松闪开了，随后抡起凳子就招呼上去。

　　“别打别打，凌兄说得挺好啊。”方聿飞赶紧站起来劝架，“我一直以为凤鸣山庄这地方是英雄不论出处，只要打架厉害就行，没想到余宥成用人如此讲究。甭管他说的对不对，我这一早上也算是长见识了。大家……额……和气生财，对，和气生财！”

　　傅念暄倒也没真想和凌止容打一架，只是吕琰的话让他心里难受，无处发泄，一时冲动就跳了下来。听完方聿飞这一通胡言乱语，已经冷静下来。

　　“吕琰病得很重，不能回去。”傅念暄知道这是凌止容当下最在意的。

　　“不是吧，看来这回真要挨抽了。”凌止容一脸苦笑。

　　“那倒是不错，体验了这一回，看你还敢不敢背后说风凉话。”傅念暄想起吕琰身上的伤痕，心中更是郁闷。

　　他想，余宥成抽他力道真的不算重了，比起惩戒，大概教导的意味更多些，这些他早就明白。可今日听了凌止容的话，才知道原来他的心思余宥成早就看破了，余宥成气他给自己留退路，气他不愿坦白真实目的，不愿把性命交付于凤鸣山庄。

　　“既然你怕受罚，那我陪你回去吧。”傅念暄叹了口气，吕琰受罚是因为林叶，病倒是因为踏雪，更是因为他没搞清楚吕琰留在凤鸣山庄的真正原因，高估了余宥成对吕琰的信任。这事他不能不管。

　　“不用不用，他不会罚我的，方才是开玩笑的。”凌止容见傅念暄神色凝重，怕是真的在担心他无法向余宥成交差，赶紧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你放心，他最喜欢的虽然是你，最信最宠的却是我，我是他家亲戚。”

　　“啊？”方聿飞懵了，刚刚还认为余宥成用人讲究，怎么一下子，又变成给自家亲戚开后门的糊涂蛋了？

　　“什么亲戚？”傅念暄入凤鸣山庄前自然把余宥成调查得清清楚楚，真不知道还有凌止容这号亲戚。

　　“这……比较复杂，坐下慢慢说。”凌止容坐下，瓜子往桌子正中一放。

　　傅念暄和方聿飞跟着坐下。

　　“余宥成的父亲余守，有两位夫人。”凌止容边嗑瓜子边说，“余宥成的母亲，是继夫人。”

　　“余守的原配夫人是不是有个女儿？”傅念暄想起吕琰的话，突然明白了余宥成同父异母的姐姐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凌止容有些惊讶。

　　“你别管，接着说。”傅念暄一脸焦急。

　　“好。”凌止容不明就里，却也不纠结于此，继续说，“这位原配夫人，姓凌。余宥成的母亲，当年只是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

　　“看来是个有心机有手段的丫鬟啊。”方聿飞十分喜欢这种家宅内斗故事。

　　“据说当年凌氏难产而死，继夫人见余守伤心欲绝，自愿留下来照顾他们父女。几年后怀有身孕，余守便给了她名分。”凌止容倒是不关心这位继夫人是如何有孕的，只是专心讲故事，“我呢，自然就是这位原配夫人凌氏的亲戚了。凌氏一族素有经商天赋，我父兄意外离世，母亲不擅经营，只能变卖家产将我养大。我自小受父兄宠溺，任性妄为，整日寻衅滋事，成年后不想再拖累母亲，于是就投靠了余宥成。”

　　“等一下！凌氏……凌氏！”傅念暄突然站起，“南方商会上一任总会长是你什么人？”

　　“亲戚啊。”凌止容不明白傅念暄为何这么激动，“我族世代经商，族中有人做过南方商会总会长，有什么稀奇。”

　　傅念暄沉思出神，没有搭话，随后感激地看着凌止容，诚恳说道：“谢谢！”

　　凌止容虽然也不知谢他什么，却也欣然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