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叶》姜羽晗

38、剧变

　　一个月之期的最后一日，林叶显得格外兴奋，坐在床上和阿七讲了很多很多话。

　　阿七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家仆来送饭，直接开门，不想来人却是林叶的二哥林思源。

　　“我来看看小叶子。”林思源很坦然地走进来，看起来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

　　“多谢二哥关心。”林叶原本挂着笑容的脸突然暗淡下来，低下头，小声回了一句。

　　“怎么？不开心。”林思源走上前去，摸摸林叶的头。

　　“嗯，不能下床，好闷啊。”林叶并没有躲闪，只是低着头，看起来很委屈。

　　“让阿七带你出去嘛。”林思源伸手指向阿七，眯眼笑着。

　　“他不肯。”林叶摆弄着被子的一角，显得十分不满。

　　“他可以不听你的？”林思源的笑容一滞。

　　“当然可以。”林叶仍是低着头，嘴角却漾起一抹笑意。

　　“那我去书房找几本好玩的书遣人送过来吧。”林思源眯着眼，仿佛刚才那一瞬的错愕不曾存在过。

　　“二哥待我真好。”林叶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清楚楚，抬眸一笑，随即又低下头不看林思源。林思源似乎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阿七却听得背后发凉。

　　“我可就只有你这一个妹妹。”林思源语毕，又摸了摸林叶的头，转身走了。

　　林思源走后，林叶一直不说话。阿七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作罢，直到傅念暄进来。

　　“怎么了？叶子不开心？”傅念暄感觉到气氛不太正常。

　　“二少爷来过了。”阿七解释道。

　　“来看叶子？”傅念暄有些嘲讽地笑了一声。

　　“来看我死了没。”林叶全身都散发着阴冷的气息，让人毛骨悚然。

　　“别这样说嘛。他只是要让沈文璘和阿七掐起来，坐收渔翁之利而已，没想过要伤你性命的，你可是他亲妹妹。”傅念暄知道林叶这次受了个大委屈，至今无处发泄，林思源来过一趟，算是把她彻底激怒了。

　　“那不如将计就计，让阿七杀到沈文璘家里去，看我二哥下一步要做什么。”林叶的声音寒气逼人。

　　“那样二少爷就无法回头了。”阿七很担心林叶，忙上前去抓她的手，“我们去劝他好不好？别让他再错下去了。”

　　“林思源掌控不了二十八个长老，若是强行上位，很可能会丢掉性命的。”傅念暄分析道。对于这件事他完全是中立的。一来他只想帮林叶过这一关，不想介入太深。二来他觉得林叶要报复并不过分，阿七的想法却也十分有道理，他们极少有分歧是因为阿七平日里什么都听林叶的，让他们有一些争执或许更好。

　　“何必要把事情弄成这样呢？”阿七诚恳地望着林叶，继续劝说道，“二少爷心肠不坏，他只是不甘心而已，我们去跟他说清楚当前的形势，他会理解的。”

　　“阿七你其实是林之乔的私生子吧……”林叶看着阿七，十分认真地说道。

　　“叶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阿七眉头蹙成一团，虽说林叶正在气头上，胡乱说些什么都情有可原，但这句话实在过分了。林之乔是她的祖父，是前任堡主，更是南武林中最有名的侠士之一，为林家堡而操劳过度，患病而死。他在阿七心中林之乔几乎是个完美的男人，林叶说出这样对他不敬的话，阿七觉得十分刺耳。

　　“我开玩笑的。”林叶突然笑了起来，她方才被阿七的眼神阿七的话触动了，心中的怒气竟瞬间消融，“我的意思是阿七做事比较厚道，很像当年的林之乔。”

　　“叶子不生气了，吃点心吧。我还有事，先走了。”傅念暄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他在林家堡除了每日来看林叶，根本就无事可做，会这样说只是因为屋内气氛很好，应该让林叶和阿七好好聊聊。

　　傅念暄走后，阿七将食盒中的点心端到林叶面前，见她吃得开心，总算松了口气。

　　“阿七，我明日便可下床了，我们去花园好不好？绮遥的花都枯死了，我要重新种起来。”林叶笑得明媚。

　　“好。”阿七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敲门声，“这回该是午饭了吧。”

　　阿七打开门，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在下凌止容，凤鸣山庄休门门主。”来人见了阿七，立刻自报家门，“我来此处与林家堡第一护卫切磋武艺。”

　　“阿七习武，是为了保护别人。只要我重视的人没有受到伤害就好，无心与阁下较量。”阿七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我听说林家堡的护卫，每年都要参加一次排位战。你若不喜欢与人一争高下，怎会连赢七次？”凌止容练武成痴，只要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字的高手，他都想挑战。但他并不是个莽撞的人，挑战之前都会做足准备，力求知己知彼。

　　“我……”这个问题阿七一时间无法作答。当年打排位战，就算受了伤，也会咬着牙硬撑下去，直到打败最后一个对手。即使和他爹林曜冬过招，也毫不留情。林家堡第一护卫的荣耀，就是他存在的意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都变得不再重要了呢？

　　凌止容看出了阿七的迷茫，并且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亮出两条铜制短棍，直接攻向阿七身上两处大穴。阿七用手臂挡开，毫无战意。

　　“拔剑！”凌止容对阿七的态度十分不满，大声吼道。

　　“阿七不想比，你为何要强迫他？”屋中的林叶脆声说道。

　　“想必这位就是林家四小姐吧。灭云幽宫，闯凤鸣山庄别苑，四小姐在杭州做了不少大事啊。可惜那时我人在无锡，脱不开身，无缘得见。”凌止容没想到传说中的林家堡四小姐，竟是如此单薄柔弱的样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四小姐这副娇媚样子，真是我见犹怜啊。阿七你是不想她为你担心，所以才不接受我的挑战吗？”

　　“不许你这样盯着她看！”阿七觉得凌止容话语间已有轻薄之意，有些不快，“比就比，到院中去，别弄坏屋里的东西。”

　　“好。”凌止容知道阿七很在乎林叶，方才是故意那样说，想要激怒阿七的，“这才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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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来到院中，阿七拔剑，横在身前。凌止容手握铜棍，料想这该是场苦战。二人开始互相试探，皆有所保留。

　　凌止容的短棍虽不及阿七的长剑攻击范围大，却十分灵活。他本就是个机敏的人，这样轻巧的武器用起来格外称手。

　　阿七本想速战速决，却发觉自己招招都被凌止容牵制，一时间找不到一招制敌的方法。

　　凌止容已确认阿七就是他所期待的高手，便立刻结束了无意义的试探，拿出全力，短棍抵在阿七剑上，竟擦出几点火星。

　　阿七毫不示弱，料想凌止容一定认为自己能以速度取胜，挡开他的短棍后，一个瞬身闪到他身后，剑尖直指他后心。

　　这一招十分奏效，凌止容虽勉强躲过了背后一剑，却发觉阿七可以比他更快，大受打击。

　　阿七心中清楚，若是瞬身和林家剑法一同使用，会造成内息混乱，剑的威力大打折扣。但只要他自己不点破，凌止容应该不会那么快发现，此时展开猛攻再合适不过。阿七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可凌止容并非寻常人物，竟将阿七的杀招悉数接下，并很快发觉阿七的剑气变弱。

　　阿七见凌止容神色有变，明白他已经看破，便不再故弄玄虚，只用林家剑法对敌。

　　都说高手过招，招招致命，本是十分凶险的事。可阿七和凌止容这一战，却一直僵持不下，更像是早就套好了招，任何致命的杀招都会被对手轻松化解。

　　林家剑法本就仁厚，很多招式看似狠辣，实则暗藏玄机，总会给对手留些后路。凌止容看准了这一点，从容应对。阿七却有些急了，林叶重伤未愈，一个人在房中，若是有人此时闯进去，她毫无抵抗之力。他开始后悔方才怕林叶担心，顺手带上了门。若是开着门，至少能随时确认林叶是否安全。

　　凌止容发觉阿七走神了，左手棍突破防线，击中阿七腰侧。

　　阿七吃痛，轻轻“呃”了一声。

　　阿七意识到想要短时间内击败凌止容有相当的难度，于是集中精力，强迫自己进入一种心无杂念的状态。

　　凌止容发觉此时的阿七才是真正的林家堡第一护卫，眼神犀利，出招果断，将林家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之前被他破过的招式，因为力道和速度的不同，变得近乎无懈可击。他兴奋极了，这正是他要挑战的极限，他为了找这样一个人已经等了太久！

　　二人完全沉浸在这场对战中，直到体力快要耗尽也未分出胜负。

　　凌止容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罢手。

　　阿七见凌止容已经收招，便跟着停了下来，长剑入鞘。

　　“阿七果然好身手，凌某改日再来赐教。”凌止容满脸淌汗，笑得十分畅快。

　　阿七刚要客气几句，却忽然转头望向林叶房间的门。

　　“怎么了？”凌止容不解，跟着他看过去，可那扇门并没有什么特别。

　　“叶子……”阿七竟不敢上前，此刻院中充满了林叶血的味道，他方才专心与凌止容比武，竟没有闻到！

　　阿七以掌风推开屋门，里面的情况让凌止容倒抽一口凉气。林叶被一柄长剑穿过左肩钉在墙上，血流了一地。

　　阿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全身都在颤抖。

　　“阿七，你冷静一点，左肩并无要害，四小姐一定还活着，我们快把她放下来止血。”凌止容刚刚认识林叶，此时比阿七冷静得多。

　　“出什么事了？我听到打斗声……”傅念暄进了院子，第一眼便望见林叶的惨状，“叶子！”

　　傅念暄立刻冲进屋，大略查看了一下屋内的状况，再将长剑拔掉，抱住林叶，随即染了一身血。

　　“阿七！你愣着做什么！快来帮忙！”傅念暄朝阿七吼道。

　　“我来！”凌止容此时心中满是歉意，若不是他逼阿七全力应战，林叶便不会遇袭。他和傅念暄打过几次照面，二人也算有些默契，很快将林叶的伤势做了处理，勉强止住血。

　　“要是吕琰在就好了，他最擅长这个。”凌止容看着林叶苍白的脸，叹了口气，“我只是来比武，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你守在这里，我去找第三长老来。”傅念暄见阿七仍跪在院中，一时缓不过来，只好将林叶交给凌止容。

　　“好。”凌止容虽不是林家堡的人，可这事毕竟是因他而起，他总要负起责任来的。

　　“阿七，你振作一点，我们被人算计了，这不是你的错。”傅念暄伸手想拉阿七起身，阿七却没有反应，傅念暄轻叹一声，施展轻功赶往冯珍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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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珍臻是被傅念暄用轻功带过来的。傅念暄这一去一回用时甚少，可对阿七而言却以恍若隔世。

　　冯珍臻看到林叶的状况什么都没说，立刻开始为她治伤，凌止容受傅念暄之托，守在一旁。

　　傅念暄到井边提了桶水，走到阿七面前，将满满一桶冷水自阿七头顶浇下。

　　阿七被冷水一激似乎清醒许多，抬头看着傅念暄，眼中充满浓重的哀伤。

　　“阿七，我有话对你说，你一定要撑下去。”傅念暄见阿七仍不想起来，索性席地而坐。

　　“你说。”阿七小声应了一句。

　　“今日之事，明显是个圈套。而设计这个圈套的人，是比沈文璘、林思源强大数倍的对手。可能是林家堡的人，也可能是外人，甚至可能是余宥成。此人知道凌止容一直很想挑战你，给他提供你的行踪。知道叶子内伤未愈几乎无法反抗，潜入屋内，一剑插在叶子左肩的旧伤之上。更糟的是凌止容是凤鸣山庄的人，这让我的立场变得很尴尬，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会遭到质疑。”傅念暄大致分析一下当前的情况，“这是一种威胁，他想要告诉我们，他了解我们的一切，要我们不要反抗，乖乖任他摆布。阿七，叶子身心受到那么严重的伤害，我不确定她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恢复。凌止容搅进来，让我不能站在明处帮叶子。堡主虽站在我们这边，可他不能在此时偏袒叶子，否则会把情况弄得更复杂。如今，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阿七，你听懂了么？只剩你一个人了。你不能倒下，否则会有很多人趁虚而入，到时候形势就不是我们能够掌控的了。”

　　“我懂了。”阿七缓缓起身，“我去换套衣服。”

　　“我也该换了。”傅念暄看着自己一身的血迹，无奈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