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叶》姜羽晗

26、布行

　　第二日，林叶起得很早，众人还未起床，她便带着阿七到了林肖暂住的地方。傅念暄的意思是大家一起去，但这毕竟是林叶和她爹之间的事，她不想如此兴师动众。

　　“爹，家法，上次落在聿飞哥哥家了。”林叶捧着家法，走到林肖面前。

　　“放桌子上吧。”林肖低头喝茶，并没有看她。

　　“爹，可以随我去院子里么？我练林家剑法给你看。”林叶轻声说道。

　　“嗯？”林肖抬起头，有些错愕，“你不是不肯练剑的么？”

　　“以前是我不懂得爹的苦心，以为您是在为难我强迫我，以为只要有阿七在，我自己可以什么都不做。”林叶并没有将家法放在桌上，而是举过头顶，然后缓缓跪了下来，“直到走投无路，看到阿七满身是血倒在地上，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胆小多懦弱。每次我出了什么事，身边的人跟着受罚，我就会恨爹，恨肖羽白。其实我应该恨的是我自己，是我太没用，是我不懂事。”

　　“爹也舍不得你受苦，可是我年纪越来越大了，怕以后没有能力一直护着你。”林肖将家法拿开，扶起林叶，“这次到杭州来，发觉你长大了，懂事了，爹真的很开心。”

　　“可是爹……您为什么要帮肖羽白呢？”林叶意识到林肖已经被她打动了，赶紧乘胜追击，“我们要扫平云幽宫，为南武林除害，难道做得不对么？肖羽白残害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难道不应该被惩罚么？”

　　“叶子……”林肖欲言又止。

　　“爹，就算他是您的亲叔叔，可您也不能助纣为虐啊。”林叶皱着眉头，显得十分委屈。

　　“叶子，对不起。可是没办法，我帮不了你。”林肖不敢直视女儿，重重叹了口气。

　　“为什么？我只需借用几十个身手好的兄弟便可。这有何难？”林叶不懂林肖在顾虑些什么。

　　“叶子，当年……当年我为了救你，和肖羽白叔侄相认。那时地方官员发现很多人家的孩子不见了，开始着手调查。肖羽白要求我用林家堡的势力帮他平了这事来换你，我照做了。”林肖说起当年的事，显得十分无力。

　　“什么？”林叶虽然总是和林肖吵架，但她一直相信自己的爹是个正直的侠士。她也赞同傅念暄对于林肖和肖羽白有合作关系的推测，但真的听林肖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你说我自私也好，看不起我也好。当时我看到你被关在笼子里，害怕极了，缩成一团。我站在旁边看了好久，可你只是看着地面，完全没注意到我。我真的好心疼，你是那么活泼可爱的孩子，怎么不到半月便成了这样。我好想再看看你无忧无虑的笑容，好想再听到你委屈地问着‘绮遥绮遥，爹什么时候回来看我’，然后发现我走进院子，欢乐地扑过来。可是我把你换回来，看到的只有你痛苦的样子。我只希望你能变得坚强一点，快乐一点，却怎么都做不好。”林肖已经为了这事责怪自己很多年。

　　“肖羽白用当年那件事威胁你？”林叶想明白了。

　　“是的。他说，你向他挑战，他要跟你好好玩玩。但不允许你动用林家堡的力量，否则便要将当年的事公之于众。我年纪大了，什么的都看淡了，我自己的名誉无所谓。可林家堡的名声不能毁，林家堡在南武林的地位不能动摇。所以我来杭州，逼你放弃。”林肖坦白。

　　“我知道了。林家堡的人我不会动，只是扫平云幽宫的计划我不会放弃。即使我做的事全都被肖羽白算计到了，即使这一切在他眼里只是个游戏，我要试试看。”林叶坚持。

　　“叶子……”林肖想劝她，却发觉林叶勇敢尝试的样子很好，这不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么，“爹等你回家。”

　　“嗯。”林叶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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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叶回到方宅，将林家堡的状况告诉大家，一群人只能沉默。

　　“叶子……”傅念暄终于忍不住想开口说话，“我回……”

　　“不行！”林叶厉声打断他，“一定还有办法的，让我好好想想……”

　　“三小姐，”阿七突然将林叶打横抱起来，“我们出去走走吧。”

　　“去……哪里？”

　　“你不是说喜欢我么？我带你出去玩。”阿七温柔地笑着。

　　“现在？”林叶疑惑地看着阿七，“不合适……”

　　“那什么时候合适？你想不出办法，却又不要别人为你分担为你牺牲，你要把自己逼成什么样子才肯罢手？”阿七看着她，眼里全是心痛。

　　“阿七……我……是不是好失败？我爹那么疼我，可这么多年来，我连句好听的话都没跟他说过。我那么努力想要对付肖羽白，可这一切在他眼里不过只场游戏，我会做什么事他全都知道。他只是想看我认输的样子，连我的性命都懒得取走。我挣扎了这么多年，结果就是活成了这样。听了爹的话，我突然很后悔。为什么肖羽白灌药给我吃的时候，我不敢反抗呢？若是那时脾气倔一点，被打死了也算死得有尊严，就不用像如今这样毫无意义的活着……”林叶在阿七怀里轻轻抽泣着，气氛沉闷到极点，没有人敢说话。

　　“叶子你不要这样看轻自己，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啊。”踏雪突然开口，所有人都看向她，“叶子很喜欢帮人，而且从来不求回报。叶子很善良，不忍心拖累别人，总是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叶子活得一点都不失败，我们大家都是因为你才会聚集到一起的不是么？我最敬佩叶子了，所以才会害怕念暄喜欢上那么可爱的你，所以才会胡思乱想乱发脾气。叶子，我们认为你挑战肖羽白没有错，也都会尽力帮你的，想不到办法就歇一歇，事情说不定会有什么转机的啊。”

　　“对，三小姐是很好很好的人。”阿七低头亲吻林叶的额头，“跟我出去散散心吧，别为难自己了，好么？”

　　林叶看着阿七的目光，好像被什么东西盅惑了一般，痴痴点了点头。阿七抱着她直接翻墙走了。

　　“明明有门，真不明白你们一个个为什么都爱翻墙……”方聿飞习惯性捂脸。

　　“平日算帐那么精，怎么这会犯傻了？”傅念暄笑道，“大家都走正门，你家很快就会被盯上的。”

　　“哎呀，我怎么忘了这个。那布行怎么办？你们平日里都是大摇大摆直接进的啊。”方聿飞继续捂脸。

　　“那条街上人本来就多，出入布行的人也很多，我们几个衣着打扮又低调，应该挺安全的。不过也不能大意，上次洛紫拿到地图后曾派人去过布行，所以那里暴露的可能性很大。”傅念暄分析道。

　　“那我们还是尽快把店关了吧。”豆豆说道。

　　“好，降价清货，卖完这批货就关。”方聿飞要把损失降到最低。

　　“我去帮忙。”傅念暄如今已是闲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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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小姐想吃什么？”阿七边走边问。

　　“阿七，放我下来吧。”林叶觉得街上的人都在盯着阿七看。

　　“三小姐不是很喜欢我抱你的么？”阿七轻声问道。

　　“是啊。可是街上好多人啊……”林叶低着头，哪里都不敢看。

　　“害羞？”

　　“才不是！”

　　“撒谎不是好孩子。”

　　“我不是小孩！”

　　“是你先说喜欢我的，傅兄说，先说喜欢的那方会比较吃亏。”

　　“这什么歪理？”

　　“我觉着挺对的，看见你脸红我心里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以后你不许再和念暄哥哥说话，他都把你带坏了！”

　　“我本来就是这样，只是说这种话让林家堡的人听到是要被罚的，罪名大概是忤逆三小姐什么的。”

　　“所以你还是把我当三小姐的是不是，对我没有男女之情的是不是？”林叶抬起头，委屈地看着阿七。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如果阿七在这个时候拒绝她，她大概会想一死了之吧。

　　“三小姐那么好，哪个男人会不动心啊？我就不信傅兄和方少对你没有过非分之想。”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蛋话？”

　　“三小姐，我不是根木头，我也会动心的。可我是你的护卫，如果我们在一起，你还会让我帮你挡刀挡剑么？你爹会同意你嫁给一个护卫么？即使你不用继承林家堡，也还是三小姐。你只是看起来年纪小，等你再长高一些，会有很多武林名宿来提亲的。到时候如果我还是你的护卫，至少可以当个嫁妆陪你嫁，否则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走，你明不明白？”

　　“阿七……”林叶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她没想到阿七早就想得那么细致那么远，“对不起，我没有为你考虑过……”

　　“反正你先说就是你吃亏了，接受还是拒绝都是我来决定。这样想一想，心情还挺好的。”阿七笑得很满足，“再给我些时间好么？”

　　“好……阿七我想吃包子。”林叶脆声说道，表情语气都和以前一样。

　　“三小姐想去哪一家店？”

　　“城东那家。”

　　“好。”

　　“吃完包子我们去钓鱼，你不许再用木棍去插，钓起来要再放回去。我们比赛，输的人今晚睡地上。”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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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叶和阿七回到方宅的时候，看到大家都在院子里坐着，却都不说话。

　　“布行这么早就关门了？”林叶觉着有点不对劲。

　　“布行没了。”踏雪见没人说话，小声答道。

　　“什么？”林叶不相信，“发生什么事？”

　　“我们出去吃饭时，有人放火把布行烧了。好多人来帮忙救火，却也只是控制住火势，保住了周围的店铺。”傅念暄不忍心让林叶再受打击，可这么大一件事，城里很多人都知道了，根本瞒不住。

　　“是因为我去找我爹，肖羽白来示威了对不对？”除了这个，林叶想不出其它理由，也想不出其他人，会大白天在街上放火。

　　“叶子，你冷静一点，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傅念暄安慰道。

　　“这还用查么？”林叶径直走到方聿飞身边，抽出自己的剑放在桌上，“聿飞哥哥，你杀了我吧。”

　　“你说什么？”方聿飞猛地抬起头看着她。

　　“布行没了，房子和货我赔不起。你和豆豆在那里相恋，我们大家在那里哭过笑过，这些回忆我也赔不起。肖羽白既然已经盯上布行，也很快就会找到这座宅院。万一他查出你的身世，引来武当的人，后果不堪设想。你杀了我，一切就都结束了，你们都自由了。”林叶笑得很灿烂，她觉得这样一来自己也能解脱了。

　　方聿飞听到林叶的话，抬起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林叶没有躲，实实挨了这一下，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

　　“你把事情搞成这样，然后想一死了之么？”方聿飞吼道。他见林叶没有什么反应，抡起手臂又是一巴掌，打在同一个地方。

　　林叶痛得咬紧牙，一双眼睛失神地看着前方，却还是没有说话。

　　阿七已经看不下去了，却也知道林叶不希望他去拦，只好转身翻出院子，靠在院墙上等着。院中的人也都不敢去拦，不知这样的情况该如何处理。

　　方聿飞突然站起来，又给了林叶一巴掌，这一下打得极狠，林叶站不稳，跌在地上。方聿飞揪住林叶的衣襟，把她整个人提起来，大声吼道，“你再说一次那样的话试试看！布行毁了我是很难过，可见了你这个样子我更难过！你最好给我坚强一点，把肖羽白那老妖精灭了，否则我恨你一辈子！”

　　“聿飞哥哥……对不起……”林叶沉默了半晌，似乎已经清醒过来，“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回去擦点药，换套衣服吧。”方聿飞将林叶轻轻放下，用手轻触她红肿的脸颊，“一定很疼吧……对不起，我方才太生气了。”

　　“聿飞哥哥做得对，我不能一直逃避，这个坏习惯我一定会改的。”林叶咬着牙勉强笑了笑。

　　众人见他们把话说开，刚刚松了口气，忽然听到墙外响起打斗声。

　　“阿七在外面。”踏雪坐的位置刚好看到阿七翻出去。

　　“快出去看看。”傅念暄先翻了出去，踏雪紧跟在后面，林叶拿起桌上的剑追上去。

　　方聿飞和豆豆打开后门向外张望。阿七和另一个穿黑衣的男人打了起来，身法之快招式之狠着实惊人。方聿飞呆呆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那人是谁？”踏雪问。

　　“阿七他爹林曜冬。”林叶答道。

　　“那为什么会打起来？”踏雪不解。

　　“他们就是这样打招呼的。”林叶的声音有些打颤。

　　“他们要打到什么时候才停手？”傅念暄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

　　“一方认输或是见血。”林叶习武没多久，一时看不明白当下是哪个占了上风，有些慌了。

　　“阿七会输。”傅念暄看出林叶的心思，直接说出他推测的结果。

　　“阿七会受伤么？”林叶一时乱了心神，扯住傅念暄的袖子，哀求般看着他。

　　“别急，听我的。”傅念暄意识到林叶想帮忙，见阿七有些顶不住了，语速极快地对林叶说道，“下一招攻阿七左肋，瞬身过去，靠在阿七身上，用剑挡。”

　　林叶听到后立即一个瞬身闪过去，用尽全力去挡林曜冬的剑。阿七怕她撑不住被误伤，赶紧将自己的内力推入林叶体内，林叶借着这股劲将本来会刺中阿七的剑挡了下来。

　　“太不像话了！”林曜冬见闯入战局的是林叶，立即收了剑，朝阿七吼了起来，“几个月不见，你可真出息了，武功退步这么多，竟然还要三小姐护你！”

　　“冬叔，别责怪他，都是我的错。”此时林叶的脸颊已经完肿起来，方才急着想帮阿七没在意，突然放松下来，觉得再多说一个字都疼得想哭。

　　“你还让三小姐受伤了？”林曜冬显然非常生气，“林家堡护卫的脸真是被你丢光了！”

　　阿七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林叶伤在脸上，遮都遮不住，他这是明晃晃的失职，一点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冬叔，真的不是阿七的错。他没有疏于练功，只是前段时间受了重伤，在床上躺了很久。我脸上的伤是我自找的，他知道我不想他拦着，所以才一个人出来。”林叶强忍着疼，一定要把事情说清楚，“冬叔，阿七真的一直都很好，你别对他吼，他会很难过的……”

　　“伤在哪里？”林曜冬看着阿七，语气缓和下来。

　　“不小心被围殴了，样子还挺惨的，不过都已经好了，爹不用挂心。”阿七淡淡说道，“功夫是比以前差了些，我会努力恢复。明年回去打排位战，看还能不能打赢了。”

　　“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林曜冬叹了口气，“我来是要找三小姐的，老夫人来了。”

　　“什么？绮遥来杭州了？”林叶不大敢相信，她印象中绮遥是从不出远门的。

　　“是的，老夫人要见三小姐。”林曜冬正色说道。

　　“她在哪？我这就过去。”林叶很开心，却又觉得有些心慌，不知绮遥为了什么而来，莫非林家堡出什么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