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叶》姜羽晗

25、云霞

　　傅念暄和踏雪回京的这段日子，方聿飞过得格外压抑。原以为林叶和阿七那日在花园已经坦诚相对，从此恩恩爱爱，妇唱夫随。谁知他们根本就没说清楚，只是重复了一遍当年的“契约”，确保阿七不会离开而已。

　　林叶既要忍受练功对身体带来的负担，又要照顾阿七的情绪，时刻想办法提醒阿七，她不会不要他。她并没有告诉阿七当日认输的真正原因，也没有说被林堡主责打时为什么能撑到最后。她搞不清楚自己对阿七的感情究竟到了什么程度，要不要直接戳破，要不要谈婚论嫁。毕竟她在这方面没有任何经验，也不敢任意妄为，怕会伤害到阿七。

　　她只知道阿七很重要，比什么都重要。可她左思右想，越想越多，却怎么也不肯把这份感情说出口，怕被拒绝。她每一次关心阿七，都得不到积极的回应。搞得她越来越不确定阿七对她好，是因为喜欢她，还是因为职责所在。时间拖得越久，便越觉得累。

　　本来那日在花园若是趁热打铁，说出她对阿七的感情，时机刚刚好。那么好的气氛，阿七就算是拒绝，也不会说得太绝情。可好机会就被她自己生生给放过去了。搞成如今这样的局面，林叶一千一万个后悔。

　　对阿七而言，他认定自己永远都配不上三小姐，完全拒绝思考。林叶不会武功时，他可以名正言顺的跟着她，甚至睡在同一间房里。可林叶悟性高，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不但剑法进步神速，送信门的轻功和少林拳法也学会了些，连瞬身都能移动一小段距离。虽然内功虚得一塌糊涂，但如今的林叶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吓唬人足够了。他一想到林叶可能已经不需要他，便觉得十分沮丧，对林叶的种种暗示视若无睹。

　　结果就是他们主仆陷入很尴尬的状态，两个人一日之内说话的次数，用一只手就数的清。

　　方聿飞日盼夜盼，终于把傅念暄盼回来了。见着傅念暄简直比见着爹娘还激动，除了傅念暄，已经没人弄得清楚林叶的事了。

　　傅念暄没想到刚到杭州，迎接他的不是好酒好菜，而是方聿飞的求助。他只好叫来林叶，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我看你能挨打能练武，还以为你长出息了，安心去了京城。结果呢？你还是要逃！你到底要逃到哪去？你能让豆豆下决心退帮，能把踏雪送到我身边，就不能好好谋划一下自己的事？那日你在院子里，惨兮兮被你爹抽到流血，却死命睁着眼睛到底是为了什么！那样的事你都做得出来，如今却连说句话都不敢？说白了就是你胆小懦弱！不仅如此，你还不够体贴！再这样熬下去先崩溃的那个绝对不是你，你忍心么？说句实话会死么！就算被拒绝，以你的才智还怕挽回不了么？你平日一副绝顶聪明的样子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明白！林叶我对你太失望了，你这样放任自己懦弱下去，还怎么和肖羽白斗！我千里迢迢赶回来帮你，又有什么意思！”傅念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却又不偏偏提阿七，骂得林叶不停抹泪，阿七却恍恍惚惚听不太明白。

　　“傅兄……你别说了，你看三小姐都哭成这样了……”阿七终于忍不住要帮林叶说话了。

　　“那要看她被我骂醒了没有。”傅念暄虽是为了帮叶子才这样做，但确实骂得很爽。

　　“行了，我知道了。”林叶将脸上的眼泪抹干净，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对阿七大声说道，“阿七我喜欢你。”

　　“三小姐……”阿七突然愣住了，他没想到傅念暄骂了半天，原来是在为他出气，“谢谢三小姐喜欢我，我也喜欢三小姐啊。”

　　“是真的喜欢么？念暄哥哥喜欢踏雪姐姐的那种喜欢？”林叶傻傻问道。

　　“额……”阿七被这么一问，有些迷惑，他一直认定自己和林叶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所以也不敢细想。如今林叶这样问他，他真不知要怎么回答。

　　她待林叶好，本就是护卫的职责，当中究竟掺杂了多少男女之情，他自己都不清楚。

　　“这么不确定的？”林叶见阿七这样犹豫，眼中都是失望。

　　“不确定就好好相处，确认一下嘛。”傅念暄知道阿七心中的顾虑，也不催他，这种事都是旁观者清，日子久了阿七自然会明白。

　　“念暄哥哥说得对，我不急着要你的答案。”林叶向来能够和傅念暄心意相通，傅念暄逼着她表态，却不强迫阿七，自然有他的道理。

　　傅念暄不知怎么找到了方聿飞的折扇，边扇边说：“方少说我不在这段日子，气氛压抑得很，你们看，连他的宝贝折扇都乱放了。”

　　“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勇气告诉阿七我的心意……”林叶没想到她一时的懦弱竟搞得所有人都不舒服。

　　“不是的，是我什么都不敢问，我配不上三小姐啊。”阿七无奈地笑了笑，心中却甜得很，三小姐竟然主动示爱，对他而言太不可思议了。

　　“行了行了，方少拜托我的事解决了。大家一起出去好好吃一顿，然后回密室谈正经事了。”傅念暄将折扇一收，得意地笑着。
　　-----------------------------------------------------------
　　方氏布行密室里出现了迄今为止最和谐的场面，男的全站着，女的全坐着。虽然确实还有一个空位，但大家都默认这是给洛紫留的。

　　林叶刚被傅念暄骂了一通，眼圈还红着，低着头不说话。

　　方聿飞见状只好又捂脸，“傅兄，我只是叫你帮忙劝劝她，你怎么把她弄成这幅可怜样？”

　　“他记仇，上次在凤鸣山庄别苑，林三小姐让阿七扇了他两巴掌，他这明摆着是公报私仇。”左泓悠悠说道。

　　“你们有完没完，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几个月不见你们俩怎么成一伙的了？”傅念暄很得意地往墙上一靠，“你们管我用了什么法子，总之问题解决了。”

　　“解决了？”方聿飞眼睛瞪得老大。

　　“是啊，不信你问阿七。”傅念暄笑道。

　　“啊？什么？”阿七本来在发呆，听到自己的名字才有点反应。

　　“这样叫解决了？”方聿飞继续捂脸。

　　“阿七你刚才在想什么？”傅念暄问。

　　“三……三小姐……”阿七觉得有些尴尬，可毕竟是自家兄弟，也不好意思说谎。之前林叶突然示爱，他受宠若惊，此时满脑子都是林叶的事。

　　“喂，你们闹够没有？”踏雪见林叶整张脸都红了，“你们这是趁火打劫，平时都说不过叶子，想一次玩过瘾是不是？”

　　“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谈正经的。”傅念暄咳了几声，林叶被他骂了还没缓过劲儿来，只能由他来主持大局了，“豆豆，蓝帮那边情况如何？”

　　“皇上回京前自揭身份，给了蓝帮一些特权，管事的几个人皆有封赏。徐靖见大势已去，近来行事低调，不足为惧。”豆豆答道。

　　“确实，蓝帮如今名正言顺为朝廷运漕粮，短期内不会再生事。皇上这么做，也让蓝帮与南武林诸多帮派立场相左，彼此制约，实在高明。不过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事，只要确定蓝帮不会干扰我们除肖羽白即可。”傅念暄觉得目前的状况还不错，“凤鸣山庄呢？”

　　“上次林三小姐出事之后，林肖已经去见过余宥成，解除了合作关系。余庄主目前不会偏帮任何一方，不过若是肖羽白主动找上他，结果也很难说，所以我们应该尽快行动。”左泓说到这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别的事，“还有就是，小傅和洛紫失踪太久，余庄主得生气。我觉得小傅你还是不要回去得好，否则不先罚你一百鞭子他就不是余宥成。”

　　“这个……额……我考虑一下。”傅念暄学方聿飞捂脸。

　　“有什么好考虑的？一顿鞭子打下来你的命还在么？”踏雪回头，疑惑地看着身后的傅念暄。

　　“这要看林堡主是什么态度了。”傅念暄若有所思。

　　“这有什么关系？”踏雪不解。

　　“当然有关系。”傅念暄似乎还要说什么，可看见对面的林叶微微蹙眉，显得很苦恼，生生憋了回去。

　　“我不管，反正你不许回去。”踏雪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小雪，我们不是说好回来帮朋友，为南武林除害的么？力所能及为什么不试试？”傅念暄缓缓说道。

　　“这叫力所能及么？凤鸣山庄那种打法我又不是没见过，余宥成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是不了解！你是跟着皇上回的京城，余宥成不可能不怀疑你别有用心。你以为叶子和你有婚约他就不敢弄死你么？只要林肖不在意谁都保不了你！”踏雪被他惹得很生气。

　　“你又扯上叶子做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傅念暄感觉到踏雪生气了，也知道踏雪关心他，可还是一点都没让着她。能够左右战局的事，都不是小事。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骗我？”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踏雪已经越来越了解如今的傅念暄了。虽然比起以前那个老实人确实难懂得多，可也不是完全看不懂。日子久了，总能看出些门道。

　　“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精了？”傅念暄苦笑。

　　“我是比你笨，但我脑子里装的不是浆糊！明明是个火坑你为什么要跳？是因为叶子么？你为她什么都愿意做是不是？”踏雪心底还是介意林叶和傅念暄的关系。

　　“小雪！你冷静一点！不是那样的！”傅念暄最怕踏雪想这些。

　　“够了！”林叶突然大喊一声，“念暄哥哥你不要再护着我了，林家堡的事我会再找我爹谈，大不了就是吵一架挨顿打。你千万不要回去，我们已经不能再有那样的牺牲了，已经够了……”

　　“怎么回事？”踏雪错愕地看着林叶，意识到是自己错怪傅念暄了，可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我们……手上没有能用的人，也不能算没有，如果百袖楼的姑娘们和左大哥手下那些专门联络各帮派的书生可以用的话。”林叶有些自嘲地说道，“林家堡杭州四个据点，江浙一带一共十二个，我竟然一个人都支使不动。难道要我们七个人去闯云幽宫么？寡不敌众，阿七已经亲身体验过了。念暄哥哥是不想让我再去求我爹，才想回凤鸣山庄的。毕竟惊门的兄弟实力不凡，只要有二、三十个精英肯帮我们，也还是有一些胜算的。”

　　“对不起……”踏雪望着傅念暄，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没事。额娘说得对，常在一起的人哪有不吵架的。说清楚就好了。”傅念暄轻抚踏雪的头发，“啊，对了，以后不叫额娘了，改叫娘吧。我要当个普通汉人。”

　　“好。”踏雪点点头。

　　“他们都说完了，该你了。”傅念暄示意踏雪坐下说正经事。

　　“我师祖查到，肖羽白除了那座地宫，还有一个藏身的地方，叫做云霞殿。”踏雪很听话地坐下，认真说道，“有人进去过，但不肯透露肖羽白邀请他们去谈什么事。另外，云幽宫的牢房和药房都在云霞殿附近，所以洛紫可能就在那里。”

　　“云霞殿，牢房，药房……”林叶小声叨咕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三小姐，怎么了？”阿七站在林叶身后，发觉她开始颤抖，赶紧蹲下来轻抚她的背。

　　“那地方怎么还在……我爹说他已经毁掉了，为什么还在？”林叶扑进阿七怀里，更剧烈地颤抖，“不要……我不要回去！阿七，我们不杀肖羽白了，我要回江西……”

　　“三小姐，你清醒一点，阿七会一直保护你的，别怕。”阿七抱紧林叶，轻声说着。

　　“他们灌药给我吃，不肯吃就要被吊起来打。那些孩子，有的被毒死了，有的被打死了。剩下的人越来越少，他们就再捉新的孩子关进来，好可怕……”林叶竭尽全力把自己贴在阿七身上，双手紧紧环住阿七的脖子，却还是不停地抖。

　　“这些……你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阿七抱着林叶站起来，坐在凳子上，让林叶可以舒服地躺在他怀里，“三小姐，阿七在你身边，别怕，都过去了……”

　　众人沉默许久，傅念暄突然开口说道，“我们一起去找林堡主吧。去问问他，为什么要帮肖羽白那种人，为什么不给叶子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