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叶》姜羽晗

24、弘暄

　　皇上命人秘密将傅念暄和踏雪送出宫。踏雪扶着傅念暄站在送信门的小院门口时，马小秋正在和小恬、小欣一起种花，那场景十分恬静美好。

　　“额娘，恬姑姑，欣姑姑，我们回来了！”傅念暄很兴奋的喊着，语气就好像个小孩子。

　　“额娘，大师父，二师父。”踏雪也跟着喊了一遍，“师祖睡了么？”

　　“还没，她在整理肖羽白的消息。”小恬答道。

　　“师祖愿意帮我了？”踏雪刚一回京就求过师祖帮忙，但梓欣气她出走三年，没搭理她。

　　“谁让我捡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死丫头回来，师父今日还怨我来着。”小欣笑道。

　　“我去见师祖，大师父二师父，帮我把这个更不省心的家伙拖到我屋里去。”踏雪放开手跑了进去，留下傅念暄扶着门框一脸苦笑。

　　“荣儿怎么了？”马小秋有些担心。

　　“没事，不小心扭伤脚，很快就好了。”傅念暄不打算告诉马小秋实情。

　　“扭伤脚有什么好扶的，自己进来。”小恬满手是土，本来也没打算扶他。

　　“知道了。”傅念暄一咬牙，忍着疼缓缓蹭了进去，心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早知如此应当说得严重些。

　　傅念暄蹭到踏雪屋里，一看见床就彻底顶不住了，直接扑了上去。

　　踏雪进来时，他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膝盖一阵刺痛，硬生生把他弄醒了。

　　“疼……”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哀怨地叫了一声。

　　“知道疼了？早干什么去了。”踏雪手上涂满药酒，又向他另一个膝盖伸过去。

　　“别……真的很疼。”傅念暄想躲开，可双腿完全不听使唤，“小雪你放过我吧……”

　　“忍一忍，这是我跟师祖讨来的药酒，很有效的。睡一觉，明日就好了。”踏雪拿起药酒得意地说着，说完又往自己手上倒一些。

　　“还来？不要啊！我发誓这么缺心眼的事我再也不干了，以后就是见了玉皇大帝我也不跪了，这简直就是上刑啊！”傅念暄看见踏雪的手伸过来就不自觉地往后缩，腿虽然不听使唤，但是胳膊还是很灵活的。

　　“别躲，丢不丢人啊。”踏雪看着他，十分无奈地笑着。

　　“都是自己人，我不要面子。”傅念暄开始耍赖。

　　“要怎样你才肯乖乖上药？”踏雪见他不配合，直接问道。

　　“你给叶子上药，她哭闹的时候你是怎么对待她的，现在你就怎么对我。”傅念暄觉着踏雪看见叶子那娇弱的样子，一定会温柔体贴百般呵护，劝着哄着什么都依着她。

　　“你……确定？”踏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确定。用不用我挤出几滴眼泪，可怜巴巴看着你，让你找找感觉？”傅念暄挑挑眉。

　　“不用，我随时都可以做到。”踏雪说完就将双手放在傅念暄膝上，毫不留情地用力揉搓。傅念暄完全没有准备，哇哇直叫。

　　“叶子眼泪汪汪看着你的时候，你就这么狠心下这么重的手？”傅念暄完全不相信。

　　“我看见她哭就觉得好心疼，陪她一起哭，后来觉得她再哭下去我真下不去手了，就用点力把她弄晕，然后就清静了。”踏雪忍不住笑了起来，“用力揉揉好得快些。”

　　“我不依我不依，太暴力了！我要温柔一点的踏雪。”傅念暄继续耍赖。

　　“你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踏雪叹了口气。

　　“不喜欢你可以走嘛。”傅念暄摊了摊手。

　　“把你弄死我就走。”踏雪又开始用力揉傅念暄的膝盖，然后再延伸到小腿。那药酒本来就烈，加上傅念暄想要顺便跟踏雪撒个娇扮个可怜，于是叫得好像杀猪一般。

　　“别叫了，额娘听到会担心。”踏雪说完，傅念暄真的安静下来。

　　“光顾着闹了，忘了这茬。”傅念暄尴尬地笑了笑。

　　踏雪用指尖拽出自己的帕子，胡乱叠了几下，递到傅念暄嘴边，轻声说：“咬着。”

　　傅念暄顺从地咬了上去，然后放松躺下，闭上眼睛。

　　踏雪知道他不会再反抗也不会再叫了，只是从他急促的呼吸中，听得出他有多难受。踏雪心疼地看着她红肿的膝盖，却突然笑了出来。以前她总是觉得，她喜欢他多一点，可如今她不敢再这么自以为是了。这个男人，为了她竟做出这种蠢事，还证明不了他对她的感情么？

　　“弄好了。你安心睡吧，我出去洗洗手。”踏雪拿开傅念暄嘴里的帕子，起身要走。

　　“喂，我本来睡得好好的，你一进来就大刑伺候，虐完我就想走，哪有那么容易？”傅念暄拉住踏雪的手。

　　“那你要怎样？”踏雪没想到傅念暄会有这么难缠的时候。

　　“你自己看着办，我满意了才会放手。”傅念暄胡搅蛮缠起来。

　　傅念暄其实已经没有多大力气，踏雪本可以轻松将他甩开，只是想想这家伙确实挺可怜的，便也不忍心不搭理他。

　　“别闹了，好好休息吧。”踏雪俯下身子，在傅念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还差不多。”傅念暄放开手，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

　　傅念暄牵着踏雪翻进一个破败的小院，那里很多年没人住过了，几间屋子门口都贴着已经褪色的封条。院中土看起来很松，似乎曾经种过花草。

　　“这是哪里？院里种的什么？”踏雪问道。

　　“这是我玛法被圈禁的院子，地上种过菜。”傅念暄淡淡说道。

　　“种菜？”踏雪没想到当年的十王爷会落魄至此。

　　“嗯，还养猪养鸡养狗，这院子特别热闹。”傅念暄回忆起一些儿时的事，“我玛法就住在正房这间大屋里。这里……这里也是我阿玛遇害的地方。”

　　“你真的放弃了么？”踏雪轻声问道。

　　三年，他做了很多努力，经历了许多事，真的说放下就放下了么？

　　“小雪，你知道了你爹真正的死因后，为什么不继续追查呢？你心里不恨么？”傅念暄想起踏雪的爹死得也是不明不白，却从未听她说过要抓出凶手，即使大家觉得是肖羽白做的，可毕竟都是推测，她难道不想知道真相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左大哥交给我那些药丸的时候，我先想到的不是追查凶手也不是报仇。我当时只觉得好开心，因为我爹没有抛弃我，他还是那么爱我的。”踏雪柔声说道，“后来折腾来折腾去的，我一心只想守着你。再后来出走，回京，进宫，我完全没有时间仔细去想。你说我迟钝也好，不孝也好，反正我是真的没去想过报仇这回事。即使杀了仇人，我爹也回不来了啊。”

　　“是啊，无论我做什么，阿玛都回不来了。”傅念暄轻叹一声，“我不如你看得透彻，也不如你洒脱。”

　　“是荣儿么？”身后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傅念暄循声望去，见自己的姑姑正在费力地翻墙，赶紧过去将她接下来。

　　“真是荣儿？”老妇人激动地说，“三年不见，你去哪里了？”

　　“敏儿姑姑，荣儿不懂事，在朝中遇上些挫折，到杭州游玩去了。后来踏雪去找我，我们便成亲了。”傅念暄以前是极少说谎的，所以这个谎话虽然十分不靠谱，敏儿却信了。

　　“那你还要做官么？”敏儿问。

　　“不做了。我和朋友在江南开了间客栈，这次回京是来看额娘的，过段时间打算把额娘接过去一起住。”这句倒不算是撒谎。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敏儿问道。

　　“把额娘接走后就不回来了，我很怀念这院子，所以过来看看。”傅念暄知道今日是阿玛的忌日，料想到敏儿也是为了这事才来的，只是他懂得全家隐瞒他真相的苦心，所以没有挑明，“敏儿姑姑，我阿玛小时候什么样？”

　　“他呀，表面上挺乖的，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不知有多讨人喜欢，私底下皮得很。教他读书的古师傅和阿玛有私交，不打也不骂，由着他胡来，把弘参可羡慕坏了。我小时候嫉妒他是嫡出又是男孩，常和他吵架。他也不让着我，有时候动起手来，我打不过他，就坐在地上哭。阿玛来了把我抱起来哄，却不忍心责罚他，气得我咬牙切齿。后来也不知发生什么事，他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变得很沉默。弘参把京城里的小姑娘迷得神魂颠倒时，阿玛开始担心弘暄娶不到媳妇了。谁知那家伙可省事了，直接娶了弘参侧房的妹妹。小秋刚进门的时候，这事在京城都传遍了，娶个媳妇都是沾了兄弟的光，没见过这么丢人的皇亲国戚。不过弘暄自己倒是不在意，和小秋恩恩爱爱过得挺好。”敏儿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

　　傅念暄和踏雪也跟着笑。

　　“我和弘暄、弘参三个人虽然都不是同个额娘生的，但感情一直很好。后来王府被抄，这里地方不大，我们就全都挤在东厢房住了一阵，嫁娶之后才陆续搬出去。弘暄娶妻之前是个很苦闷的人，因为他比我们都聪明，看得出阿玛的处境。他曾对我说过，不想娶妻是因为不敢爱。阿玛也好，绮遥姑姑也好，都为了心爱的人历尽艰辛。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像他们一样坚强，直到遇上小秋。他说要娶小秋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是他真心爱上的女孩子，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小秋真是个好姑娘，即使弘暄用了很长时间向她说明，嫁到这种人家到底有多危险，她还是没有后悔过。后来弘暄病死了，她不肯带你回娘家，她说这是她的命也是你的命，不能逃避。荣儿，如果你决定带小秋走，就当真不要再回来了，我是庶出脑子又笨，体会不出弘暄有多苦，但我知道他活得很累。你不要再走那样的路了，不值得……”敏儿讲起弘暄的事便滔滔不绝。

　　－－－－－－－－－－－－－－－－－－－－－－－－－－－－－－－－－－－－－－－－－－－－－－－－－－－－－－－－－－－－－－－－－－－－－－－－－－－－－－－－

　　三个人席地而坐，聊了好久。天色渐暗，傅念暄先将敏儿送回家，再和踏雪手牵着手悠闲地往回走。

　　“小雪，我觉得很开心。敏儿姑姑说起阿玛时，我觉得他离我好近。连我将要动手为他报仇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傅念暄轻松地笑着。

　　“额娘不会和你说这些么？”踏雪问。

　　“我怕她想起伤心的事，不敢问。而且额娘哪会知道阿玛小时候什么样啊。”傅念暄笑得很得意，“阿玛小时候没有我乖。”

　　“证明他比你机灵。”踏雪想起很久以前的事，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以前，特别木讷，经常弄得我好尴尬，你知不知道？”

　　“那怎么能怪我，我小时候喜欢跟着玛法，很少接触女孩子的。而且玛法一直都是笨笨的啊，我大概是受了些影响。”傅念暄想起以前的自己，傻笑着，“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扮猪吃老虎，全家最精的就是他，认真吵架的时候可以把人噎死，动起手来恐怕左猴子那样的都不是他的对手。他身体一直很好，是从阿玛遇害之后才开始生病的。他留下那封信给我，让我知道真相后自己选择。如今我选择放弃一切，远离京城了，不知他满不满意。”

　　“他应该会很开心吧。敏儿姑姑说得对，不要再走你阿玛的路了。”踏雪柔声说道，“你这皇亲国戚当得太窝囊，皇宫真是个惹人厌的地方。”

　　“小雪，你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中毒的么？有那么多妃子送吃的过去，你一点都不怀疑？给什么吃什么？”傅念暄突然想起这事，他不认为踏雪会笨到这个程度。

　　“那时我看到你跪在那里，心里好难过。回到屋里什么事都做不了，只是坐着发呆，不知怎么办才好。后来东西陆续送进来，我也觉着不对劲了。当时我突然有个念头，反正我是肯定斗不过她们的，若是在立妃之前被毒死了，至少是清清白白死的。”踏雪说着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突然觉着好傻啊。”

　　“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啊。”傅念暄叹了口气，“答应我，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有想死的念头，自已解决不掉就等着我来救你，千万别放弃。”

　　“我自己闯祸受骗帮倒忙，怎么能奢望你来救？”踏雪仔细回想，自己做对的事真是屈指可数。

　　“我知道你犯傻都是为了我，怎么能不管？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底是哪里好，值得你这样死心塌地陪着我瞎折腾。”

　　“有些事是没法解释的。你若是私下去问豆豆喜欢方少什么，她一定先列出一堆方少的缺点，然后拉上我和叶子一起骂，骂够再说。”

　　“有没有这么吓人啊？”傅念暄没想到豆豆私底下也有这样一面。

　　“有，当然有。方少那脾气真是不怎么样，他打不过你，对你自然客气得很。”

　　“可豆豆还是那么喜欢他。”傅念暄有些理解什么叫“没法解释”，若问他喜欢踏雪什么，他大概也很难说清楚。说是喜欢长相气质，会显得很肤浅，可踏雪的脾气秉性实在谈不上有多可爱，恐怕不比方少好多少。

　　“是啊，方少其实挺单纯的，人又仗义，人总得有点优点的是吧。”踏雪也没忘说点好话，背后说人毕竟不太厚道。

　　“对了，你师祖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她老人家出马，自然挖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明日回杭州？”

　　“好。”

　　“除肖羽白，不为报仇，不为朝廷，只为朋友，为南武林除害。”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