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叶》姜羽晗

10、浅笑

　　踏雪被林叶推进屋，原本觉得十分尴尬，站在门口不敢动。可抬头看到傅念暄疼得满脸是汗，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掏出帕子为他擦汗。她看着他背上血淋淋的伤口，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傅念暄见了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踏雪抹了把眼泪，先把林叶胡乱洒在傅念暄背上的药粉轻轻推匀，再拿起方聿飞扔在床上的药罐继续帮他上药。

　　傅念暄感觉到踏雪的泪滴在他背上，心里突然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对不起。”最终还是踏雪先开口，“我什么都不懂，只会添乱。”

　　“傻瓜，是我对不起你啊。”傅念暄突然觉得心情舒畅许多，踏雪的个性其实很像小孩子，对不熟的人有些冷漠，对太熟的人又有些任性。和她在一起，永远是他哄着她。她先开口说对不起，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

　　“省点力气，别说话。伤得这么重，额娘看到一定心疼死了。”

　　踏雪想起小时候不小心摔伤，爹爹会一边帮她上药，一边对着伤口轻轻吹气。其实她不大明白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用，却还是俯下身子，边上药边吹气。

　　“小雪……事到如今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你可以怨我狠心……可以恨我……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给，就算是性命你也可以拿去。只是我求你……离开凤鸣山庄，离开杭州，等我了结一切，自会到你面前请罪。”傅念暄仍旧想要把踏雪推开。

　　“我会回京城，帮你照顾好额娘。你做完想做的事，一定要回去，最好把叶子一起带回去，额娘看到那么聪明伶俐的儿媳妇一定会很开心。”踏雪上完药，轻轻叹了口气，“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我做了这样的事，我们就算互不相欠了。”

　　踏雪很想留下来，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林叶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她要嫁给傅念暄。即使没有这事，傅念暄也一定会选林叶的吧。踏雪小时候若是想要什么东西，常常是还没开口，她爹便已经帮她置办好了。被人宠着惯着久了，她便极少开口去要什么，因为那样会显得很掉面子。变成送信门的小徒弟后，她知道了自己的存在是多么渺小，便更少为自己争取什么了。当年主动开口说喜欢永荣，已经快要用完了她所有的勇气。如今她已经做了对不起傅念暄的事，实在无法开口说要留下。

　　傅念暄沉默了。他想林叶故意引踏雪进来，是要让他们解开心结，破镜重圆吧。可他有什么资格留她？刺杀皇帝这样的事，完全是在拿命去赌，他怎么舍得让踏雪随他一起涉险！

　　“想想以前真是很可笑，明明是我一直倒贴，却还理直气壮地挥霍着你对我的好，是不是你对我的耐心已经早就消磨光了？”

　　踏雪自嘲地笑了笑，起身要走。

　　傅念暄感觉到她想离开，心头突然一阵抽痛，他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动作快得连自己都吃惊，好像身体已经不受控制。

　　“你这是做什么？我好不容易下决心放过你了，你却要留我？”踏雪想甩开他的手，却又不敢用力，怕牵扯到他身上的鞭伤，“我是喜欢你，心心念念想着你。但我还没有卑微到可以眼睁睁看着你和别的女子走在一起，你已经伤我一次，还要再来一次才满意么……”

　　“小雪！别这样说……”傅念暄打断她的话，“是我先喜欢你的……”

　　“你说什么？”踏雪看着他，一脸迷茫。

　　“是我先喜欢你的，你听清楚没有。你没有倒贴，从来都没有过。我不肯娶你只是因为不想让你跟着我来这里，我想为阿玛做点事，却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你懂了没有？”傅念暄的感情释放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他死死掐住踏雪的手腕，生怕她走了就再也不回来。

　　“我以为你喜欢的是叶子……”踏雪沉默了半晌，实在想不出要说些什么才合适，好不容易憋出这么一句，话一出口又后悔。傅念暄已经说得这么明白，她怎么还要把林叶扯进来？

　　“我当叶子是知己是妹妹，除了商谈关于云幽宫的事以外，我每次去布行，都是去看你的。”傅念暄将踏雪拉近些，踏雪便顺从地坐在床边，“不说话不代表不关心，我心里真的只有你一个。只是小雪是个单纯的姑娘，很好骗。”

　　“那我现在不想再受骗了，我问你什么，你都要坦白回答我。”踏雪看着他笑了起来，笑容很浅。

　　“我很喜欢你这样笑。”傅念暄看到这个笑容，终于放下心来，松了手，才发觉踏雪的手腕已经被自己掐红了，有些心疼，“对不起，我好怕你走。”

　　“既然你要留我，我就勉强答应喽。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踏雪见傅念暄额头又沁出汗珠，抽出帕子，帮傅念暄擦汗，“我想知道很多很多的事，想知道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想知道我们成婚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知道这三年你是怎么过的。”

　　“你的问题太多了，这要说很久的。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伤口好疼的。”傅念暄扯着踏雪的袖子，可怜巴巴地说着，搞得踏雪哭笑不得。

　　“我来得真不是时候。”左泓推门进了屋，“小傅啊小傅，连跟女人撒娇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怪不得我家雪雁妹子被你吃得死死的。”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踏雪拿帕子遮住脸，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我就说左猴子不喜欢带随从的嘛。”傅念暄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我本是想找吕琰拿药，他听说你被打了十七下就晕了，一定要亲自来看看。”左泓指着跟在身后的白衣男子，“你刚才那句话他也听到了，等他开完药，可以杀了灭口。”

　　“我只管看病，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吕琰显得有些呆，任谁也看不出，他就是凤鸣山庄生门门主，也是苏杭一带出了名的神医。

　　“大概是最近思虑太重，吃不好睡不好。踏雪帮我上上药，左猴子请我喝顿酒，肯定什么事都没有了。”傅念暄笑道。

　　傅念暄倒是很喜欢吕琰这个人的，因为他活得很轻松，除了行医什么事都不管，没有太多的原则，也没有特定的立场，只要是救人，他都会尽力去做。

　　“我还是帮你看看吧。”吕琰走进屋，帮傅念暄把了把脉，“确实没什么事，我留些止痛的药给你吧。”

　　“吃了会想睡那种么？太好了，我现在这个狼狈样子实在不适合讲故事。”傅念暄以前总说吕琰的药会误事，每次受伤都不愿意吃，如今才知道这药的好处。

　　吕琰把药交到踏雪手上便走了，他做完了该做的事，就不会停留。

　　“道歉的话太肉麻，我就不说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左泓低声说道，“我本名叫左祈天，以前也是住在京城的。”

　　“左祈天……”傅念暄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那个杀了十一个强盗然后逃走的左祈天？”

　　“原来我这么有名啊。”左泓豪爽地笑着，“因为我名叫祈天，所以小时候一起玩的兄弟常叫我齐天大圣，那日我喝醉了，说得可都是真话。”

　　“那我叫你左猴子，可没冤枉你。”傅念暄一副好得意的样子。

　　“啊，对了，我还有一份礼物要给雪雁。”左泓很认真地看着踏雪。

　　“什么东西？”踏雪有些好奇。

　　“早该给你的，只是看你一个人孤孤单单，不想让你伤心。现在你有小傅陪着，告诉你也无妨了，这家伙还是挺可靠。”左泓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交给踏雪，“是关于你爹的死因，我和我爹都觉得他不可能自尽，所以在你失踪后，一边找你，一边调查。我去了好多次你家，终于在你爹房中发现了些线索。这布包里的东西，是一些小药丸，我找了几个大夫，包括吕琰，都看不出是什么药。既然不是你爹用来治病的药，便极有可能是凶手不小心掉在你爹房中的。”

　　“谢谢左大哥。”踏雪浅浅笑着。

　　“对嘛，你真正开心的时候应该是这样的。”左泓满意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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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小姐想见你。”吕琰已经走到了方宅门口，却被阿七拦了下来。

　　“你家小姐生病了？”吕琰问道。

　　“三小姐身体一向不好，希望吕门主能去看看。”阿七说得十分诚恳。

　　“好。”吕琰并不介意多看一个病人。

　　吕琰随阿七到了林叶房中，见林叶坐在床上，面色红润，不像是有什么宿疾。

　　“三小姐哪里不舒服？”他呆呆问道。

　　“我知道你是个单纯的人，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林叶友善地笑着，很直接地说道，“我的体质很特殊，对疼痛太敏感，容易晕倒，这样会拖累别人，有没有办法医治？”

　　“我有止痛的药，但吃了会觉得困倦。”吕琰走近细看，才发觉林叶的身体状况十分复杂，若不能长期让他医治，只能想些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那个不行，我要绝对清醒。”林叶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但吕琰是苏杭一带的神医，说不定真有什么不一样的见解。

　　“止痛的药我只有这一种，若三小姐信任吕某，可否让我仔细为你诊脉，或许能配出三小姐想要的方子。”吕琰对这事毫无把握，只是林叶的身体引起了他的兴趣。他知道洛紫和林叶有一样的困扰，却无法和洛紫沟通，只能试着打打林叶的主意。他想若是侥幸攻克了这种怪病，说不定能够帮助更多人。

　　“恐怕要让吕门主失望了，凤鸣山庄与林家堡亦敌亦友，我的事，实在不方便让吕门主了解太多。”林叶婉拒。

　　“既然如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不过，我这有吃了会保持清醒的药，虽不能止痛，但我想三小姐说不定能用上……”吕琰说到一半却皱起眉头，“可庄主拷问细作时常问我要……我觉得这药……”

　　“不行！绝对不行！”阿七立刻打断他，“余宥成看起来是个温和的人，怎么下手这样狠毒！若今日三小姐不去凤鸣山庄救人，这药是不是已经用在傅兄身上？”

　　“有什么不行？有解决的方法就应该试一试嘛。”林叶笑道，“阿七你不要瞎操心，念暄哥哥再糊涂，也不会把自己逼到那种境地。”

　　“那三小姐呢？你那么聪明，为什么要为难自己？”阿七已经无法掩饰对林叶的疼惜，只是林叶的心思都放在药上，并没注意到阿七的失态。

　　“吕门主，我啊，从小就是个祸害，一晕倒就会连累周围的人受罚。”林叶伸出手，“吕门主身上有带那种药么？”

　　“有，我会随身携带，因为不知道庄主什么时候会用到。”吕琰虽有一点犹豫，但还是掏出一个药瓶交到林叶手上，“这里一共三粒，可以送给林三小姐。”

　　“三小姐！”阿七慌了，“阿七会保护你的，你不要这样对自己……”

　　“阿七你不要这么紧张，我又不是一定会吃，有备无患嘛。”林叶将药收进怀里，“谢谢吕门主。”

　　“若有机会，吕某一定会帮林三小姐好好调理身体。”吕琰说完便离开了。

　　“三小姐……药可以给我保管么？”阿七拗不过林叶，想要偷偷把药藏起来。

　　“当然不能。”林叶撅起嘴，“阿七今日在外人面前顶不给我面子，我要生气了。”

　　“三小姐……”阿七一脸无奈望着林叶，“算了算了，药你留着吧，反正有我在，你也没机会吃。”

　　“对嘛，阿七最可靠了。”林叶吐了吐舌头。

　　“踏雪来了，吕琰也见了，这回你可以好好休息了吧。”

　　“天还这么亮，哪睡得着啊。阿七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阿七瞪大眼睛，“三小姐，除了武功心法、兵法阵法，阿七读过的书，十根手指就能数完。你让我讲故事……这个……也……太……”

　　“你说得有道理。”林叶认真地点点头，“阿七啊，我教你读书吧。”

　　“……”

　　“你大概是不喜欢读书，那你喜欢什么呢？写字？画画？”

　　“……”

　　“阿七你说句话呀。”

　　“……”

　　“阿七你生气了对吧，你还在意我跟吕琰讨药是不是？”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三小姐是为了不拖累别人，阿七能理解。只是阿七不怕你拖累。”

　　“你武功再高，命也只有一条。”

　　“……”

　　“阿七你说踏雪姐姐会原谅念暄哥哥么？”

　　“会的。”

　　“那我在凤鸣山庄撒的谎要怎么圆呢？”

　　“自己挖坑自己填。”

　　“阿七你怎么能不管我？”

　　“我没有不管你。圆不了谎，也没什么大不了。堡主要罚，就罚阿七。余庄主若是不满，明枪暗箭阿七都会替你挡。”

　　“阿七你……很少说这么多话。”

　　“以前阿七不了解三小姐，很多话不敢说，很多问题不敢问。”

　　“现在呢？”

　　“……”

　　“阿七，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三小姐，阿七以前体会不到你心里的苦，只当你性格怪异。我想凡事只要尽到职责就好，无功无过图个安稳。可如今却再也无法冷眼旁观。三小姐可以信任阿七，依靠阿七。阿七绝对不会背叛你伤害你。”

　　“你以前就做得足够好了，别对自己这么苛刻嘛。”林叶听了阿七的话，心里暖暖的，全身都放松下来，一瞬间眼皮好沉，眼睛几乎睁不开。

　　“三小姐，安心睡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