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家国》唐明凰

1、三千年家国

　　我是个贵族，浸入骨髓里的贵族。

　　少年时并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与众不同：从来没有这个概念，失去所赖以存在的环境也无所谓贵族，就是一介布衣，默默无名地生活着。子孙无能夸称祖先实在是没出息，家族中的长者也极罕提起过去。只不过每个人都顺着本性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而已。
　　于是一些年后我知道了不同。

　　很小的时候就具有那种孤独的气质，喜欢守住自己的习惯当作立场。心情最宁静的时候是无言的中夜，坐在如水的星月交辉之下，不举头不垂首，就那么坐着半夜。太有闲情逸致的举动了，这本不该出现在一个不得不辛苦讨生活的人身上——否则无异于浪费时间。然而我竟然只能这样才能使自己在周遭一片喧嚣中安静下来，竟然只能用这样一把钥匙给心灵解锁！那时便隐隐感到了困惑。
　　骨子里的自信和刚毅投射为霸气。有人居然说他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因为里面光芒太过锐烈。我茫然无措：我从未练习过以眼杀人的心法，家风熏陶我至少在表面上谦和恭谨温文尔雅。我一直着意控制苛烈刚猛的个性屡屡以柔顺的姿态低垂了眉梢眼帘。怎么，那种天生的本能，真的压制不住么？难道我自己以相同的强势，仍然无法制止那向往高飞的执着破茧而出，在眼睑底下映照出不甘人下的冲动？……
　　彷佛是潜意识的召唤：我本该在风口浪尖，万人之巅。

　　长大了看过一些书，才知道我一直遵循的本性，实际上是贵族的气质。
　　比如习惯在写诗时用“家国”，觉得更顺畅，更温润。但是，“家国”终究是以家为国，而不是以国为家，只有把“家国”和“国家”加以对比，才能知道什么是贵族气息，什么是全民风骨。正像李煜词中“家国”“家山”“家关”不断，你几时见过他写下“国家”如何如何？
　　——所以西楚霸王才会认为他登高一呼理所当然应者云集。
　　贵族的败绩却往往由于那使他们走向成功的自信。正如淮阴侯自恃军事能力过人却斗不过联起手来的政客；正如曲逆侯传了数代便因为过于相信祖先的恩荫，竟因强抢人妻而跌落黄尘。……
　　然而贵族仍然保持着固有的生活方式。魏晋士族照样以清雅闲逸为追求的境界，清雅闲逸得终日空谈，游山玩水不问世事，就认为他们所有的一切不仅仅理所当然还千秋万年长。于是终日生活在海市蜃楼当中，好高骛远眼高手低。
　　空怀扫天下之宏愿，无才可去补苍天。
　　却仍然坚信世界会在手中改变，希望能成就自己、成就家山。历史上无数簪缨世家书香门第辉辉煌煌。不能改变世界，至少可以先改变自己，然后再去尝试冲撞那宿命的樊笼，撞破几重那便是几分的胜利。
　　直到撞碎拘束，才发现一直想挣脱却改变不了的正是贵族生存的基石。于是惶恐，于是挣扎，于是最终也不过是消亡。
　　于是到今天我便混迹芸芸众生，步子和他们踩着貌似的鼓点。

　　不同的只是旁人目光扫地时我却会举头望天。
　　仍然可以在清茶和书香中消耗掉一个整整的白昼；仍然喜欢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快感，仍然喜欢一上来就用判断句下结论，存在指挥别人的冲动；仍然恪守基本的礼数，仍然视荣誉为重中之重，仍然对家族二字存有特殊的依恋和敬意。……
　　失去存在基础的贵族早已找到新的位置。现代这些具有贵族气质的公民，浪漫而不缺社会责任感。耳边始终有个声音说这个国家属于他们，他们便以义务和热忱遵纪守法着为完善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是因为他们是贵族才有所谓的“贵族气质”，而是因为他们有这些气质才可以成为贵族。不管怎么退化，素质终于令人不敢置信地遗传了下来，一旦抛开恶习劣性重新站起，还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

　　我姓沈。
　　凤鸣岐山，我的祖先本姓姬。中华最古老的姓氏之一，中华最古老的贵族之一，三千年家风不堕。
　　文王武王的姬，周公召公的姬，唐叔虞毕公高的姬。
　　也是曾经属于张良的“姬”……

作者有话说

　　非联有两个人是名门之后，一个是外援闻笛，一个是主席兼本章执笔沈靖——除了“明”以外，笔名……很多。靖确实是个名门落魄子弟，也许正是因此才特别爱张良吧。
有人问唐大导演是不是名门子弟？呵呵，这个，唐的门第我们从来不知道，都把导演当侠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