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灯》吉葡乐

1、果灯

　　风在树梢上，

　　哗啦啦……啦，哗，啦，啦……声音渐微的传到另一个棵树的树梢上。

　　月亮，一纸薄薄的月亮，像浮在海里的一尾金鱼，它咕嘟嘟——吹泡泡，一群，一群……那些星星们，真担心它们熄灭。

　　它们不会在太阳到来之前真的熄灭吧。

　　不一会儿。

　　月亮躲进云层里去了，大地的窗子拉上了窗帘，四周一片阴暗，树黑黢黢的轮廓反复提示着内心原本存在的孤独与恐惧感。

　　在村口等候丈夫的花枝，脑海里意想着走路时爱吸上一颗烟的丈夫叼着忽明忽暗的烟卷向她走来。

　　花枝等了好一阵子，她意想中的画面也没出现。

　　月亮不知何时从云层里钻出来了，映照着四周的景物，落寞而索然。只有风使它们发出细微的响声和轻微的晃动。每天，花枝都会早一点回家，把晚饭准备好，然后安心的等着丈夫回来。

　　他们家有一个小小的果园，现在正是果实将要成熟的季节，丈夫丰民每天都要挑出一些已经熟好的苹果，拿到集市上去卖，又大又好的却留着带回家，放在桌子上的瓷盘里，或者栓上红绳挂在镜子的两边。

　　屋子里，流动着苹果的醇香。

　　想到这里，幸福在花枝的心里，一圈儿一圈儿的荡漾开来。

　　刷！眼前突然亮了一下，像天裂开一道缝，打了一个大闪那样。（要下雨了！）花枝心想，还没有容她再想。

　　夜空像有无数烟花腾空，五光十色，艳异照人。整个夜空薄薄的透明起来，从天空飘着很多打着灯笼的小孩子。

　　它们穿着绿叶子缀成的裙子，脖子，手腕，脚踝也分别围着细碎的心形绿叶。灯笼异常别致，如苹果大小，笼着蒙蒙荧荧的光。

　　“快点跟上，快跟上呀！”

　　“……”

　　它们从花枝的头顶上飘过，朝着更远的方向逶迤汇聚。

　　花枝看呆了。

　　实在忍不住好奇，悄然跟在后头，想看个究竟。

　　越走，天越明亮，月亮分明就是太阳。花枝追着那些光……跑。裤腿隐没在草丛里的部分都给露水打湿了。

　　……越走越靠近的，分明就是自己的家的果园啊！

　　有锈迹和毛刺的铁丝绳缆住的槐树栅栏，而打着灯笼的一群孩子就在果园的上面凌空落下去了。

　　丰民一定还在园子里。（如果见到他，一定责备他！）花枝悄悄从一个侧门里溜进果园——分明又不是果园了，（看不到一棵苹果树。）这里好热闹呀，好象在举办什么盛大的集会。

　　从天空上垂下来的藤条软梯。彩虹搭成的双孔单拱桥，连接着更热闹的市场。

　　这时，从藤条软梯上依次走下蟋蟀小孩，肩抗小提琴，一色的翠绿衣服，一共走下十二个，列队排好，深情的拉小夜曲。舒缓轻柔的小旋律好象是露水在草叶子上慢慢……慢慢……汇聚，膨大……终于忍不住的顺着狭长的草叶子尖儿，痛快的滴下来，掉进湿润的泥土，花枝听着，觉得自己的内心正是这片湿润的泥土。

　　在音乐声中，出现了那群打灯笼的小孩子，它们正走过彩虹桥，花枝也跟着走上去，彩虹桥很长，桥面两边拥塞着卖小货的人们。

　　在彩虹桥的桥尾，有一个年轻人守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布匹。旁边还有一些竹篾子，以及几个扎好的灯笼。提灯笼的孩子们走到他面前，就停住了。

　　“请问，我的灯笼破了，请重新给我糊一个好吗？”打头的那个孩子说。

　　“好的。”

　　年轻人的抬起头，嘴角的笑容像一片薄薄雾气里的月光。

　　花枝远远的看到了，心蹦到了嗓子眼儿，那不是丰民吗？丰民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变成了糊灯笼的？

　　丰民用剪刀哧哧的剪开鲜红的绸布，绷在扎好的竹篾子上，不一会儿，一个鲜红别致的苹果灯笼就做好了。下一孩子重复刚才孩子的话：

　　“请问，我的灯笼破了，请重新给我糊一个好吗？”

　　“……”

　　这次，丰民剪了一块绿绸布，做好的是一个翠绿精巧的苹果灯笼。

　　拿到新灯笼的孩子陆陆续续的走上从天上垂下来的藤条软梯，直到最后一个孩子也消失在藤条软梯上，一种冰凉的感觉从花枝心里渗透着，直抵四肢。

　　她从地上拣起一盏已经破了的灯笼，惶惶的走到丰民面前，她用颤抖的声音学着刚才孩子说的话：

　　“请问，我的灯笼破了，请重新给我糊一个好吗”

　　“……好。”

　　他已经不认得她了，她不知道，提着灯笼的她，现在只是一个孩子的模样。

　　“你的灯灭了。”

　　花枝一看，在自己手上的只是一个萎蔫的青涩苹果。

　　“我给你的只是一个笼子，请选择你自己的灯，就是你觉得你生命里最明亮最温暖的……”

　　“啊……”

　　花枝嗫嚅着：“我的嗓音……很多人（她心里想的是丰民）都夸它悦耳动听，我的可以看到很多美丽事物的眼睛……啊，不，我的心灵，我一直觉得那里有一块明亮的部位，即使黑夜里也是如此，即使冬季最寒冷的时候，我也能从那里感觉到有一块温暖！”

　　“绝对是我的心灵！用我的心灵做一盏灯，可以吗？！”

　　花枝因为激动声音有些颤抖，而脸色潮红。

　　丰民的嘴角，月光一样的笑容重新浮现出来，他轻轻拽过一块彩虹布料，头也不抬的干起活来，过了很长时间，灯笼才做好，闪着多种颜色的彩虹灯笼！多么美好啊！

　　“它绝对配的上你的心灵！”

　　丰民把灯笼递给花枝，花枝看着丰民，感觉心要碎了。那些碎片就像从这彩虹灯笼里散出的光芒一样锐利。她噙在嘴角的一根手指，不经意给咬破了，血滴到灯笼上。

　　她提着灯笼，默默走上藤条梯子，向上，向上……已经是满天的繁星之下，花枝来到了苹果树的枝头，成了一只又大有好的苹果，柄上还带着三枚绿叶，一枚碧绿，像塑料的，一枚已经蜷曲，随时准备随风飘落，一枚被虫爬过，叶肉蛀空，像昆虫翅膀筛着细碎的月光……

　　夜，起风了。

　　唰啦啦……啦，唰，啦，啦……风在树梢上，声音渐微的传到另一个棵树的树梢上。

　　丰民在月光底下，走过一棵又一棵苹果树。

　　每棵苹果树挂着即将成熟的果实，像缀满迷离闪烁的彩灯。

　　他热爱这些苹果。

　　仔细的挑出那些接受阳光充足成熟较早的苹果。突然他看到一个又大又好的苹果。在皎洁的月光中，他清晰的看到，这个又大又好的苹果，上面挂着晶莹的露水（那是花枝的泪啊），颜色由白而黄，由黄而橙，由橙而红。这简直是彩虹的颜色啊。丰民激动的把它摘下来，捧在手里——他想这恐怕是今年园子里收获的最好的苹果。

　　他要赶紧回家，一分钟似乎也等不得，他要把这个又大又好的苹果，献给花枝。他这样想着，撒开脚，朝家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