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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十五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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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等到下午,赵真颜觉得清醒了一些,就去了趟院里。
路过院办时,被科研秘书叫住:“小赵,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你中彩票了?”赵真颜笑岑岑地走进去。
“不是我,是你的。”科研秘书递给她一封快递信件。
“什么来的?你帮我买了彩票?”她仍旧在开这个彩票迷老师的玩笑。
“别老取笑我!是‘富布勒’学者,你通过了。”
赵真颜倒是的确没想到。“富布勒”是美国几所知名大学联合设立的访问学者计划,名额极少,全国就几个。她当初连申请的念头都没动过,还是科研秘书催着她报的名,浑浑噩噩去北京面试了一次,就再无下文,哪里想到会真的通过。
科研秘书很喜欢这个小自己十来岁的姑娘,点破道:“东南地区只有一个名额,是方院长推荐了你。”
这几年院里几个老领导先后退休,方鸣接任了院长。论理说,方鸣是她的硕导和博导,举荐她也在情在理,可她从没为这事找过他,他这样尽心,就显得很突兀。
赵真颜找到方鸣,说了好一通感谢。方鸣一直静静地听着,等她说完,才意味深长地说:“你应该谢屈志远。”
“他?”赵真颜还的确有些意外。
“是他跟我说,你这两年不似过去开朗,或许应该出去散散心。‘富布勒’名额极少,他在北京那边也找了很多关系。”
“呵,你们串通好把我弄走是吧。那好,我谢完您,现在就去谢他。”
“你,究竟有多久没有见他了。”方鸣见她毫不知情,终于忍不住说出口,“他病了你不知道吗?”
赵真颜心里一沉。她是知道他病了的,但一直以为只是小病。究竟多久没见他了?最后一次好像还是他来机场接她和满意。那也应该是一年以前了。这两三年,她因为悔婚的愧疚,很少主动联系他。反而是他,心无芥蒂地关照她,而且不似从前那样带着某种目的性,只是像一个多年的老朋友那样待她好。在她遇到颜昇之前,他们其实是经常见面的。而后来,她见他不再打来电话,还以为是他有意让出空间给颜昇。
她见方鸣脸色沉重,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试探着问:“不是说腰椎病吗?”
“不是。刚开始是神经性脊髓炎的症状,可是怎么医都不好。整整半年了,越医越严重,现在,现在腿已经动不了了。”
“去上海或者北京看过了吗?”她不住地埋怨自己没有早去看屈志远。
“请了国内最权威的专家来,都束手无策。”方鸣忽然叹口气说,“他已经在医院呆了半年了,现在十分消沉。我和他父母都建议他去国外治疗,可是他自己好像无动于衷。真颜,或许你去劝劝他?”
赵真颜二话不说,要了地址就奔赴医院。
这是一所康复医院,环境和设施都算上乘,只是赵真颜心里在发堵——为什么是康复医院?
一进门,见屈志远半靠在病床上,并未见有多消瘦,她还略略宽心,只是轻声地说:“你还骗我是腰椎病。”
“不能怨我,刚开始医生也这么说。”屈志远按了铃,示意看护给赵真颜倒水。
赵真颜心里一痛,难道他连倒水都不能够了?她接过水,没话找话地说:“这里环境很好。”
“嗯,开始都在那些三甲医院,吵到不行。即使特别给我安排了VIP病房,外面那些的声响都让我整晚整晚睡不着。到这里来就好多了,像是提前进养老院呵呵。”
这番自我解嘲的话让赵真颜很不能适应,她也懒得再虚与委蛇,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要到康复医院?进了康复医院就意味着放弃治疗了。屈志远你几时这样孬了?”
屈志远脸上依然挂着笑意,不紧不慢地解释说:“是我自己要求的。你不知道,每来一个专家,动一次手术,我的状况就要遭一些。第一个,让我从站着变成坐着,第二个,让我的腿从有知觉到没知觉,第三个,让我的手都抬不起来了。你说。我还敢治疗吗?”
他气定神闲地说着这一切,让赵真颜怎么都不信他的病已经恶化成这样。她强堆起笑,故意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别吓我。”见他毫无反应,情急之下拿起床头拴着的记录笔,装作玩笑地朝他手背上戳下去。这一下太用力,要是旁人早就跳了起来,但屈志远仍然纹丝未动。
赵真颜这才相信了,慌不择言地说:“你上次来,都是自己开着车来接我们的,怎么……怎么……”她一张嘴,眼泪早已流了下来。
“别哭了。你看,我这床跟前,已经接了好多泪珠,都要砸出一个坑了。”屈志远的语气依然很轻松,“我现在只庆幸,还好你当时没有嫁给我。”
“你胡说什么呢!”赵真颜想着方鸣的话,“听说你不肯去国外治疗,是吗?”
“我爸妈觉得,有一丝希望就该去试一下。可医生也说过,这病最忌讳挪动,何况还是那么远的路。我总想着,也许哪一天一觉醒来,就会突然好起来。”
这一番话,根本不是从前那个屈志远会说出口的。从前的他,极端理性,从不清谈,从不虚妄。他之所以会成为现在的样子,这中间该经历了多少希望到失望到绝望的历程。这种历程她也曾几度体会过,深知那种折磨的非人程度。
“你别做梦了。”赵真颜毫不留情面,“你这样讳疾忌医,恐怕我下一次见到你,你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喂,你这是来安慰病人的吗?我哪痛你往哪戳。”屈志远的眼里分明闪过一丝痛楚,但强撑着不在她面前难过。
赵真颜的脾气上来了:“你必须去啊。我不知道其别人建议你去哪里,但你不能一直呆在这种康复医院,你必须接受治疗。”
屈志远硬起心肠来说:“你别忘了,你现在不是我的未婚妻了,你只是来探病的一个朋友。”
她微微僵住,声音矮下去几分,慢慢说:“我刚进来的时候,就想,我爸走了,满意也跟她爸爸走了,还有……总之,我是把你和他们归在一类的……”她擦了一下眼睛,对站一旁的护工说:“外面阳光很好,怎么不推他出去晒太阳?”
护工面有难色:“他不肯。”
屈志远解释说:“被搬来搬去,像个货物一样。我宁可不动。”
他也曾是个骄傲的男子,呼风唤雨,出类拔萃。如今病得厉害,怎能强求他还保持积极向上的心态?
赵真颜立刻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好,那我回避‘搬运’的过程,我在草坪上等你。屈志远,我在外面等你。”
……
从医院回来,她心里无限苍凉。身边的熟悉的人一个个在离开她,让她陡生许多感慨。觉得人生一世,梦幻露电,似乎没有一样是真的。
团委的同事不合时宜地来找她,说市民中心即将剪彩落成,到时会有现场直播的文艺晚会,而学校选送的节目被导演组毙了,说没新意,也没气势。
“叫我排节目?”赵真颜不明白同事的意图。
同事拍拍她的肩:“现在排当然来不及了。党委副书记说你跳过一个舞剧,就用艺术团的班底临时配合你——”
她急忙打断:“不行不行,我都两年没跳过舞了。”
“你是不是真没听清楚啊,是丁书记点名要你去的啊。你看,给你们院的假条都帮你打好了。”
“可是——”赵真颜为难地不得了。《妈祖》带给她的,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宁可再也想不起关于这个舞一切。可是,学校的行政领导是她得罪不起的,她只有满心不愿意地接下了这个差事。
从此以后,院里还真给她放假了。她从舞剧中挑了几分钟的高潮部分,找人剪辑了音乐,开始带着艺术团的一帮大一、大二的学生排节目。
这样一来,她几乎没空再去康复医院看屈志远了,转而每天打几通电话,务必使他保持积极的心态,直至出国——这几天,她已经在慢慢说服他,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希望。屈志远一开始是排斥她的,不想听她的说教。但赵真颜从不气馁,也不放弃,话怎么难听就怎么说。对已经有些麻木的人,不下狠话怎么行?
有时放下电话,已经是深夜。她站在阳台上,看着阵雨给马路上留下的浅浅黑色水泽,看着快速走动的人影来了又消失,听到风烈烈的吹过来,就希望一切只是一场幻觉,希望剧烈的风声能带走这幻觉。父亲离开的时候,她不曾这样难受过。因为父亲是在深切治疗之后离世的,她反而为他终于能够解脱而释然。满意离开的时候,她也不曾这样难受过,因为毕竟那孩子将走入一个健康正常的家庭。何以屈志远的病能叫她这样难受?她承认她爱过屈志远,尽管那爱可能是长年累月积累下的习惯和依赖,尽管那爱可能无法与对颜昇的感情相提并论,但她毕竟是想过跟他过一生的。平平淡淡的生活,实实在在的生活。她曾经离那种生活那样近,又亲手撕毁了它,她不能叫疾病或者命运再毁掉他。
天不知何时慢慢浑浊着亮起来。上一个不眠之夜,是颜昇在黑暗里对她说:“我怎么舍得让你当我女儿?”如果满意没走,她会真的和颜昇在一起吗?她没有想过,应为已经太习惯把“颜昇”和“奢望”联系在一起。她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戒掉了“奢望”这种恶习。
她对着一个尚未明朗起来的世界,却觉得看到了自己的内心。
这天排练结束的早,她抽空又去了一趟康复医院。
草坪上,太阳明晃晃的,格外刺眼。
屈志远的父母刚从北京的陆总医院回来,见到儿子竟然同意到户外晒太阳,都十分惊异。再发现推着他的女孩是赵真颜,立时便明白了。
“伯父伯母,他同意去了。”赵真颜用这样一个令人宽慰的消息,与两位长辈打招呼。
屈志远坐在轮椅上,仰头看她,有些生气地说:“不是还没说定吗?”
赵真颜温和但又坚决地说:“说定了。你费尽周折想要我出国去散心。那么就当我们这次出去是散心吧,就当你是在陪我去。我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