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初长夜》钟长夜

45、康师傅番外（二）

　　她一定出了什么事！我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应该不会，她是跟十四一起出去的，后来老四也跟着出去了，十四虽然浮躁了些，他四哥可是个稳重的。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主子，十四爷回来了！”我的心一沉：什么叫“十四爷回来了”？长夜呢？！

　　忽地转身，十四哭丧着脸：“皇阿玛，长夜不见了！”

　　我几乎是用咆哮的：“怎么回事！什么叫做‘不见了’？！怎么会不见？！”

　　十四抹抹额头上的汗：“街上人多，一挤就不见了！”

　　我咬牙切齿：“连个女孩子也看不住，你干什么吃的！滚出去给我找！找不回来，仔细你的皮！”

　　我忽然陷入深深的恐惧。长夜，从来都不是属于我的。她就像是上天派来，带给我欢乐的仙子。我忽然觉得，自己太老，年纪太大，配不上我那么娇嫩，那么美好的长夜。常常会害怕，害怕我的长夜，有一天会忽然消失，回到属于她的，那个美好的仙子世界。

　　门外有嘈杂的人声传来。她回来了！

　　我的心顿时被喜悦填满，脸上却还不动声色：“还知道回来！”

　　可是她哭了。从来都是微笑着的她哭了。她一定受了很大委屈。我刚想硬起来的心肠一下子融成一汪春水：“怎么还委屈上了？又不是真要骂你，出去玩也要看看时辰，又没个人跟着，还以为给拐子拐去卖了。”

　　不说尤自可，一说这话，她哭得更大声。我心下了然，她此番出去，必然是受了什么惊吓或者委屈，不然绝不会如此失态。

　　胤祥忙站出来打圆场，说她是走散了，自己坐在那里哭，她也似有附和的的意思，只是眼神躲闪，看起来一点都不诚恳。不管怎么说，回来了，人没事就好，其他的以后再说。只是，让她受委屈的人，我一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行宫书房。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坐在窗前的软榻上，喝着长夜喜欢的铁观音。

　　胤祥赔笑道：“回皇阿玛，不就是那么回事么……”

　　我把手中的茶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当日初进宫的时候刺客行刺，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挥刀迎敌，胆识过人，甚有大将风范。怎么如今年纪越大胆子倒越小了？竟为了此等小事哭成这副模样？”眼睛红得什么似的。
　　胤禛胤祥赶忙跪下：“皇阿玛明鉴，儿臣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将原委细细说来。

　　书房里一片死寂。

　　我转着左手拇指上晶莹剔透的羊脂玉扳指：“这事，胤祥去查，务必给朕查透了，看看这个安远志有没有前科，也一并办了。朕也累了，跪安吧。”说完叹了一口气。
　　胤禛胤祥一齐应道：“嗻。”退出门去。

　　这个隆科多，越来越过分了！若不是念着他是幽蓝唯一的胞弟，早就让他卷铺盖了。最近他似乎跟老八走得很近……

　　午后的一场豪雨，将夏日的暑气暂压了下来。雨水将树叶冲刷得格外干净。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午后，这样的场景，只是，物是人已非……

　　李德全送来的消息，长夜派了人去给安远志收尸！安远志的死讯传来的时候我还觉得，这是报应，是替他姐姐还债，可是长夜居然不计前嫌给他收尸！不知道如果长夜知道了安远志姐弟是自己和母亲不幸的始作俑者，还能不能，这么轻易地原谅？

　　她又受伤了。这次是在草原。早知道我就不带她来了。本来一心想让她来见识一下草原的，结果弄成这样，还给了老四那么好的机会。其木格！我又一次有了杀人的冲动。谁也不能伤害我的长夜！

　　母后直视我的眼睛：“哀家不是因为她是亲戚才来求情，你想想，如果你真的杀了她，我们又怎么跟蒙古那边交代？要知道，你是皇帝，手里心里装的是天下，是江山，而不能是一个人。夜儿受伤，哀家也很心疼，可是要惩罚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不一定要喊打喊杀的，不是么？”
　　理智渐渐回到身体里。是的，我是一个皇帝，我的顾忌太多，我不能像老四那样，冲上去为她吸毒，尽管我真的很想这么做。呵呵，我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皇帝，却偏偏要谨言慎行，因为我的一言一行会被全天下的人关注。皇帝，皇帝！可笑可怜又可悲的皇帝！难道就因为我是皇帝，我就要一次又一次失去最喜欢的人！幽蓝，还有长夜！

　　苏嬷嬷没了。很突然。可是一向跟苏嬷嬷亲厚的长夜居然很淡然。她劝我说，生死人之常情，苏嬷嬷是寿终正寝，不用过于悲伤。还跟我建议给苏嬷嬷一个特别的待遇，用公主的规格给苏嬷嬷办丧事。她真的不是个一般的女孩子。完全超乎年龄的成熟，似乎能把一切都看透，是受师傅的影响么？就是因为这个她才能跟苏嬷嬷特别亲近？也跟很多人都觉得难相处的老四特别亲近？
　　听到她和胤裪的对话，我的心狠狠地痛起来。这不是早就预见的结果么？早该有思想准备的！你以为，天下的女人都会心甘情愿跟着你？偏偏你最喜欢的，却从未喜欢你！

　　朦朦胧胧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蓝儿！”我忽然热泪盈眶。朝思暮想的身影。我的幽蓝，你回来了么？你可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多想念那些，我们一起长大的岁月？我们一起溜出宫去，去天桥看杂耍，去集市上买冰糖葫芦，甚至一起去八大胡同，你还说要帮春风阁的头牌赎身，后来因为要选秀就耽搁了。皇额娘答应我把你选进宫来，我也答应她娶索尼的孙女，并且终你一生不得立你为后。是不是正牌皇后有什么关系？在我心里你是我唯一的妻，唯一一个我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可是我错了，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你不喜欢皇宫，你不喜欢做“皇帝的女人”，你甚至不喜欢……我。你变了，变得沉默，没有笑容，常常看着天空发呆，对着我的时候，你也只是浅浅地笑，神色却是掩不住的忧伤。我发誓，一定要让你爱上我，一定要让你快乐！

　　我把吴三桂灭了，把台湾收了，还让罗刹鬼子俯首称臣，我是全天底下最强大的男人，我的江山是最稳固最辽阔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不快乐？你依然对着我浅浅地笑，依然在我不在的时候对着天空发呆……

　　太医宣布你最多只有三天寿命的时候，我不顾皇额娘的阻挠，执意立你为后，希望这个迟来的名分，能给你些许的慰籍。可是病榻上的你，依旧是浅浅的，忧伤的笑，并没有因为已经坐上后宫无数女人梦寐以求的位子而欣喜若狂，甚至是连一点点我意料之外的任何表情也没有，只是叮嘱我，好好照顾胤禛。他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不好好照顾他？

　　弥留之际，你第一次主动握我的手：“烨表哥……”我的眼泪忽然涌出来。你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叫过我。自从成婚以后。

　　“对不起，我从来只是把你当哥哥……”有滴眼泪顺着你的眼角滑下来。

　　心，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撕裂，痛得喘不过气来。“不可能，不可能！”我狂乱地叫着。可是你的手已经慢慢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是皇帝！怎么可能有我还没有得到的东西！一个女人的心！我最喜欢的女人的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是太可笑了！她居然不爱我！！！

　　“幽蓝……”她的身影渐行渐远，我伸出手去，抓到的只是一片虚无。偌大的龙床依然只有我一个人。我现在才明白，有时候，女人需要的，不是一个比天神更强大的男人，而是一个温柔体贴，可以给她安全感，让她觉得可以依靠，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给她安慰的丈夫。可是这些，偏偏却是我给不了的。蓝儿，蓝儿，你是在提醒我，不要让长夜重蹈你的覆辙吗？

　　案上放着一个信封，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拆开来，里面薄薄的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九月初十，禛于如意楼饮至酩酊，留宿于小姐处。胤禛……心忽然抽痛起来，你最终还是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