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初长夜》钟长夜

39、同甘共苦

　　来的时候看到街上活着的人并不多，粥煮好了才发现其实还真不少，一些年老体弱的和妇女小孩被几个彪形大汉挤得东倒西歪，有一个小孩还被踩在脚底下。再这样没秩序，恐怕那些洪水都没淹死的，倒要在灾后的踩踏事故中变成肉饼。
　　我冷着脸走上前去，云影迎上来：“小姐……”递过手札。
　　她的脸色不太好，昨晚一整夜都没睡觉，很辛苦吧。我安慰道：“没事，你先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呢。”
　　她不放心地看了粥棚一眼：“可是那里……”
　　我点点头道：“我看到了，没事，你先歇一会儿，实在不行了我叫你。”
　　她这才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回县衙。

　　我走近喧闹的人群，一个身着黑衣的人走过来拱手道：“小姐，属下卓峰，是云门主辖下玄冰堂堂主。”
　　我打量着这个“素未谋面”的下属，油光满面，脑满肠肥，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武林高手，倒像是哪个五星级酒店的厨子。或许这样的人才不容易让别人起疑心吧。玄冰堂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老康，老爷，我，还有其他我们下令要保护的人。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说玲珑阁的结构，我——大老板，直接负责两个手下，云影和星影。云影负责影子门，星影负责……嗯……银子门（还真直接……汗……）。影子门不用我再啰嗦了，银子门当然就是专管敛财的了。影子门是按职责划分的，搜索各种情报的是素火堂，负责安全的就是玄冰堂。银子门是按区域划分的，每个省一个大掌柜，然后每个大掌柜再把帐汇总到星影那里去。
　　扯太远了，回来……

　　我皱眉道：“叫一个管事的人来。”
　　卓峰低头道：“是。”
　　不一阵，带了一个神情甚是倨傲的人来：“呵呵，小丫头，你叫我？”
　　我压着心头的怒火：“小丫头？敢问大人，是什么品级？”
　　那人大笑道：“你告诉她，老子是什么品级！”
　　那个人后面跟着的一个亲兵得意洋洋道：“我们大人是开封府的把总，正七品，怎么样？见了大人还不行礼？”
　　我冷哼一声：“哼！正七品，好大的官！奴婢不是什么小丫头，只不过是皇上御口亲封的正六品御前女官，又好巧不巧地带了一份皇上的亲笔御札来，不知道大人是不是要亲眼看过御札，验个清楚？”
　　那人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从我手里抽过御札，打开，上面清清楚楚“便宜行事”四个朱笔大字，方方正正地盖着一方大印：康熙御笔之宝。
　　那人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姑娘海量，恕了奴才的罪！”
　　我嫌恶地退后了一步：“你起来！我几时说要治你的罪？我只问你，你这次带来了多少人？”
　　把总抬起头来：“奴才来得匆忙，只带了三百来人。”
　　我想了想，扬声道说：“你起来，叫你的人四周查看，若是发现有人不按秩序排队，或是哄抢，或是欺负老弱、妇女、年幼的，杀！无！赦！“最后这三个字我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边说还一边用自认为还算凌厉的眼神巡视全场。
　　粥棚里一阵寂静。只有微风吹过的声音。
　　把总爬起来：“上差的话你们都听见没有？都把刀磨快了，招子给我放亮了！”
　　他手下的震天一应：“嗻！”
　　粥棚里的秩序顿时井然。其实我不是真的那么血腥，只是乱世用重典，这种情况下要的就是令行禁止，我想没有人会愿意刚从水里捡回命来就马上丢在通往吃饱的路上了吧。四周那些拿着明晃晃大刀的官兵可不是跟你闹着玩的。

　　这么一闹，忽然觉得有点饿了，去粥棚里装了一碗粥，就着府衙的老衙役从地窖里搬出来没被水冲走的咸菜，呼噜呼噜喝起来。戒空老和尚皱眉道：“这个你也吃得下？”
　　我形象全无地喝着粥：“有什么吃得下吃不下?大家不都吃这个？”
　　老和尚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他一定在偷偷感动。谁知道他又回过头来道：“我知道你一定一边喝粥一边想念宫里的八宝鸭如意卷。没事，赶快做完你该做的事就可以回去了。”说完就回去熬药。
　　我在背后怒目而视。这个臭和尚，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个！想起宫里的菜，口水几乎要喷涌而出，看着面前的白粥咸菜，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只是不吃饭哪有力气干活？权衡再三，只好两眼一闭，拿出喝中药的勇气，硬是把剩下的粥灌了进去。戒空你这个老贼秃，等我忙完了再跟你算账……

　　一整个上午，都在忙忙碌碌。指挥着官兵帮着灾民把已经倒塌的房屋扒开来，把里面还能用的东西捡出来，把屋子的房梁椽子什么的木材捡出来搭帐篷。这么多灾民也要有个休息的地方。再者就是帮着灾民把被水淹死的，饿死的亲人下葬。这里没有火葬的风俗，就只好挖了深坑，再撒上生石灰粉。有很多人觉得这样会让死人不得超生，但在我苦口婆心地解释这样是为了防止瘟疫，再加上官兵的高压之下，虽然并不情愿，但还是照做了。还要在粥棚药棚里一直煮醋消毒，有头疼发热咳嗽的要隔离开来，以前看电视看到天灾的时候政府的救助措施，在这个时候全都派上了用场，再加上人手充足，所以虽然忙，但是并不算乱。

　　将近黄昏，远远地从上游飘过来一大团黑色的云，接着就下起了倾盆大雨，我在心里庆幸，还好我们起了那么多帐篷，虽然挤还是挺挤的，但是总算有片瓦遮头，不至于露宿。不知道大堤上……
　　我的心忽然一凉！坏了！云是上边来的，上游应该已经下过雨了，那河水一定又涨了，胤禛！！
　　不敢再往下想，冲出县衙，随手牵了一匹马，云影尾随而来：“小姐！”
　　我焦急道：“我去堤上看看！这里交给你了！”
　　云影道：“那小姐多带几个人去！”
　　我点点头，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往大堤而去。

　　未到大堤，在雨幕远远看到一条青色的人影在水里浮浮沉沉。“胤禛！”我肝胆欲裂，昨天分别的时候，他可不就是穿着这件藏青色的袍子！
　　冲近人群，胤祥拦住我：“别过去，危险！已经有人下水了，你别急！”河里的水翻滚着黄色的浪。
　　我怎么能不急！胤禛他不会游泳！眼见下水的几个人也在水里飘荡，被水冲得东倒西歪，我终于忍不住，抓起岸边一条绳子，绑在腰上：“抓着这一头！我抓到胤禛你们就往回拉！”
　　胤祥刚来得及“哎”了一声，我已经跳进水里了。虽说是夏天，水还是很冷，我拼命忍着牙齿打架的欲望，四处搜寻胤禛的身影。
　　胤禛，你在哪里？我们不要冷战了好不好？
　　虽然知道他是未来的皇帝，雍正十三年之前不会死，但还是忍不住担心。胤禛……
　　忽然一抹藏青在眼前闪过。胤禛！我心下大喜，伸手疾抓，抓了几次却都扑了个空，一着急就呛了几口水，好脏！我有点反胃，手胡乱挥动，却抓到一条手臂，胤禛！用尽力气往自己身边拉，却被他拖进水里。忽然脚下触到一块硬硬的东西。是石头吗？天助我也！脚尖在石头上一用力，带着手里的人浮出水面，透了一大口气。真的是胤禛！双手死死地搂住他的腰，再也不放开……

　　慢慢沉入水底，但是感觉得到腰上的绳子在被往回拉。得救了么？胤禛，我再也不要放开你……

　　昏昏沉沉之中睁开眼，看到胤禛焦急的脸，心忽然放了下去：“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又一次在醒来的时候看见戒空老和尚：“我说，怎么每一次都是你啊？”附赠一个大白眼。
　　老和尚还是笑眯眯：“我也不想啊，不过某个人运气确实不怎么样，一出门就要倒霉，还老是喜欢到处跑。”
　　我又准备丢过去一个白眼，门却忽然被人打开了：“长夜！你醒了！”胤禛惊喜的声音。说着一阵风似的冲过来，直直盯着我，仿佛下一秒钟我就会消失。
　　他的样子很憔悴，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往日老是抿着的嘴唇也干裂发白。我心疼地伸手抚摸着他的面颊：“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他拉过我的手，蹭着下巴的胡茬：“你已经睡了三天了！师父说你本身底子弱，这几天又劳累过度，还浸了水，我真怕你就这么睡下去！还好，皇额娘听到我的祷告了！“说着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却有滚烫的液体滴落。
　　他看着我的眼：“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原来，他听到我的话了……

　　感动ing……正准备来个拥抱，门又被第二阵风撞开了：“长夜！你醒了！你都不知道四哥有多担心！你也是的，明明不会游泳还那么急着往水里跳……”未说完的话尾因看清我床边的人戛然而止。
　　戒空这次总算机灵了，他朝胤祥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出去，还顺手关了门。我清楚地看到老和尚暧昧的笑。这个和尚真是的！几十年的经白念了！

　　胤禛的脸色却阴起来：“你不会游泳？！你竟敢拿自己的命开这样的玩笑？！”
　　我分辩道：“我腰上有绑绳子啊，胤祥他们会拉我回去的。而且，如果你……如果你有什么不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就是活一百岁，怕也没什么意思……”我越说越小声，头也低了下去，想起当时惊险的场面都还觉得后怕。
　　胤禛的声音瓮瓮的：“你……”
　　不由分说，又是一个拥抱。

　　汛期已过，剩下的就是灾后重建工作，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后面的事也进行得很顺利。当然了，几十万两银子都砸下去了，能不顺利？不行，我还得想想办法，把这几十万两银子，再从这些人身上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