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初长夜》钟长夜

21、拳打脚踢

　　四爷？他找我干嘛？难道是那拉氏……历史书上不是说她雍正九年才死的吗？难道历史有变？我不敢多想，拔腿就跑。身后传来小猴子的叫声：“姐姐等我一起走嘛……”

　　一路狂奔冲进乾清宫，胤禛胤祥果然都在。胤祥一脸的担忧，胤禛则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康师傅正在批阅奏折。我稳稳心神，整整头发，抻平衣服走进去：“皇上吉祥，二位爷吉祥。”

　　康熙放下笔：“行了，这儿也没外人，那些虚礼就免了罢。”说着将案上的一杯茶递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口渴呢。我接过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完全没有注意到下面两个帅锅已经变成雕塑。

　　做皇帝就是好，茶叶是最好的，水也永远保持不冷不热以便随时入口。我把茶碗放在身后小太监的托盘上，这才想起来问：“皇上这么急着找奴婢有什么事？”

　　康熙不说话，朝下面呶呶嘴。看来真是胤禛找我。

　　他似乎有些憔悴，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看得我忽然有点心酸。父母通常都会在第一个孩子身上花费最多的心血，可如今他的心血没了，就算是冰山也会难过的吧。

　　胤禛望着我说：“那拉氏这几日都不吃不喝的，谁劝也不听，药也灌不进。长夜姑娘向来和她谈得来，倒是请姑娘走一趟，只怕还有效些。”

　　我回头看着康熙，他的脸色有些沉重：“老四媳妇这心眼也太实了。去吧，差事办得好回来有赏。费扬古的儿子已经为国捐了躯，就剩这么个女儿了，要再出个什么岔子，可让朕怎么跟他交代呢。”

　　坐在出宫的马车上我一直都没说话，满脑子都是那拉氏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对着帐子顶流泪的样子。一个整天呆在深宅大院的女人，孩子就是她全部的希望。可如今，希望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绝望。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有没有……”

　　“有，她身边日夜都有丫鬟嬷嬷轮流照看，不会让她做傻事的。”胤禛打断我的话，像是早就猜到我要说的话。

　　“哦。”我长长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心里却突然酸了一下。他到底是关心她的吧？政治婚姻未必就不会幸福。

　　车厢里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过了不知道多久，马车停下来，小猴子带点讨好的笑脸伸了进来：“二位爷，姐姐，四爷府到了。”

　　小猴子是康熙派来给我打下手的，也就是跑个腿传个话什么的。康师傅说了，需要什么，贝勒府没有的，只管进宫要去。四贝勒是皇上的亲儿子，贝勒府什么东西没有？无非是要早点把具体情况汇报给皇上和德妃娘娘，再向费扬古显摆“我可没有亏待你女儿”罢了。可悲的皇家“亲情”。

　　那拉氏的情况糟糕得出乎我的意料。走进她的绛云轩的时候，她居然在给弘晖缝鞋子！还说弘晖好动，鞋子破得快。一边缝还一边幸福地笑。

　　我呆呆地回头望着胤禛，他担忧地说：“已经做了好几套衣服了，这是第三双鞋。大夫说是郁结于中，开了药她也不肯吃。不吃不睡一直弄这个，谁劝还跟谁急。再这么下去，怕是……怕是……唉！”

　　胤禛走上前去，低声叫着：“宛宛，宛宛？”

　　那拉氏抬起头来：“爷？你回来了？你看我给弘晖做的鞋，弘晖说‘额娘做的鞋最舒服了’，天开始冷了，得赶紧给他做几双棉鞋才行。爷给看看，鞋面是用藏青的还是用黑的呢？”

　　胤禛含糊地答道：“都好，都好。”声音里满是苦涩。

　　我的视线已是模糊一片。自从知道那拉氏的闺名叫作宛宛之后我就固执地认为她就是我的死党宛宛的前世，因为她的眼睛里时常会有我熟悉的温暖。可是宛宛啊，你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还是那个整天把“没了谁我也一样过得很好”挂在嘴边的洒脱女孩吗？孩子没有了可以再生，可是你再这样下去的话会崩溃的！你不能再这样了！

　　我冲上前去，抢走她手里做了一半的鞋：“你别傻了！弘晖他已经死了！他死了！你做的衣服鞋子他都穿不了了！他已经死了！死了！“

　　那拉氏怔怔地看着我，忽然发了疯似地扑过来：“胡说！你胡说！我的弘晖好好的！不许你咒他！”

　　一只手挥了过来，我躲避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个耳光，顿时觉得眼冒金星，痛得龇牙咧嘴，刚想站起来，又是一脚飞来。我下意识地抬起胳膊一挡，又踢在胳膊上。两旁的丫鬟仆妇见状忙上前抱住已经红了眼的那拉氏。她现在和骂街的泼妇一样，头发乱，衣服更乱，那眼神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一般：“咒死了我的弘晖你有什么好处？他死了，你们遂了心，看我饶得了哪一个！”

　　终究是饿了几天的人，折腾几下就没了力气。驾着她的人松了手，她就这样坐在地上，嘶哑着嗓子：“我的弘晖呀……他才八岁……他还那么小……他想去的江南还没去……老天爷……有什么做错了你惩罚我好了……”

　　我心如刀绞。我“死”的时候我妈也是这样的吧？以前她总念叨我，年纪不小了，该找个婆家了……不要老是熬夜……女孩子要学煮菜才能嫁个好老公……以前总是觉得她烦，可是现在，想看她一眼也不能够，更别说听她唠叨了。那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包含了多少的辛酸和无奈！

　　我跪在她面前，一把抱住她，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听到她沙哑的声音在有气无力地抽泣：“可怜的孩子……连个坟头也没有……”

　　忽然怀里一动，就没了声响。那拉氏吐了一口血，竟晕过去了。丫鬟夏风一声惊叫，忙同陪嫁的苏嬷嬷将那拉氏抬至里间床上。在贝勒府待命的太医连忙上前诊脉。苏嬷嬷看见我衣襟上一片猩红，顿时扯着嗓门哭起来：“皇天菩萨呀……这可怎么好啊……太太我对不起你呀……”捶胸顿足，哭得比那拉氏还要惨。

　　我皱了皱眉，这不是添乱吗！夏风忙将苏嬷嬷袖子一拉，眼睛瞄了瞄外间的胤禛，苏嬷嬷顿时没了声音。

　　这边厢，太医把完脉，收起迎枕。我赶紧迎上去：“太医，怎么样？”

　　太医舒了一口气道：“福晋晕过去是几日水米未进所致，不妨。”

　　苏嬷嬷急道：“可是那……”说着不住地瞄我的衣襟。

　　太医笑道：“那个更加不妨事，福晋这几日神态失常乃是五内郁结所致，如今结着的这口心头血吐了，再加上刚才大声喊叫，已将这郁结发了出来。下官先去开药，照方煎药就是了。等会儿福晋醒来若是肯进饮食，可以喝些粥，太过燥热的补品反而不宜多吃，需知虚不受补么。”

　　太医此话一出，屋子里里外外的人全都长长松了一口气。我好笑地看着苏嬷嬷四处烧香酬谢神灵，忽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照镜子，一个巴掌印清晰可见，肿了有半指高。刚才那拉氏晕倒没顾上，现在神经一放松才觉得格外的疼。

　　一走出里屋，胤禛和胤祥立刻迎了上来。胤祥抓着我的胳膊问：“你怎么样？脸疼不疼？”

　　我忍不住“哎哟”了一声，胤祥大惊之下立刻放手。他刚好抓在那拉氏踢过的地方。拉高衣袖一看，青了一大片。在白皙的胳膊上特别明显。

　　胤祥摇摇头：“看不出四嫂平时斯斯文文，下手还真重。她现在又病着，只好请你多担待。”

　　我放好袖子，叹口气道：“那时候她已经失去理智了，会有这些举动也在情理之中。她现在没事，总算我这两下没有白挨。”

　　胤禛叫过一个丫鬟：“知书，你先带她去把脏衣服换了，再把那个回玉膏给她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