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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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雾浓，将月光遮得半点不露，铁锈森寒卷走白日余温，闃静中唯有耗子走动的丁点声响。
墙角两个狱卒贪凉穿了件短袖制服，半耷拉着眼，满脸倦怠，浑似全身的魂都被抽走。
“待会下了夜，去不去城东那家讨碗酒？”麻子脸男人开口说。
同伴“嚯”了一声，挤眉弄眼地怪笑：“你是去讨碗酒？不是去见罗三那小娘们？”
“怎么说话呢？是我想去见人家吗？明明是人家巴巴地盼着我好嘛！”麻脸男人笑嘻嘻地骂一声，眼睛一转却猛地收住声“咦”了句。
“怎么了？”同伴问。
“好像有人。”说完，麻脸男人端起老汉阳，慢慢向角落靠近，同伴见状也忍不住屏息，渐渐站直身摸住自己的枪柄。
万籁俱寂，就在此时，黑暗中忽的蹿出只灰毛耗子，脚不点地滑溜地从两人之间飞速穿过。
“吓死我了！”同伴松了口气，重新歪身懒懒地用枪撑地，半埋怨半玩笑地说，“一惊一乍的，被你整的还以为有人劫狱呢！就是见娘们也不见你恁的神经！”
麻脸男人面子挂不住，扭过头小声嘀咕：“刚刚我真瞅见这有个啥闪过去嘛……”
“甭那么精神！”同伴大大咧咧地拐住男人肩膀往外走，“这地方十年八年都没出过事儿，老哥给你担保了刚准没问题！走，再候上两钟头就去城东那家，见你那眼巴巴盼你来的小娘们去！”
嬉笑声渐渐远去，黑暗处重新恢复寂静。
转角后一个瘦弱的少年紧紧贴住墙面，大气不敢喘地用心听着动静，直到脚步声消失了半刻钟，小心地探出头确认两人走远，才慢慢俯下身，轻手轻脚地扶起身边老人，压低声音说：“伯伯，他们好像走了，我们走吧。”
老人憔悴瘦削，浑身上下只剩一把脆骨，他喘了口气，借着少年的力慢慢爬起来：“好。”
“伯伯，我们绕到后头那几棵树，借着树遮掩走过这段路。”少年说。
老人点点头，少年扒着转角突出的砖瓦缓慢无声地朝外看一眼，看见那两个狱卒正背对他们驼着背松松站立，才搀住老人极轻极慢地踩着湿润泥土往后走。
这几步的路程算是少年这一生走过最漫长最艰辛的路，沾了薄露的草尖划过脚踝，细密的痒爬上心头，漫溯到周身激起一阵阵针刺般的冷汗。
他的心跳鼓噪得像有一柄重锤反复敲击，冷汗从额角滑向眼角，惹得眼睛有些涩痛，每一步都仿佛走在针尖上，少年拼命压抑自己想不断回头确认那两个狱卒的冲动。
身边老人的呼吸时轻时重，紧紧抓住自己的手骨突兀地硌着腕间脉络，少年真诚地自发地从内心升起对老人生命的担忧与不安。
虽然他和老人此前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几乎对老人来历背景全无了解，少年仍旧对老人发自肺腑地感到亲近与爱护。
每次老人被抓去审讯，身上总会增加许多恐怖狰狞的伤痕，有时是鞭伤棒伤，有时是断指断骨，而老人的生命也肉眼可见得一点点消散掉。
少年听说老人只需说出一个名字就可以免于受苦，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老人至此也不肯说不出。
少年是喜爱英雄的，因此也敬重老人这样英雄式的行为，决心要在这天保护老人离开。
稀疏树影在地下摇晃，如同一片张牙舞爪、交织叫嚣的鬼魅妖怪，少年心里那根弦绷到极致，心如擂鼓，砰砰跳个不停，他半攥半扶着老人缓慢小心地从树丛中悄悄走过。
但仿佛要印证少年心中不安与恐惧，半空中陡然吹过一阵遽风，哗然吹散月前浮云，凛冽地撕扯开支棱伸展的树枝，摇晃出圆盘大的漏洞，冷白月光恰巧掠过，把老人清癯的侧脸映得清晰明白——
“……我还是觉得刚才那影子不是我的错觉，耗子的影子哪能那么大——”麻脸男人执拗地和同伴争执，没有防备猝然微微侧头，猛地撞见月光下老人小而清晰的脸庞，眼睛瞪得陡大，失声尖叫：“有人越狱了！”
这一声尖叫仿佛一把漆黑锋利的剪刀，猛然撕破彻夜寂静，扯出血淋淋的怖惧森然。
老人在尖叫之前，凭着常年积累的危机直觉，下意识把掌心中少年的手猛地往外推，又急又低地说：“求你去武鸣村福昌酒馆告当家的一句，武鸣村不能留了，伯伯谢谢你——快跑！”
几乎就在最后一个话音落下瞬间，男人厉厉叫声一秒不差地遽然接上，像一星灼灼火苗，猛地点燃震耳的炮响喧哗。
整个监狱在这一声中骤然从沉眠中惊醒，四处灯火纷纷点亮，四面八方传来人声枪响，稀松轻薄的脚步声转眼变为整齐厚重，令人感到一股窒息般的心闷恐慌。
没有等少年反应过来，老人一身伤病都仿佛在这一刻短暂消失了，迅捷无比地跑向反方向，瘦弱单薄的身子在不断扫射的刺目灯光中显得格外明显灼人。
麻脸再次凭着他出众的反应速度率先追向老人，重重地喘着粗气怒吼：“人在那里！快追！”
密密匝匝的追兵与灯光很快集中在老人身上，在尖鸣不止的凄厉警铃声中，浩浩荡荡地追奔而去。
在震地的响动声中，少年把自己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浑身冷汗冒个不停，胸腔里震动响亮的心跳声仿佛要把他淹没，他几乎有一刻钟的耳鸣与头脑晕眩。
他毕竟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承受这样声势浩大的追捕与不安。
在潮水般的恐惧无措中，老人那声有力响亮的“快跑——”仿佛一根银针般猛地扎进少年满脑的混沌中，撕扯出一片疼痛的雪白明亮。
在人声寂静中，他用力一咬后槽牙，一错神把舌尖咬出一点腥甜的血沫，凭着从这点血沫冒出的劲力猛地把自己从杂乱草丛堆中拽出来，朝着不远处摇晃明亮的监狱大门发足狂奔。
他没命地发疯地跑，仿佛身后有上千只即将把他拆吞入腹的洪水猛兽，仿佛前方有他这短暂的前半生始终在惦记渴求的光明希望——
在完全丧失知觉逃亡般的奔跑中，他无知无觉地跑过那道铁门，跑向他梦寐以求的开阔街道，跑进大片寂静无人的宽阔荒芜中。
哪怕肺肝肾都跑得抽痛发疼，他也不敢停下来，全身骨骼都酸得发涨发涩，只要他一停都要不听使唤地散落一地。
跑了很久很久，他看清前方是一个堵死的小巷道，用力地吸一口气，扭身正要拐弯，却猝然撞上一个硬邦邦冰冷的乌黑枪口，在这一刻全身血液顿时凝固——
乌黑枪口背后是一张俊秀的青年面容，对方堪称彬彬有礼地拉动枪栓，在子弹清脆的上膛声里笑眯眯地冲他一点头，唇形好看的淡色嘴唇做出一个口型：“砰——”
尖利枪响撕破寂静，唤醒短暂的响动与光亮，人们却很快在下一瞬陷入心照不宣的沉眠死寂。
黎明前的苍穹夜色凝滞宛如死水，静默得壮烈，令人心悸。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引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