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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亦梦亦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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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如梦幻般白茫茫的一片,好像在梦境中。
少年在虚无里踽踽独行,四周空茫寻不到丝毫的风向,他却并不觉得慌张。
沈思毅闻到了淡淡的香气,随着若有若无的清风被吹了过来,脸颊被划过一道轻微的触感,他愣了愣,随即看见自己肩上落下一朵白色的梅花花瓣。
沈思毅伸手捻下花瓣,看着娇弱的花瓣在自己粗糙的手心显得柔弱无比。
风似乎大了一些,将他的思路吹回到脑海。
顺着清香回过头,他看见远处一棵梅花树,无风自在飘荡,将花瓣落在了虚无的空地上。
随着花瓣的飘落,四周才逐渐清明起来。
这梅树眼熟,他想起这是小姐小时候在门前亲自栽的。
那时他刚到唐家,入门便看见了土豆般的小身影蹲在土上,认真地拿着铲子铲土。
梅树本就不算是壮硕,沈思毅能从交叉的树干间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她背对着自己,耳边的龙须随着微风若有若无地摩擦过脸颊。
少年嘴角带了笑,眨眼间他已陪着那个女孩长得这般大了,如今不需看到她的玉面,就凭那窈窕的身姿,沈思毅就确定了那是自己心许之人。
“小姐……”
他呢喃着,迈开步子前去,突然四周一时天旋地转,将他从幻境里甩了出去。
沈思毅抱着枪杆子突然爬起来,身上冒了些虚汗,边上的战友鼾声如雷,吵得他一时两眼发昏。
沈思毅抓了抓后背,临时发来的军装并不合身,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后背沾了些许的泥土,稻草在身下睡着并不舒服,却没有更好的环境了。
沈思毅看着已经翻起鱼肚的天空,抹了抹自己的内兜,翻出那染了血滴的白梅手帕,就这日出将每一针都看得熟悉。
*
永和县里唐莫愁出院被接回了岳家,她日日都躺在屋子里,盯着天花板无声流泪,睡过去又哭醒过来。
岳阳海推了几日的工作,日日在家陪伴着她,看着唐莫愁伤心欲绝的模样只觉无力。
“阳海……”
听床上那人在呼唤自己,岳阳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赶忙抬起头,给床上憔悴的妻子掖了掖被子,努力安抚。
“我在,我在的。”
“让我见见我爹爹……”
唐莫愁艰难地咬出几个字,又如鲠在喉,随着话语眼泪一并倾泻,“我还没见过爹爹最后一面。”
岳阳海看着她哭,心如刀绞般的难受,伸出手替她擦去眼泪,不忍欺骗,耐心道:“我也想让你去的,但你也知道……”
“日本人现在监视着唐家。”
唐莫愁并不知道多少内情,但就凭借这一句话,她也能猜出了五六,日本人现在层层围着唐家,也没有胆大的人赶去打听唐家的状况。
唐家也没有人再出来过。
唐莫愁停了眼泪,她每天都竖着耳朵听,听自己曾经的家里会不会传来枪声,也好在这些时日里没有太多的动静,虽然说明不了什么,但至少没有人被枪杀。
岳阳海观察着唐莫愁的表情,抓着她的手背一遍遍地抚摸,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柔,“你妹妹现在寸步难行,你总不能再出现去拖累她。”
“毕竟她拼了命地保下你……”
岳阳海每次说到此处时都欲言又止,唐莫愁从碎片化的消息里也多少明白了点,怕是唐文馨拿了什么东西吸引了日本人的注意,至于是什么东西,除了唐家的家业,唐莫愁也想不到还有什么是日本人觊觎上的。
岳阳海看唐莫愁似乎逐渐冷静下来,像放下了负担的轻松。
唐莫愁将他的神态收在眼底,勾了勾嘴角,勉强笑了一下,“我还是想我爹爹。”
那个不惧人言敢支持她唱皮影的爹爹,那个对天地承诺要给自己撑腰的爹爹。
“至少让我知道……他埋在哪里。”
岳阳海的后背僵硬了一下,听着发妻因为哭了太久而沙哑的声音,他苦笑了起来,两眼再无声中带着晶莹的湿润。
“你的爹爹就是我的爹爹,我会去查清楚的。”
他低下头,轻轻落了一吻在唐莫愁的眉间,不想再与她多谈这沉重的话题,于是将她的手放进了被褥里,转身悄无声息地出去。
唐莫愁听着屋门被缓缓关上,她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吐掉了所有生气般陷在了一方床榻上。
岳阳海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一手握拳敲在石桌。
岳氏端茶来,看见岳阳海的模样,下意识侧头去看紧闭的屋门,皱了皱只剩几根的眉毛,俯下身子在岳阳海耳边小声吹风:
“她就一点都不关心因为她过失而死的孩子?”
“娘,”岳阳海嗔怪地斜了眼岳氏,“你别说了。”
岳氏叹了口气,从盘里拿出茶壶倒满,移到岳阳海面前,嘴上依旧试探着:“我只是可惜……”
岳阳海吸气,在开口之时声线中已带了怒意:“孩子没了可以再要,可人家的爹没了,就再也没有了。”
岳氏闻言吓了一跳,赶忙去看了看岳阳海,确定他没有真的生气后才恹恹收回目光,毕竟岳阳海也是早没了爹的苦孩子,自然更能比自己共情上些。
“娘,你去寻个好的大夫给莫愁看看,”岳阳海说着,也侧了头去看紧闭的屋门,每当看一眼声音就低几分,“她身子本就不好,这些时日情绪又是这么不稳。”
岳氏拍了拍他的肩膀,肯定地点点头,“为娘知道,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就是你……”
看着母亲欲言又止的模样,岳阳海的愁容终于不再遮掩,他指尖敲打在石桌上,用已是做好了决定的语气说:“日本人总是要找到我们的,再说这些年天灾人祸的,还有谁会玩弄古董这些东西。”
“倒不如卖给日本人,留些现钱,还能还我们家一个太平。”
岳氏听着心惊,可她个妇道人家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她绞着手上的手帕,不时拍一拍岳阳海的肩膀,像是操心又像是提示:“和日本人做生意,一不小心就会像唐家一样的下场,活生生的例子不就在前面吗?”
“娘只有你一个儿子。”
岳阳海咬着下唇,一脸大出血的心疼,“唐老爷是对日本人开出的条件犹豫拒绝才落得如此下场,大不了日本人说什么我们就是什么,亏就亏了,至少能保命。”
岳氏依旧搅着手帕,急着出谋划策:“这做日本人的生意终究是心不安,不如你早些甩了,我们也好撇清关系。”
岳阳海闻言却是摇头,“撇不开,我们毕竟唐文馨的姐姐姐夫,日本人还需要唐文馨来给一定份额的供例。”
岳氏闻言,彻底不再遮掩眼底的嫌弃了,她挥了挥手不耐道:“嗐,哪有哪家媳妇是这样的,以前娶了这姑娘还以为是个菩萨拿来供着的,菩萨便算了,好歹能让家里生财。”
“也是大意了,没摸清唐家的底细。”
却见岳阳海突地站了起来,面色并不算是很好,唐莫愁性子刚烈,他自然知道前些日子岳氏与唐莫愁相处融洽是因为什么,唐家给自己带来了不少的好处,连着唐莫愁在岳家的地位也是稳固,母亲面上自然是尊敬自己夫人的。
只是如今这摇钱树倒了,又因唐家牵连内忧外患,母亲心底曾经的所有不痛快便再也不想隐藏。
岳阳海烦躁地想着,此时最为难自己,一边是自己妻子,一边是自己的母亲,挤在两人间当真是疲倦。
以前笑别人狼狈,如今换到自己身上又是另一番滋味。
岳阳海瞅了眼岳氏,见母亲晓得自己说错话已有些后悔,深吸了口气吐出后,不咸不淡道:“娘,这些话,你莫要再说了。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到外面躲避家中风浪去了。
屋内的唐莫愁赤着脚,在门口听着院子里逐渐没了声音,她靠着门慢慢蹲下,如同寒风刺骨般将自己蜷缩起来。
*
后面这些时日里,岳氏困着不让她多出去,将平日里唐莫愁的仆从都安排到别处去,时日一长唐莫愁便觉着有些不对,这些时日说是在养月子,实际带着几丝软禁的意味。
她多少知道点内情,可看着岳氏防着自己不让自己拖累岳家,只觉有些好笑。
唐莫愁从窗外望着唐家的方向,只能等唐文馨派人给自己带来一些消息。
除此以外,自从一个大夫给自己看过身子以后,岳氏便常端着碗褐色的汤药进来,吹凉了要给自己喝。
唐莫愁看着那褐色的汤药,即使凉掉了也依旧能闻到液体里的辛臭味,她忍着不去捏鼻子的冲动,依旧带着和善的微笑,问:“婆婆,这是什么?”
岳氏也知道这药难闻,但面上依旧带着“这是为你好”的表情,笑得满脸褶子,说:“是大夫给你养身子用的药,是阳海帮着叫的。”
“这药你喝了,便能再抱个大胖娃娃。”
她边说,边递给了唐莫愁,唐莫愁拒不得,只好先接了下来,可看岳氏的目光依旧盯着那汤药,似乎一定要自己喝下去了才作罢。
唐莫愁看着她拿着自己不喝就不出去的表情,苦笑着拿起来,憋了口气闷了下去,结果没忍住干呕了两下。
岳氏也不多说,看她喝完了,就拿起碗出去了,从始至终也没告诉她这药究竟是什么。
唐家大小姐哪会喝随随便便的东西,跟着唐莫愁出来的仆从见状实在不放心,于是去拿了药渣去找大夫看看这是什么药,随后带了单子回来。
唐莫愁上下迅速扫了眼,最终在单子上的处子血与童子尿上停了下来。
她胃里泛起一阵阵恶心,在胸口愈演愈烈。
最终唐莫愁再也没忍住,一口将不久前喝下去的药全部吐了出来。